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寶珠作者又大幅修改這篇章節,所以之前發的(五)大家就瀟灑的忘記吧!(攤手)
身後立著條影子,我不曉得素和自己有沒有察覺到。影子是個女人,頭髮很長,一身
白麻布的衣裳,單薄的影子烙在床邊的鏡子裡,她的身影只有在鏡子的反光裡才能看得到
。
只是看不清楚她的模樣,很模糊的一張臉,大半個被頭髮給掩了,她沉著頭似乎在看
著床上的素和,風從窗外吹進來,她衣服和頭發也因此在鏡子裡微微晃蕩著,似乎風能透
過那層玻璃直透進去似的,這讓我手心裡隱隱泛出層冰似的寒氣。
「你臉色很難看。」
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我聽見素和再次開口。
回頭看看他,他低頭正用手指刮著他的髮。手指很漂亮,劃過頭髮時像一截沒有瑕疵
的玉,一下一下,不緊不慢:「身體不好的話,這樣的事會經常發生。」繼續低聲道,卻
依舊沒有覺察到身後的動靜。他身後那女人的身影更近了些,兩隻手在鏡面上慢慢摸索著
,像是在尋找打開這道「門」的縫隙。
「你是說夢遊。」我問。
「也有人叫它鬼引路。」
「我從沒聽見過這種說法。從來都沒遇見過,我以為這種東西不存在。」
「只是少見而已。所以我才說我不知道,老板娘,我不知道你哪裡惹來的這種東西。
」
「就像昨天晚上我遇到的那種一樣是麼。」
「那個,」終於將目光從自己頭發上移開,他抬頭朝我看了看:「那個是你自己帶回
來的東西。長那麼大了,連自己會招惹什麼都還不知道麼。」
「我只是沒有想到……」
「狐狸說過,你沒想到的東西太多了。」
「他還對你說些什麼。」
「你臉色更難看了,老板娘,還是去休息吧。」
「我睡不著了。」
「呵……你在生氣。」說著話突然伸腿從床上跨了下來,身後的人影因此倏地消失了
,空蕩蕩的鏡子裡只剩下了他的背影在床邊站著。他的睡衣是狐狸的,這讓他那道背影看
上去很像狐狸。
「我為什麼要生氣。」我問他。
他卻沒有回答,只是走到窗前把窗開得更大了些,由著陣雨前的風從外頭放肆地吹進
來,帶著那種透著硫磺味的咸腥,慢慢把整個房間浸透。
「寶珠,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第一聲悶雷滾過,素和的話音從窗戶口響了起來,自言自語似的。
我被他問得愣了愣。
「狐狸有沒有對你說起過我。」然後聽見他再道。
而我依舊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他的話問得很突兀,突兀得讓人不清楚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樣一種話,應該是舊相
識之間才問的吧,他為什麼這樣問我,好似我們以前有過交往似的。
「顯然沒有。」片刻後他再道,聲音輕得幾乎被風給卷了去:「狐狸總有方式把他不
希望存在的東西抹去,一些會讓他不太愉快的東西。」
「比如。」
「比如?呵,老板娘,我不喜歡比如。我更喜歡你能自己想起來,那些被刻意抹掉的
東西。」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素和甄。」
「聽不懂麼,確實,聽不懂是件有點悲哀的事。」
「別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素和甄,我不待見這種虛偽的憐憫。說得雲裡霧裡的是你
,還有那隻狐狸。並不是我理解力的問題。」
興許是我這話口氣重了些,在外頭那波陣雨灑下來的時候,素和甄回頭望向我,波瀾
不興的眼裡多了些似笑非笑的東西:「好吧,我道歉。」
「下雨了。」雨很大,被陣風卷著從外頭撲進來,不出幾秒淋濕了我的地板。
「不覺得下雨的聲音很好聽?」
「你可以關了窗去聽。」
「我以為你同樣喜歡這聲音。」
「喜歡,可我更喜歡關著窗聽。」
再次看了我一眼,他終於把窗給關上了。關上瞬間玻璃上倒映出床邊大衣櫥上那面鏡
子,鏡子裡再次出現了那個穿著白麻衣的女人,被玻璃拉得有點變形,她在鏡子裡繼續摸
索著面前那塊玻璃。
風突然在窗上猛一陣撞擊,驚覺像是那女人在鏡子裡頭拍打出的聲音似的。這感覺讓
我忍不住朝門口邊退了一步,這當口素和的話音忽然再次響了起來,依舊自言自語似的低
沉:「老板娘從剛才開始,一直在看什麼。」
「沒看什麼。」
「是看那我身後那面鏡子麼。」
「你知道?」
「鏡子裡看到了些什麼。」
「一個……女人。」
一陣沉默,在我說出這四個字之後。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聞到了什麼味道,一種類似什麼東西燒焦了的味道,混
合在房間被充斥著的咸腥裡,很不舒服的一種感覺。於是想走,可像是能感應到似的,我
剛一轉身,他突然離開窗口朝我走了過來:「老板娘,懂瓷麼。」
「什麼詞……」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老板娘家裡頭,有口好瓷。」
「什麼好詞?」我仍是反應不過來。
