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大地的傷口;城市,是大地的疤痕。自從有了城市這種怪物,大地就傷痕纍纍
。如今,我來到了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
在妹妹拋下可憐的姐姐獨自去偷歡時,我無聊之極,正好表弟過來邀我去他家小住幾
天。我和這位表弟,有著說不清的關係。他雖然承認喜歡我,而且也在交往中,但是很多
時間裡,都是把我扔下一個人不見了。這叫我很不滿,我是個害怕孤獨的人,從小和妹妹
一起長大,我已經不能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所以我同意去上海,會見會見姨夫姨母,希望
把我們的關係確定下來。
上海,繁華的城市。但是我對繁華卻沒有多大感覺。我喜歡的是那種清新的林間和涼
風習習的海濱,對於空氣污濁、人口眾多的地方,說不出的厭惡。大概這可以說是野性吧
。我未被馴化。不過妹妹倒是很熱衷繁華的生活。
我們來到了上海市區的一棟別墅內,是表弟程颯開車過來的。他家是樾州豪族程氏家
族的一個遠支,但是也掌握著可觀的財產,所以這麼一棟市中心的別墅,對他們來說,並
非昂貴的奢侈品。
此刻晚飯時間,姨夫和小姨在門口迎接我們,自從爺爺去世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拜
會他們了。當我下了車,小姨首先奪步上前,幾乎熱淚盈眶說道:「是小男,好久沒有看
到家裡的人了。」
我說道:「我也很久沒有看到小姨和姨夫了。」
小姨說道:「快,快進屋去。肚子餓了吧,先吃飯吧!」
於是我們先進去,後面的男人提著箱子進來。
裡面當然也裝飾的不錯,卻沒有一種暴發戶的感覺,到底是老牌貴族,姨夫的眼光不
俗。飯桌上堆滿了精緻的食物,放了四副碗筷,看來小姨和姨夫一直等著我們過來。
小姨把我拉到飯桌邊,坐在她身邊,說道:「吃吧,這是小姨親手做的食物。」
以前程颯對我說過,程家雖然雇了不少人,但是像晚飯之類的家庭生活,小姨還是堅
持自己動手,她的理由是:「我不希望在自己家裡,丈夫和孩子吃不到主婦自己煮的食物
。」
晚飯非常合我胃口,清淡少油。平常妹妹的食物總是偏甜,她喜歡甜食吧。
飯桌上,小姨笑瞇瞇地瞧著我吃掉她親手做的食物,說道:「以前我記得小男是個病
懨懨的孩子,女大十八變,如今出落地這般美麗,瞧把我兒子引的。要是做了我家的媳婦
真好!」
程颯說道:「男姐姐,你看我爸媽都很喜歡你,如果我現在向你求婚,你會嫁給我嘛
?」
我說道:「你敢向我求婚,我就嫁給你,絕對不後悔。」
程颯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匣子,踢開凳子,半膝跪下,面向我
打開小匣子,裡邊是一枚光澤鮮潤的全碧玉戒,正聲道:「現在,我——程颯,正式向何
男小姐求婚!」
饒是我再精明過人,在此等場合,也是呆呆地愣住。我曾經考慮過會嫁給程颯,但是
在我的構思中,未來我們也是和妹妹、妹夫一般,在家長的牽引下訂婚。但是,我居然遇
到如此西式的求婚儀式,頓時不知所措。
小姨推了我一把:「小男,表個態啊!」
看著她眼神中閃爍了狡黠的光芒,我突然醒悟,這一定是小姨策劃的,如果有這樣的
求婚,對於女人來說,則是無法抗拒的誘惑,畢竟我也有女人的虛榮。
向來大方的我也不禁扭捏起來,紅暈飛上臉頰,一直熱到耳根子那邊,低聲蚊鳴:「
好!」
程颯大喜,興沖沖地叫道:「男姐姐答應了!」
我接過程颯遞來的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然後掏出一枚玉珮說道:「這次過來,
