有讀者說,狐狸說,某沙,最近寫文心不在焉,是不愛狐狸了麼。
某沙說,我要寫一個重新讓你愛上的狐狸。
於是某沙在這樣一個聖誕夜,寫一個這樣的故事,這樣的狐狸。
「哎呦呦,這是誰家的公子爺啊,生得那叫一個俊俏!」還沒進門,斜倚在門口那個
滿身金銀鋃鐺作響的婆子已經從裡頭叫嚷著迎了出來。我不知道她迎的人到底是誰,一來
她就熟門熟路拉住了我的手,眼梢卻直往三兒那裡拐。
「沈媽媽,這是我家老爺新請來的郎中,您可得招呼周到了。」三兒這話說得讓我忍
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敢情這孩子年紀小小,來這裡早不止一回,跟老鴇這麼熟,看來以前
不知帶過多少人來過這兒。
「原來是金老爺的貴客啊,裡邊請,裡邊請。」聽三兒這一說終於把目光停在了我的
身上,婆子那雙細細的眼笑得更加殷勤:「爺這是喝酒呢還是歇息呢。」
「你這婆子,這時候來自然是找人敗火了,有好的招個來。」
「三兒,你這臭小子說話也忒不知檢點。」
「嘖,我沒聽錯吧媽媽,您叫我在這種地方檢點??」
「我說你這死小子!!討打是不!」
「哈哈!」
一來一去打著舌戰的工夫,沈婆子已經咯咯笑著把我拖進了狐仙閣的大門。
紅豔豔的燈折著金燦燦的壁,凌羅綢緞浪似的搖曳在那些小小的臠童身上,那些看來
小小的少年,骨子裡卻透著比成年的妓更柔的媚。空氣因此充斥著一波波很甜的味道,像
香,又好象是某種不知名的水果。
從來只有男子在脂粉堆裡打滾,這裡卻是個脂粉在男子堆中纏綿的地方,無數張美麗
的臉圍繞在你的身邊,只要你出得起那價錢。
所以燭火會特別的暗,那些金絲纏成的巨大紅燭上,火苗只是豆樣的一丁點,光只夠
勉強分得清誰的身影在右,誰的身影在左。但女人們還是極小心的,小心地用絲巾遮著臉
,蛇似的繞在侍酒童的身上,冷冷看著明亮處男人同著男人喝酒調笑的肆無忌憚。
我在亮處找了個空桌坐定。
身邊已經不見了沈婆子的蹤影,似乎從過了二門後她就不見了,取代她的是個高挑的
紅衣女人,辨不出年紀,因為抹著濃豔的妝,無聲無息站在離我兩步開外的地方搖著手裡
煙似一片輕柔的扇,沖著我微微地笑。
「雅哥哥,」正打算開口詢問,三兒已在我身後開口,和之前同沈婆的沒大沒小不一
樣,他這會兒的聲音有種難得的拘謹,就好象在桃花莊面對他那不起眼的主子:「今天有
空親自出來?」
「三兒領來的客人,我怎麼好讓別人招呼。」開口,女人變成了男人。於是我在那張
被脂粉層層覆蓋的臉上勉強辨出了一絲不屬於女人的東西。
他倒也不介意我這麼放肆地對著他瞧,放下扇子徑自在我邊上坐了下來,一低頭的瞬
間,鬆垮的領口從肩膀上滑落了一大片:「爺南方人。」
身後三兒咕唧聲咽了口唾沫。
「是。」我搖開了紙扇,扇開他撲面而來一團濃香襲人。
「南方人果然水靈。閣裡也有幾個南方來的孩子,爺要不要瞧一瞧。」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見遠處月洞門口幾張小小的臉。細膩,精致,狐媚般的可人。像是
知道我們在談些什麼,一雙雙閃爍的目光殷勤對著我的方向。
但不是我想要找的。
「太小的,我不愛。」我收回視線。
「知道爺挑剔人。」說著話拈起了我的手指,一根根提起,一根根對著燭光細細地看
:「這樣的手指,像個女人。」
「先生是郎中。」三兒在我身後插嘴,依舊是一副謹謹慎慎。
「原來是郎中,難怪。」手鬆,他抬頭朝另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
片刻一陣腳步聲響,一道身影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高高瘦瘦的身形,帶著陣上等檀
的淡香。
我怔了怔,因為沒想到會是個和尚。
「迦葉是個還俗的僧人,」看出我的疑惑,雅輕笑:「只是當和尚久了,還了俗也改
不了這一身裝扮。爺覺得他如何。」
我沒吭聲,因為不知道說什麼。
在雅說話的時候那還俗和尚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前,白樺似的身形,清蓮般的長相。
莊嚴寶相。
我不擅長對這樣一種人品頭論足,所以只好沉默。
卻不料他的手一抬間徑自朝我脖子上纏了過來,手微溫,指尖滲出檀香誘人的清淡:
「爺,要不要隨我去旁處坐會兒……」低低的話音,手指一路朝下蜿蜒。
到領口處被我按住,我抬頭衝著他笑:「我不喜歡。」
微溫的手指消失了,身影也很快在昏暗裡隱去,雅在豆大的燭光裡衝我身後輕輕地笑
:「三兒,這位爺好刁的口味。」
「雅哥哥,這……」
「不過我喜歡。」沒等三兒把話說完他目光再次望向我,而我想著是不是差不多該告
辭走人。
這地方也不是我要找的,雖然它夠特別,特別在很可能會誘著那金家大小姐不惜拋頭
露面好奇地過來看看。但這地方沒有妖氣,一點點都沒有。也沒有特別的東西,那種一碰
上,就會讓我不自禁上了心的東西。
「爺,什麼樣的你才感興趣。」耳邊再次響起雅的話音。他身邊多了張嫵媚的臉,金
髮碧眼。
我合上扇子:「絕色。」
「絕色……」我期望能從他眼裡看到一絲不耐,可他只是揚了揚那兩道漂亮的眉,然
後自言自語般地對著我輕聲道:「自然有,只要爺給得起那價錢。」
我感到身後三兒扯了扯我的衣裳。
忍不住想笑,於是從兜裡取出樣東西放到桌上。
雅不作聲了,沉默著望著這顆閃著青藍色光的珠子,半晌一動不動。
差不多也鬧夠了。琢磨著我把珠子收進手裡,正准備起身告辭,他頭忽然朝我抬了起
來。看上去似乎想說什麼,卻在這當口突然半空一道風輕輕卷落。
就在我頭頂,這讓我吃了一驚。
下意識抬手擋了一下,卻抓進一把冰冷的柔軟在手裡。耳邊旋即一片喧嘩聲起:「阿
落!阿落啊!!」
抓進手裡的是一片月白色的綢,一端在我手裡,一端在我頭頂微微搖曳。
我下意識循著它的方向朝上看。
卻撞上一雙暗綠色的眼。
就在我頭頂雅間外的圍欄上,那雙眼的主人斜靠著欄桿低頭望著我。
一身白衣在這種地方素得有些刺眼,髮也是白的,銀絲般的白,細細軟軟披散在他身
後,他臉側,雪似的靜,水似的不安。就像他斜睨著我的眼神,莫名一種似笑非笑的慵懶
。
忽然覺得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樣一張美得幾乎毫無瑕疵的臉。
像隻最誘人卻又最難以看透的獸。
耳邊再次響起雅的話音,帶著點微微得色的笑意:「爺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