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罩又掉了下來。
清徹的脆裂聲,碎在我身後不到兩公尺的距離,
散在黃昏沉沉黯淡的空氣之中,
還有一個背著書包,受著驚嚇的我。
有人探頭出來觀望,有些什麼細碎的聲音聽不明白。
我繼續快步向前,繞過這在回家路上的最後一個街角,
經過里長家,匆匆說了一回燈罩掉落的事情,
又踩著急促的腳步回家甩上了門。
在電視黑色螢幕的映像中,我看見自己蒼白的臉孔。
這不是偶然,一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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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日曆,爸爸也走了快一年了。
當時我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自家幾乎全毀的機車,
扭曲變形的軀殼之中,一邊抱著這根老路燈,
一邊夾著滿身是血的爸爸。
爸爸只看了我一眼,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斷了氣。
道士的誦經聲,滿天飛舞的灰燼,
跪在路邊的我,傻傻盯著路燈默禱。
據路人的說法,當時爸爸像是看到什麼似的,
突然的就轉了機車龍頭,所以一頭撞上了路燈。
這不是根常見的金屬路燈,
它是木頭製的,只有承接燈部份是由金屬釘上去的,
縱紋深淺的身子,是一股深色的墨黑,
或許基於什麼理由而選擇不將它汰舊換新,
而爸爸事故所留下來的一道撞擊裂痕也依然刻在那裡,
每每像是冷笑一般的看著我。
雖不願意,但總是要經過這盞老路燈才能回到家裡,
那裡冷僻,路人又少,總是讓我感到有股寒意;
那裡曾讓我在捉迷藏遊戲中遍尋不著,嚎啕大哭,
也讓我在突如其來的喪父之日成了孝女,啜泣跪拜。
我是它的下一個目標嗎?
或者只是如小男生玩弄小女生般的那種幼稚...
我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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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次的燈罩掉落也離我很近,但沒有這次的這麼近。
我不感想像,那若是砸在我頭上,
恐怕不是送醫縫個幾針就能了事的;
或許我該考慮帶著安全帽上下學?
正在這麼想的時候,老路燈又慢慢的走進我的視線。
今天夜來得特別快,夕陽只剩一點點的頭了;
路燈下的昏黃,似乎有點在搖晃的感覺。
我謹慎的移動,惡狠狠的盯著路燈前進,
......還好,這次沒有任何變化。
我鬆了口氣,繼續大步向家門口邁進。
突然有道亮白亮白的光線顫動著出現在右邊。
我還沒來得及查看,
有隻強壯的手臂蒙住了我的嘴!
「嗚!嗚嗚......!」
「不要叫!」
是個男人的聲音,但我一點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我只知道他右手拿著把刀子,
左手使勁了力量掩著我的口,
我被這個男人從背後一步一步地拖往巷弄陰暗處。
在雙方急促的呼吸聲中,
我被用力地丟在地上。
我努力地抬頭想看清楚這個人的面孔,
但在老路燈的逆光之下,只有一圈黑色又巨大的影子...
「呵、呵呵.......」
在我眼前的男子在齒縫間發出了詭異的笑聲,
並握緊了他那把利刃;
我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逃跑,雙腳卻是異常地不聽使喚的無力。
這時候突然有光線轉了過來。
強烈的光源轉向了我的眼裡,把男子的身形照得好清楚。
我以為是哪個警察的手電筒照了過來,
但是這不可能,因為光線的來源是在我的頭頂上...
「哦......哦.........哦」
是路燈!!
路燈把它的「臉」整個轉了過來,並且開始慢慢的彎下身子,
一邊發出低沉的呻吟與逼剝的爆裂聲!
男子慌忙的轉身,被眼前低垂的路燈嚇了一大跳,
張著大口傻了......我也傻了!
路燈垂到幾乎要碰到男子額頭的時候,
整個木頭身子彎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猶如一管橡皮;
「阿!」我失聲地叫了出來,
男子舉起了刀,一把向著路燈刺過去!
此時路燈彷彿切斷了拉繩般,
咻的一聲將原來彎曲的身子彈直回去,
讓男子的攻擊撲了個空!
「哦........哦.....」
路燈在彈直之時,立刻又向下俯衝,
路燈把整個燈面狠狠的砸在男子頭上!!
登時玻璃片四散而飛,
我嚇得趕緊俯身下去,不敢仔細看這畫面;
男子痛苦得在地上哇哇大叫,
抱著頭,打起了滾,
我怕他會碰到我,便奮力地往旁邊爬;
等我再一回頭,地上已經是血跡斑斑,
而男子依然在痛苦的呻吟著。
「哦.........哦哦哦...」
碎了燈罩的老路燈,忽明忽滅的像是看著我,
便向著一旁的高壓電線用力倒了過去,
強大的力道扯斷了電線,發出激烈的火花,
路燈纏繞著電線,倒向了男子,
「阿阿!!!!」
他只發出了很短暫的一聲哀號,
就化為了一個火球,
我望見附近的燈火都消失了,
獨留眼前斷裂的路燈,還有起火的人形,
我聽見有人靠近的腳步聲,
但是我一句話已說不出,一根指頭也抬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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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寧靜的小巷口被警車與圍觀群眾包圍了;
警方對我做完筆錄與問訊,在我帶著恐懼的眼裡,
我看見奔跑過來的媽媽,把我抱在懷裡。
我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自己所看見的一切;
我想,沒有人會相信我所說的話。
警方送走了男子焦黑的屍體;
斷裂的路燈,一截截被工人們丟進了小卡車上面。
我悄悄走過去,在地上摸索著,撿起一塊掌心大的木頭碎片。
事情也許與我原先所設想的不同,
死了一個人,或許不是什麼好事,
但我心中突然湧現一種激動的溫熱。
握著碎片,我想起了爸爸,滴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