我沒有帶什麼珍貴的物件。這塊隨身玉珮是我的護身符,是就作為我們訂婚的信物。」
程颯急忙掛在脖子上,然後含情脈脈地朝我凝望,好像一個餓漢面前是滿漢全席。
我小聲說道:「以後天天可以給你看,現在吃飯吧。」
程颯微笑,拍馬屁道:「一輩子也看不夠。」
這次晚宴,與其說是吃小姨精心煮的食物,不如說是在吃我。我的面頰被小姨笑瞇瞇
地細細端詳半天,說道:「像極了,像極了!」
我說道:「是啊,我和小姨正是像一對母女!」
據說看過我面貌的人都說,我和小姨最像了。小姨結婚甚早,今年不到四十,加上保
養良好,潔白的面頰看不到一絲皺紋,眼睛還是那麼明亮清澈,身材沒有如一般中年女子
的發福,反而越顯苗條,與其說母女,倒不如說姐妹。
小姨微微一笑,瞥見兒子、丈夫的的目光對比,說道:「這孩子最戀母,連喜歡的女
子都和媽媽差不多。父子倆一副德性。」
姨夫大笑道:「應該說是我們父子倆都是艷福不淺,都能娶到何家最美麗的女子!」
小姨羞澀一低頭,輕聲嗔道:「討厭!」
晚飯之後,待傭人收拾完畢,大家聚在客廳,閒著聊天,說說笑笑。
一隻黑貓悄然無息地從我腳邊,那雙碧綠如竹葉青的眸子盯著我看了幾眼。我哇地叫
道:「好可愛的小貓啊!」
程颯說道:「這是我小時候見到這只黑貓在風雨中簌簌發抖,覺得很可憐,於是抱回
來收養。托它的福,家裡從此不見老鼠之類的東西。」
我伸出雙手向黑貓打招呼:「來來,小貓抱抱。」
那黑貓喵的一聲,抽身逃開。
我大怒,追將下去,一人一貓,於房子裡追逐不休。
小姨咯咯笑道:「都這麼大了,還是挺孩子氣的!」
在姨夫、程颯的幫助下,我終於把黑貓手到擒來,抱在懷裡,撫摸著它柔軟的細毛,
對大家說:「小姨,我先玩一會兒小貓。」
我走入陽台,確定程家人不會聽到我的聲音,頓時卡住黑貓的脖子,使勁搖晃,叫道
:「老實交代!你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黑貓慘叫連連,嚷道:「要命!我說了總可以,你不要搖晃了!」
我把它擺到面前,道:「說!」
黑貓搖搖尾巴,說道:「你也聽到了,我是被程颯小時候揀來的。我無家可歸,只能
把這裡當作家。你看,我來十幾年,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我放下黑貓,警告道:「好!我饒了你,不過要是讓我知道了你在幹什麼壞事!哼哼
……」
黑貓小聲嘀咕:「你這女人真厲害,雖然與這家的女主人很像,但是沒有類似的好脾
氣。程颯娶了你,慘了!」
我回頭瞪大眼睛,說道:「你說什麼?」
黑貓嚇了一跳,說道:「我是在說,日出東方,唯你最美,以是名曰,何男美美。那
程颯娶了你,真是前世敲爛了七十二隻鐵鑄木魚,翻破了三十六本四十二章經才積的德。
」
我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像話。」
這時一雙大手溫柔地圈住我的肩膀,我稍微一怔,耳邊傳來程颯的說話:「今天你是
第一次來上海,我帶你出去逛逛?上海外灘的夜景,可是非常美麗的。」
其實我對人造景觀缺乏欣賞的興趣,但是為了不至於在訂婚第一天就掃未婚夫的興致
,於是答應說:「好啊,你要多帶我去幾個地方。我喜歡漂亮的地方。」
程颯今天非常興奮,向父母告別,馬上開車帶我出去,遠遠傳來小姨的叮囑的聲音:
「一路走好,千萬不要出事情。颯兒,現在你可是有妻室的男子,要肩負責任!」
上海的夜空沒有星星,到處灰濛濛的一片,不時閃過螢光燈的餘暉,車子沿著高架通
道前行,兩邊的路燈匯成一條橘紅的光帶。不刻來到外灘,此地的建築頗為古老,風格明
顯是西洋式樣,若是妹妹在場,一定歡喜地高叫起來,對我而言,實在和一堆土包沒有任
何區別。