「客廳裡那只青花瓷。」
「哦,它。」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瓷,只是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把話給扯到那上頭
去,有點突兀:「沒什麼好的,贋品。」
「贋品。」聽我這麼一說,他挑了挑眉:「老板娘,贋品一詞何解。」
「假東西,一百年前的人模仿著六百年前的東西造的假東西。」
「於是它就成了贋品?」
「本來就是。」
「老板娘有沒有好好看過它的樣子。」
「從小看到大的。」
「可看出它有什麼特別之處。」
特別之處,那該是指的瓶子背後的三尾紅魚了吧。雖然我對青花瓷了解得很少,不過
有一點是知道的,一般的青花瓷都是青白兩色,要不就是單純的紅與白,名叫釉裡紅,很
稀少,是直到明清時才開始大量出產的一種瓷器。而同時把青花同釉裡紅合做在一起的瓷
器,更是不多,行話叫鬥彩。因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呈色劑合在一起接並而成的,以六百
年前的技術,極為複雜:「它背面有釉裡紅三魚。」
「沒錯,釉裡紅三魚。老板娘可知道這種瓷在六百年前的燒法。」
「不知道。」
「以西紅寶石為末,圖畫魚形,自骨內燒出,所以成品後凸起寶光,鮮紅奪目。」
「那也是六百年前的做法,過了五百年以後製造出來的,也就不希奇了。」
「老板娘真是現實。」
「這很顯然,手電筒擱六百年前很希奇,今天丟地上都未必有人去揀,是人都很現實
。」
「所以老板娘就此否定了它的價值。」
「你想說什麼呢。」
「而對素和而言,只要是用人的手,以一種絕佳的技巧做出來的東西,無論是一百年
,還是六百年,素和都把它看做是貨真價實的真品。」
「我沒你這樣的雅興。」
「老板娘知道你家這口瓷的來歷麼。」
這一問,又把我問的愣了愣。
確實,從小看著這只瓷瓶到大,對它上面有多少紋路都很了解了,不過要說到它的來
歷,我還真是不曉得。
於是老實地搖了搖頭。
他微微一笑。轉身走到床邊坐了下去。身後鏡子裡的人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只
空氣裡那股燒焦似的臭還在房間裡暗暗流動著,讓人有種壓抑的難受。「那口瓷,叫青花
夾紫美人瓷,原品,是六百年前官窯裡的產物。」
「你對這有研究?」
「我麼,我愛天下所有的瓷,所以對這個,總是稍微有些了解的。」
愛天下所有的瓷。好誇張的語言,不過從他嘴裡說出來,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個特
別講究,並且講究得有些誇張的人。
有人講究茶,有人講究玉,有人講究文房四寶,有人講究雕刻工藝……自古那些文人
騷客,那些同感性這個詞眼佔得上邊的人,都或多或少有那麼一兩樣講究的東西,講究是
件奢侈品。而我,顯然不屬於這類的範疇。所以雖然他說得細,說得有依有據,在眼下這
種節骨眼,這種氣味,這種環境裡,我還真聽不大下去。
「是麼。」於是含糊地應了一聲,我打算找個藉口離開。卻似乎輕易被他看出了我眼
裡的這層想法,低頭一笑,他拍了拍身下的床:
「不過來坐一會兒麼老板娘,夜還長,你睡不著,我也睡不著,狐狸又不在,我們正
好聊一聊。」
「我突然有點睏了。」
「老板娘不想聽素和說故事麼?」
「什麼故事。」
「關於你家這口瓷的典故。」
敢情……這麼一只瓷瓶,還能被他挖到典故。
如果換了平時,或許我真有興趣聽一聽,可不是現在。我不想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
聽這個佔據了我的房間,和狐狸眉來眼去,一邊還說著些我聽不懂的話的男人,對我說什
麼瓷器的典故。完全沒那種感覺和氛圍。
「我真睏了。」
「那典故,和你剛才看到的鏡子裡的人有關。」
「是麼?」這話一出,我停下了我的步子,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的話。
就在之前出門的那一瞬,我突然瞥見客廳角落放著那只青花瓷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
隱隱團在那裡,光線很暗,只依稀一團黑的白的混合而成的東西,依附著那只瓶子慢慢蠕
動著,蛇似的一張一曲……
猛然間的這個發現讓我全身一個激靈。
下意識後退,不期然撞到了身後的什麼東西,這讓我再次一個驚跳。回過神才看清原
來是素和甄,無聲無息地在我毫無察覺的狀況下站在了我的身後,他朝我之前看的那個方
向望了一眼。
然後轉而看向我:「你在看什麼。」
「那裡有什麼東西!」手朝瓷器的方向指過去,指准了再細看,我愣了愣。
那裡什麼都沒有,除了那只瓶子,還有邊上安靜立著的飲水機。
片刻咕嚕聲響,突兀得讓我打了個寒戰,隨即發覺那不過是飲水機發出的聲音,我有
點尷尬地回頭望向素和:「剛才,確實我看到有什麼東西……」
素和一直沒有作聲。我不曉得他在想什麼,他只是一直安靜看著我,好似我眼裡有什
麼他想探究的東西。片刻拍了拍我的肩:「看樣子你真是累了。」