晚上外灘風很大,九月的空氣已經冰涼,程颯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見我興致索然,
說道:「天氣太冷了,我帶去個另外的地方。」
沿著蜿蜒曲折的蘇州河,這次的地方照例是很舊很矮的房子群,甚至沒有刷上粉牆,
露出經歷歲月洗禮的斑駁紅或灰的磚,不過哪裡倒是有很多人,個個衣裝奇異,我們這樣
正統的裝扮進入,反倒成了另類。
程颯的朋友還不少,立即有人叫道:「小程,好久沒有來,終於盼到你了。」
有人咦地發出疑問:「這位女士是……」
程颯自豪地介紹:「我的未婚妻!何男女士!」
眾人嘖嘖歎道,顯然對於我的美貌和程颯的艷福,對於這樣的景象,我見怪不怪。
程颯和他們說起了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儘管每個字的意思我都知道,但是組合起來
卻是我這個聰明腦袋無法思考的東西,我一句也插不進,怏怏不樂。四下裡打望,瞥見牆
壁上掛著許多奇怪的東西,或是幾個鐵圈,而且生銹了的;或是打了一個牆洞,冷風吹進
來;或是一張大大的白紙,胡亂塗了許多莫名其妙的符號,我好奇心升起,拉拉程颯的衣
袖,問道:「咦,這是什麼東西,幹嗎掛在牆上?像裝飾,太難看!」
程颯哈哈大笑,似乎帶著幾分嘲笑的味道,感染了周邊其它的人。我頓時有點生氣,
說什麼我現在也是你的未婚妻,你笑我沒意見,但是其它人在嘲笑我的時候,你得要維護
我。
程颯看我臉色有變,趕忙正色說道:「這是先鋒派象徵藝術。你看,一個又一個鐵圈
代表人類的命運是相互圈套;而有許多符號的畫,那是在說,人類的文化是複雜的!」
他一個個,不厭其煩地為我解釋,我似乎明白了,不過也僅是似乎,遠遠無法達到理
解的程度。
突然一群人喧鬧起來,程颯瞟了一眼說:「正好,今天還有一個行為藝術表演。」
「行為藝術?」
我帶著思考觀察眼前,一個半禿男人歷領著兩個帶京劇臉譜的女孩,她們幾乎裸露了
整個身子,僅僅在下邊腰間裹著一塊白布,我為她們而臉紅。禿子一邊走一邊喝著可樂,
然後到了場地中央,拎起一桶油漆,胡亂潑在裸體女孩身上,完了。
我叫道:「這就是行為藝術?」
程颯說道:「是啊。」
我冷冷地問道:「這以為了什麼?代表了什麼藝術?」
程颯一攤手,倒蠻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以前我看過一個行為藝術,一個人活剖
開牛腹,鑽進去,代表人對母親子宮的依戀。還有一個用嘴叼住小雞,悶死它們,那個我
也明白他們探討的意義了。」
我冷眼橫看著這些人們,有幾個人甚至哆哆嗦嗦地從錫紙上挑起一些白色粉末,混合
在香煙裡抽,頓時臉上露出像成仙一樣的美妙表情。我吃了一驚,這不是公益廣告上常常
說的吸毒嘛?
我拉住程颯的手,拖出來,急速說道:「以前我不管,但是現在我作為你未來的妻子
,有責任說一下,你不要和這些怪物們在一起,搞什麼人類無法理解的藝術。」
程颯頓時瞪大眼睛,抗議說道:「男,我知道你可能一時之間無法對他們理解,但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藝術態度和人生觀,在我看來,這是藝術的真諦,脫去了繁華和虛偽的
表面,流露出的真自我。我讀大學,就是為了更加深刻的瞭解他們。」
我大聲責問道:「你的意思,我這個連小學都沒有畢業的人蠢?看不懂所謂的藝術?
在我眼裡,他們只是一群變態、怪物與吸毒者,整天吃飽了飯沒事幹!好,要是你不離開
他們,我走!去和你的行為藝術結婚吧!」
我拋下這句話,就怒氣沖沖地轉身大踏步離開,根本不理會他的叫喚。
外邊的冷風一吹,我額頭髮涼,慢慢靜下來,捫心自問,我這是怎麼了?一直寧靜如
水的我,今天這般脾氣暴躁,每聽程颯的一句話,都覺得他的諷刺。這是為那般?
我在街上遊蕩了許久,已經迷失了回去的路途,突然瞥見前方有一個酒吧。
「青蝠酒吧……」
或許酒可以解千愁。
我於是走進去,雖然知道自己身上一分錢也沒帶,不過有人會替我付的。
裡面比較安靜,在我走入之後,所有人頓時都把目光投到我身上,更是安靜地可以聽
到螞蟻在談戀愛。我大刺刺地坐到櫃台邊,叫道:「威士忌。」
想嘗嘗洋酒的味道。
酒杯上來,果然也有男人上來。
「小姐,寂寞嗎?」
我撇過頭,不禁一怔:「林麒!」
「荷田居的新女主人!」
「想不到會在這裡見面。」
「天地之大,我們畢竟有緣。」
「有緣啊!今天你請客,要是把我灌醉……」
我們都曖昧的一笑,當然,我是絕對灌醉不了的,當十幾瓶白酒下去以後,林麒也開
始懂得這個真理了。
他笑著說道:「今天你在發悶氣。」
「不錯。」
「女人發悶氣,只有為了男人。」
「你真是瞭解女人,可惜,我已經訂婚了。」
林麒倒是君子起來,說道:「你不能對不起你的未婚夫,我送你回去。」
「也罷!回去。」
林麒說:「告訴我地址,用我的專車送你回去。」
我說了一個地址,然後被領到他的專車停放處,不禁莞兒。他的專車,是一輛二十八
寸的重型「坦克」,被黑漆刷的賊亮,如此古董貨色,已經極為罕見。
林麒嘿嘿笑道:「我是環保主義者。」
我跳上老自行車,行馳起來,他喝了那麼多酒,居然還能保持平衡,真是超人。
在路上,一輛老式自行車載著一個女人,倒也是奇觀,回到程家別墅,林麒說道:「
我就不進去了,省得誤會。」
這人倒考慮精細,我謝過之後敲響門,小姨打開卻只看我一人,問道:「颯兒呢?」
見我臉色怏怏,猜測:「吵架了?」
我心虛地點點頭,她歎氣說道:「孩子氣,不過很快會和好的!哦,對了。」
小姨想到什麼,馬上拉我到他們的臥房,打開衣櫃,挑出一套裙裝,說道:「你穿穿
看!這是前幾日你姨夫為我定做的,不過太艷麗了,不適合我這般年紀。我想小男與我身
材差不多,或許般配。」
我把衣裳擺在身前比劃,在鏡子前轉了圈,小姨讚道:「似乎這衣服專門為你做的一
樣啊!」
我不擅長買衣物,向來由妹妹打理,她依著自己的看法,衣裝比較淡雅,不過我這才
發現,我更適合華麗的服裝。
姨夫冷不防闖進來,神色緊張,滿頭大汗,急匆匆地說道:「出事了!」
雖然沒有點明何人,我和小姨都知道。
我失手掉下手中的姨夫,小姨臉色好像敷了一層白粉,煞白煞白,搖晃幾下,我趕忙
扶住。
「我沒事……」
她的聲音很弱。
我問道:「姨夫……」
姨夫幹練地一擺手,說道:「不必問我,詳情我也不清楚。我們先上醫院。小男,你
照顧一下你姨。」
不愧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氣度和手腕均是有度,聽到兒子的大事,還能鎮定自若。
他馬上開出另一輛車子,載著我和小姨直奔醫院。小姨軟軟地靠著我,似乎沒了力氣。
姨夫說道:「方纔我接到一個醫院打來的電話,說道有人在路上發現了颯兒身受重傷
躺在花壇裡,現送過來正在急救,通過口袋裡的名片知道了我們家的號碼——小男,你,
不是和他在一起嘛?」
我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和他吵架了,一氣之下就先回來……」
姨夫寬厚地說道:「不必自責,幸好你不在,要是我同時知曉兒子和未來的兒媳都在
醫院裡面,我會發瘋的!再說,我怎麼向過去的岳父大人交代。」
姨夫最為敬重的人就是爺爺。
一趕到醫院,姨夫連車子也顧不得鎖住,帶了我們直奔急救中心,發瘋地揮揮手,高