我點點頭。
「那麼晚安。」他搭住了門。我朝外退了出去:
「晚安。」
話音還沒落,他啪的聲把門關上了,冷冷的聲音,完全沒了之前他挽留我聽他說故事
時的熱忱。
果然是個怪人……
於是有些悻悻然,我轉身返回了客廳。客廳裡依舊是悶熱的,沒有被雷雨前的陣風沖
刷過,一個白天的熱氣全團在裡頭,只是雷雨的潮濕不知什麼時候侵了進來,空氣裡濕碌
碌的,粘稠得就像剛才那只飲水機發出來的聲音。
我朝沙發上坐了下去。
毯子和枕頭都在沙發地上,很亂地卷成一團。我不知道我睡著夢游時都做了些什麼,
這凌亂讓人感覺像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似的。可是夢裡那些東西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得好
象一伸手就能夠得著似的,我忘記不掉當時看到的自己映在鏡子裡的那張臉,死人似的一
張臉……而且自己像個旁觀者似的看著自己,這種狀況真是很奇怪……
琢磨著,飲水機裡又發出了一陣骨碌聲,像有人剛倒去它裡頭一部分水似的。我忍不
住朝它看了一眼,目光隨即又碰到了邊上的青花瓷,我想起剛才在那裡看到的那團東西,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我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我的錯覺。
至少這會兒它邊上什麼都沒有,空落落的,除了被瓶身投下的陰影。
可是不知為什麼……明明確實什麼異常的東西都沒有,我總覺得這不大的一塊地方又
確實有什麼東西存在著,某種肉眼看不到的東西,空氣般游蕩著,就在我的周圍,卻又滴
水不漏地隱藏著,在我看不到的某個角落窺望著我……
隨即我被自己這個念頭給驚出一層寒粒。
一邊搓著胳膊一邊站起來幾步跑到了狐狸的房門口,真要起手拍門,隨即想起來,狐
狸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於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看著那扇門發了一陣呆。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陣敲門聲。
篤……篤篤……
一重兩輕一個循環,聲音不大,節奏也不快,可是在這樣寂靜的深夜裡驟然響起,還
是突兀得讓人心髒一陣急跳。
半晌定了神,那敲門聲還在繼續著,不是我發呆後產生的幻覺。我看了看樓梯口,沒
聽見鋣的動靜,朝自己房間看了看,也沒見素和有出來的意思。
我又在原地僵立了會兒。
這當口敲門聲還在不緊不慢地響著,輕輕的聲音,卻大有不開門就不打算停下來的趨
勢。會是誰?我問自己,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答案。直到第十次敲門聲起,我不得不朝大門
方向走了過去。
篤……篤篤……
第十一聲敲門聲響,似乎比之前的節奏急了些,這讓我搭到門把上的手頓了頓。轉身
走到窗戶邊把窗上的符掀開一片,我朝外張望了一下,可是外頭一片漆黑,連路燈的光都
沒有。
這真奇怪……
這時第十二次敲門聲響,有點重,因為門板被敲得震了一下。
我的手不知怎的突然抖了起來,抖得很厲害。
起先以為是自己緊張,可是我的心跳還算正常。只是不知怎的這手卻像觸了電似的無
法控制地急抖著,隨著第十三次敲門聲響起,抖得差點把那張符給撕了下去!
所幸突然一隻手伸出,在那張符險些被扯脫前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冰冷的一隻手,隱隱一層青黑色的甲在原本光潔的皮膚裡滲出,鬼似的。這讓我
差一點控制不住自己喉嚨尖叫出聲,而這同時又一隻手伸出,像是知道我的反應似的,在
我出聲前一把按住了我的嘴。
隨即我看到了一雙眼睛,暗紫色的,在混沌的房間裡閃著熒熒的光。
很熟悉的顏色。
我貼著那隻手,小心嘀咕了一聲:「鋣……」
外頭突然一絲路燈的光斜了進來,鋣的目光從我臉上移向了窗。
循著他的目光,我也朝那方向看了過去,隨即只覺得喉嚨裡咯咯一陣響,可是又緊抽
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之前外頭什麼光都沒有,所以我什麼都沒有看見。只這會兒突然路燈又亮了,於是我
看到了,就在我家門口,一直到窗這裡,黑壓壓的一片,站著無數個僵硬的身影。
每個身影都面朝著我家大門方向,或抬著頭,或側著臉,每一張臉上表情都是一樣的
,木訥,毫無生氣,瞳孔是朝上翻著的,有幾個就緊挨著窗玻璃,看得可謂是一清二楚,
那朝上翻著的瞳孔裡灰蒙蒙的什麼都沒有……
我下意識拽緊了鋣,回頭看向他,試圖從他眼裡找出些什麼我想要的東西。而無論我
怎麼樣看著,怎麼在他手心裡蠕動我的嘴,他始終一言不發望著窗外。
目光也是安靜的,深邃的紫,深得看不出一點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