叫道:「你們要不計一切代價救回他!不管要多少錢!」
護士攔住他:「先生,請保持安靜,您不希望打攪到醫生的工作吧。」
姨夫平靜下來,站在急救中心的走廊外邊,不耐煩地踱步,從東走到西,從西走到東
。小姨此刻已經清醒,抹著眼淚,一聲不吭。
終於,姨夫停止腳步,搔搔開始零亂的頭髮,自言自語:「不行,我不能怎麼傻站在
。」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堅毅,說道:「小男,我已經把你當作一家人了。現在我想拜託
你,照顧好你小姨,另外一旦颯兒醒來,立即通知我。我去趟交警隊,問問情況,到底哪
個混蛋弄傷我兒子,我要廢了他!」
我毫不猶豫地答道:「好!」
姨夫丟給我一個手機保持聯絡,然後大踏步離開。
走廊裡越來越稀疏,除了偶爾過來的護士,幾乎沒有其它人。我仰天望著白花花的天
花板,心底一片迷茫,如果我沒有離開程颯,他或許就可以避開這個可怕的厄運。都只不
過是我的一念之差啊!若是我失去了他,我該怎麼辦?更對不起小姨和姨夫。
一雙溫柔的手圈住我簌簌發抖的肩膀,我轉過頭,卻是小姨那張淚水還沒有擦乾淨的
臉龐,略顯憔悴。小姨看似柔弱,卻原來是個剛強的女性,反過來支持我,我順勢倒在小
姨的懷裡,任她輕輕撫摸我的髮絲,我說:「小姨,我真的很害怕。在我腦中不斷浮現他
血淋淋的場面。」
小姨安慰我道:「傻孩子,不必害怕,我們只要相信,一切都會轉好!正像這天,雖
然有時,總會亮起來。」
「?當」
沉重的手術室門突然打開,隨著一名醫生的走出,我和小姨不約而同站起來。
「醫生,傷者的情況怎麼樣?」
小姨焦急地問道。
醫生摘下口罩,滿臉疲憊,沙啞著嗓子說:「經過我們的全力搶救,傷者的性命已經
無憂了……」
謝天謝地!我頓時鬆了一口氣。
「……但是由於大腦受到猛烈撞擊,腦皮層損傷,意識還不能回復。」
小姨是復旦大學的高材生,雖然不是醫科出身,但是醫學名詞聽的懂幾個,臉色徒然
大變:「你的意思,他變成植物人了?」
醫生說道:「那要看他的造化了,能醒來是運氣。對不起,我已經盡了全力了,實在
無能為力。」
我剛剛放下的心立即懸起來,摟住臉色蒼白的小姨,她擺擺手,說道:「沒事,沒事
。小男,你肚子餓了吧?」
我哪有胃口,看來她純粹是想分散壓力,於是順口答道:「是啊,我們去吃夜宵。」
小姨說:「以前經過附近,知道有一家牛肉拉麵館,味道很好。走,小姨和你一起過
去。嘗嘗西北美味。」
我們離開走廊,一陣刺眼的光線照地我張不開眼皮,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夜宵是
早飯,我苦笑。
這次早飯索然無味,我們只吃了幾片牛肉。
對了,我幾乎忘了給姨夫報信,趕忙掏出手機打過去,一直到聽他長長舒了口氣:「
能活過來便好,我就不信,連這點小事都抗不過來,不是我程志毅的兒子!小男辛苦了,
讓你守了一夜。」
我問道:「姨夫,你怎麼去了一夜都沒有回來啊?」
「哦,我盯著警察們在現場幹了一夜。」
我頓時心揪緊,問道:「找到肇事者了嘛?」
「不是車禍。颯兒的車子尚且好好停在現場。據警察現場勘查,認為他看到了什麼事
情的時候,估計是不法案件,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後走過去,遭到了襲擊!」
憤怒馬上湧上我的胸臆,我瞪大眼睛,幾乎要噴火,這個混蛋!我一定要把你揪出來
,碎屍萬段!
「小男,小男!怎麼了?」
「嗯,沒事。」
我掛掉手機,對面的小姨瞅著我,好像瞧見外星人,一定是我剛才的表情太可怕了。
許久小姨說道:「走,我們回家收拾一下。」
「回家?」我立時醒悟,程颯的傷害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癒合,小姨的意思是回家收拾
一些必要的物品,來醫院看護,做長期準備。以程家的財力,聘用一千個專業護理人員都
綽綽有餘,但是畢竟只有親人才放心。
小姨隨手招了一輛的士,路上一直有個念頭在我腦中徘徊,我一定要親手逮住那個混
蛋,這樣才對得起程颯,而且可以減輕我的負疚感。
回家後在小姨收拾物品的時候,我無動於衷,吞吞吐吐地說道:「小姨……」
哪知小姨遞給我一張信用卡,我大吃一驚,似乎她什麼都知道了。我來上海,幾乎一
分錢也沒帶,出去活動,必然要有經費,正不好意思想討些緝兇費用。
小姨溫和地說道:「雖然你相貌如我,但是性格卻最酷似大姐,剛硬如鐵,向來維護
弟妹。這次事情,你不出頭才怪。拿去!」
我高興地擁抱小姨:「還是小姨最瞭解我。」
小姨又說道:「以你的聰明才智,我想任何事情都可以輕易應付過去,不過千萬要當
心!我怕連你也失去。」說著抹抹眼淚。
我心一軟,轉身說道:「放心,我以後還要做你兒媳。」
臨走時轉念一想,趁小姨不注意,順手撈起懶懶睡覺的黑貓,等出了門,他一聲慘叫
:「我好像沒得罪你啊!」
我冷冷一笑,畢竟我是初來乍到,對上海一點也不熟,有了這個地頭蛇,至少不會迷
路。
「不是你有事,是你家少主人出事了。」
「啥子事體?」
「少廢話,跟著我就得了。」
上海交通就是方便,一招手既是的士,在樾州的話,要苦苦等待公交車。
我打手機向姨夫詐了一些信息,果然引起他懷疑,我幾句胡說蒙過去,以他的精明,
遲早會察覺,那時候再說。
來到事故現場,果然夠偏僻的,這是一條公路的拐彎角,即使白天車輛也少的可憐,
拐彎角中間夾著一大片茂密的法國梧桐林子,在上海這種城市裡,能夠看到綠色的也只有
這些人造的森林了。
我下了車,施展美人計,媚然對司機說道:「師傅,等我一下可以嘛?」
司機如臨大敵,緊張地四下裡張望,惟恐我是某黑社會分子,故意騙他來這裡劫車殺
人,說道:「姑娘,聽說昨晚這裡就發生了一起案件,你來幹什麼?」
我頓時黯然,幽幽地說道:「我便是那人的妻子。」
司機一怔,歎氣道:「對不起!請便吧,我會等待你的。」
我們一人一貓來到梧桐林裡面,很遺憾,綠色早就轉黃,冬季降臨,風輕輕一摘,那
枯黃的葉子便如一隻隻飄零蝶,緩緩落下,在地上鋪滿了厚厚一層落葉,踩上去時卡卡作
響。
我仔細觀察地面,看到一個地方葉子特別凌亂,許多甚至被踩踏的面目全非,對黑貓
說道:「應該是這裡了。」
我張開雙臂,合上眼睛,盡量吸收空氣中植物精靈的信息。
黑貓看了奇怪地問道:「你在幹什麼?」
我說道:「你曾經聽說過,植物也會『看』嘛?」
「看?」迷惑不解。
「植物能夠吸收人類釋放的負面情緒粒子,而我卻可以溝通植物,體味這種感覺。」
「原來是花語物者,早說。」豁然開朗
我集中精神,開始感受植物精靈們的觸覺,好像無數看不見的微粒湧向我的身體中。
冷不防——溫暖中倏地一道奇寒無比的冷箭射中心心臟。啊!
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有人在刷我鼻子,好癢。
「阿嚏!」
我打了個噴嚏,張開眼睛,卻是一條黑乎乎的尾巴。
我直起上半身,發現我自己躺在樹葉上,不禁疑惑不解,問身邊的黑貓:「我怎麼了
……?」
黑貓說道:「剛才你還好好地在說什麼收集植物的信息,一會兒就突然直挺挺地倒下
,嚇死我了。」
原來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頭很痛,驀地想起來,渾身打寒戰,不由地抱
住身子,太可怕了。我不願意回憶,恨不得立即忘掉。
「貓,你跟我來。」
我強迫自己站起來,慢慢向林子深處走去。
這片法國梧桐林差不多有一公頃那麼大,我大約走了幾百步,來到一堆被樹葉蓋滿的
小土包前,從葉子的新鮮程度看,應該沒有幾天。
我伸出右腳,以那只黑色的小皮靴小心翼翼地挑開那堆樹葉,露出我今生將在我夜裡
永遠成為夢魘的一隻胳膊:一隻殘缺不全的女人胳膊。
「啊!」
我摀住嘴巴。
黑貓叼起一根樹枝,上前挑落更多的樹葉,從中暴露出來更多可怕的人體部件,由於
在冬季,絲毫沒有腐臭,頗為新鮮,好似肉鋪店的剛剛備好。
雖然我膽大無比,但是畢竟是女子,從來養在深閨中,沒有見到過如此驚心駭人的場
景,後退幾步。
黑貓叫道:「好大的膽子,居然在城裡吃人。」
我問道:「你確定?」
黑貓點點頭:「嗯。你看,肢體斷痕鋸齒狀,明顯是咬斷的。而且,以我捉老鼠吃的
經驗來看,它是乘著這女人活著的時候吃的!」
如此毛骨悚然,難怪負面情緒強烈到這種地步,當被異獸捕捉的恐懼、肢體撕裂的痛
苦、對生存的絕望的無數情緒,一下子如親身經歷半湧到我身上時,我竟然無法承受而昏
倒。還有……那種野獸。
黑貓倏然豎直尾巴,弓腰擺出攻擊姿勢,我才發覺,我們四周不知何時圍了七個人。
他們清一色的如黑手黨一樣的穿著黑色西裝,大白天也帶著墨鏡,異常古怪。他們是誰?
雖然我沒有象妹妹一般的敏感,但是也不會絲毫感受不到他們的到來?
其中一個為首的說道:「女士,我們希望你把看到的事情忘掉,這不是你可以涉及的
領域。」
我轉念一想,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向後倒走,監視則他們的行動,一旦表示異常,
立即發動攻擊。這裡都是植物,是我的地盤。
幸好他們並沒有追過來,我和黑貓馬上退回公路上,坐下出租車,頓時鬆了口氣,說
道:「師傅,請回去。」
回到家裡,我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到晚上小姨過來,才叫醒我:「小
男,你怎麼了,看上去很累。」
「沒事。」
「還說沒事,當心身體。讓小姨做點東西給你吃吧。」
小姨簡單地做了一些點心,我飢腸轆轆,馬上狼吞虎嚥,但是唯獨肉食一點也不敢碰
。
吃完飯,我問道:「小姨,他好嗎?」
小姨歎了一口氣:「老樣子。」
我一言不發,退了出去,回到房間看到昨天因為天冷而披在我身上的外套,此刻丟在
床上。我撿起來,捧在懷裡,淚水不爭氣地落下來,嚶嚶哭了一陣,擦擦眼淚。
我用身邊現成的工具,把這件男式外套墊肩抽出,袖子剪短,改建成一件女式風衣。
夜幕墜下,華燈初上,我和黑貓躑躅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當我走進青蝠酒吧的時候
,侍者攔住我說道:「小姐,這裡禁止攜帶寵物進入。」
我把黑貓擱在肩上,反問道:「你有沒有搞錯,這是寵物?明明是我的圍巾!難道你
們酒吧連一位佩戴圍巾的女士都不准她進去嘛?」
侍者不慍反笑:「如果這是圍巾,那更不許進去了。本店是個綠色環保主義店,嚴禁
任何動物皮毛制物品進入!」
我頓時噎氣,翻翻白眼,揪下黑貓在他耳邊細語:「自己想辦法進來!」然後扔出去
。
我靠近櫃台,知道我要找的人一定會出現。我按照習慣要了一杯紅酒,比較中國古典
的黃酒,似乎更加有一種異域的味道。
不過門外卻匆匆進來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四下裡張望,逕直來到我身邊。我一
怔,迷惑地問道:「你是黑貓?」
那人點點頭,呼地吐了一口氣:「為了你,我可是在兩百年內第一次變化為人形。」
我細細打量,原來黑貓也是位英俊的男子,他高高的個子,身材挺拔,肩闊腰細;在
曖昧的暗光下,方臉有種病態的蒼白,一雙碧色的眸子卻是熠熠閃亮。他的劍眉不由地捲
起來,說道:「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會害羞的。」
我幾乎噴出酒:「害你的頭!」
「唉!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一直黑貓,黑貓的叫吧。」
那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叫楊過。」
「呵!我還小龍女呢!」
轉念一想,他們不是一對,垮下臉,勃然大怒:「你是不是拿我開玩笑!」
楊過急忙辯解:「冤枉啊!是真的,這個名字我叫了一百多年了!對,一定是那個姓
金的盜我版,以後一定找他算帳!」
看著他有趣的樣子,固然相貌英俊非凡,但是無論如何不能與另一個風流瀟灑的楊過
搭上邊界,我噗哧一笑,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遠處傳來一個成熟男子的磁性嗓音:「對不起,原來何小姐有伴了,我原本還想湊上
來呢!」
我抬起頭,那林麒正準備離開,叫住:「班是跟班的班,非同伴的伴也。」
林麒眼角餘光瞟了楊過一眼,後者苦笑。
他說道:「今天何小姐不像是發悶氣,是不是專程來找我啊?」
「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因為不必講廢話。不錯,我今天來特地找你的。」我特地強
調。
林麒越發有興趣了,湊近來,我聞到一股酒精與男人體味混合的奇怪味道,眉頭一皺
,但是有事求人,不好推開,於是轉過頭說道:「你知道嘛,什麼傢伙喜歡吃人?」
「吃人?你們人類自己了!」
「我不是指比喻,而是貨真價實的吃——人!」
林麒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吃人?一來人肉並不好吃;二來吃人毫無益處。一般的
妖魔鬼怪除非是出於極端仇恨之外,向來不會去無端吃人。莫非你遇到了?」
我點點頭,一努嘴指指楊過:「他也是目擊者之一。」
楊過表示肯定。相信以林麒的能力,老早看出了楊過的真實身份,他的回答應該更加
有說服力。
我於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亦是無必要隱瞞。
林麒一邊喝酒,一邊皺起眉頭,越來越緊,待我說完,砰的幾乎砸下酒杯,說道:「
麻煩了!他已經違反規則!」
「規則?」
楊過解釋說:「我們這些常年住在人類城市裡的妖怪,彼此之間有一些默認的規矩。
比方說不得在有人的情況下顯出原型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得無端攻擊人類!
更不能吃人!因為一旦人類發覺,必然會插手我們妖怪之間,甚至會爆發兩方的戰爭!雖
然我們有一些妖怪能力很強,但是畢竟還沒有達到核武器那麼恐怖的程度。事實上這些規
矩是保證人與其他種類的生物能夠和平共處。」
林麒也說道:「而像你說的那種情況,不僅觸犯了規矩,更加嚴重的是極易導致人類
介入。所以我們會群而攻之。至於你說的那七個傢伙……」 林麒嘴角揚起一絲泛寒的冷
笑,「走!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
三人走出酒吧,林麒拖出他的那輛無污染人力型環保交通工具,對我彬彬有禮地擺手
:「請!」
我媚然一笑,在林麒騎動的時候跳上車子的後座。至於楊過,躺在我懷裡。
九月夜晚的上海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淡淡而細小的水汽顆粒不時在我身邊飛過
,遠處的燈光搖曳,彷彿來到了一個神秘莫測的童話世界。風很涼,我終於發覺楊過黑貓
的另一大好處,把手塞在暖烘烘的肚子下真舒服啊!
林麒帶著我們來到一棟廢棄的建築物前,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居然還有這麼一大塊土
地閒置。對面的建築雖然看上去已經停工數年,但是從地基來推測規模,假若竣工一定是
極為雄偉的大廈。
林麒下車,示意我們站在他身後,然後朝建築物叫喊,中氣充沛,聲音在宏大的空間
尤饒饒不絕:
「裡面的朋友,長夜漫漫苦寒,不如出來與林某人共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