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來表達敬意,當然我注意了一下,發現霞海城隍廟還是有裝飾用的刑具。
我聽到的鎖鏈聲應該是這兒發出來的。
雖然我擲筊的經驗都不太妙,我還是擲筊抽了一根籤。籤首是「包青天夜審烏盆
冤」(註)。
我也說不上為什麼,心底卻有點明白。
胡常月拿了我的籤去看,眉毛挑得驚人的高。「…似乎我弄錯了。」
「我是普通人。」我從他手上拿過來。「謝謝你的果汁。」
「嘿!我送妳回去!」他追上來,但我已經攔了計程車。
「很近,」我對他笑笑,「離我家不遠。」然後揮揮手。
其實真的不算遠,含塞車不到一個鐘頭。我不可能讓任何男人知道我住哪。我不
是說胡常月是什麼壞人,但我是跟血族混過的女人,和捉妖的道士應該合不來。
後來我跟胡常月熟了,他抱怨我不讓他約,我請他去約化妝師。
「我不喜歡心眼小的女人。」他湊在我耳邊低語。
「我心眼更小。」我對他笑笑,關上化妝室的門。
其實我若不是跟血族混過,說不定我不會察覺這些逝者有什麼異樣。他們不見得
是枯瘦的,只是比較憔悴而已。但並不像世人認知的,必須被吸乾血液像木乃伊
才會死。
失血過度就可能會衰竭而死,而失血不代表體液流失。
我每天只上四個鐘頭的班,但兩天已經接到四個死因可疑的逝者。他們的脖子、
手臂,都沒有咬痕,我翻著死亡證明,居然是「惡性貧血」。
血族造成的咬痕癒合得非常快速。據說年紀很大的吸血鬼略遜一籌,但也很快。
只是,不可能完全沒有痕跡,最少觸摸的時候感覺得到。
還有什麼地方有大動脈又容易吸血,但不容易被察覺?
靈光一閃,顧不得會不會被說變態,我循著他們的鼠蹊部位尋找…果然有癒合後
的咬痕。
我在這裡已經工作七個月了。前半年只有一樁「意外」。為什麼這個月突然暴增
?台北有不少家葬儀社,我工作的這家說不定只是冰山的一角。
那天下班,我就到一零一大樓尋找我畫的印記。那是一種特殊塗料,平常是透明
的,但血族和吸血鬼一看就知道。人類要看,得用特殊光去照才行。
那個印記被一個大大的「X」和「↑」佔據了。
這可是帶有性暗示的挑釁和污辱。跟問候人家娘親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將整塊都抹去,並且重畫印記。這次我把羅斯的家徽畫上去,並且加了隻眼睛
,表示我代表「羅斯」,並且嚴厲的注視著。
這有沒有效呢?我不知道。我想這是幾個外來客,才會這麼肆無忌憚。但本地的
吸血鬼一定知道些什麼。
其實我不該插手,真的。但我不希望無辜的逝者再增加。我生活在這裡。
幸好台北的化工行很好找,而真要剋制吸血鬼…我曾經有個很好的老師。而且銀
樓也很發達,只要有錢,想買什麼都有。
我去找了一個當地的吸血鬼。我到重慶南路買書的時候,遇到過他幾次。他很好
認,因為他笑嘻嘻的照片就掛在兒童美語補習班的外面。
只要去補習班外面等他下課就行了。
他一面喝著果菜汁,一面走出來。我想只有包裝是果菜汁啦。
「嗨,何老師。」我對他揮手。
他茫然的看我一會兒,我把畫在左手掌心的印記給他看,他神情馬上變了。
「借一步說話。」我禮貌的說,我看他這麼緊繃,很怕他露出馬腳。因為他虎牙
快突出嘴唇了。我請他跟我到大樓間的小巷,我猜他正在盤算怎樣殺人滅口比較
不引人注目。
為了省他的事,我把寬鬆的外套袖子往上推,露出底下纏著的銀鏈子,他嚇得跳
起來貼著牆。「我什麼都沒做老天~血族不想來就派人類嗎?喔,拜託!我就是
很厭倦那樣殺來殺去,才在這個該死的島定居下來!難道我逃到這個潮溼、炎熱
,讓我棺材拼命長霉菌的鬼地方還不夠嗎?我不想讓你們管,OK?但我也不會
幫助獨立軍,OK?」
…原來亞洲和非洲的炎熱天氣拯救了無辜的人類,免受血族和吸血鬼的侵害。
「何老師,你冷靜一點。」我舉手,並且放下袖子,「我只是想跟你談談。」我
把名片遞給他,「我是屍體化妝師。最近我看到了幾樁不幸的意外。」
他狐疑的接過名片,露出厭惡的表情,「喔,小姐。妳跟死亡也太接近了吧?難
怪妳一身的消毒水味道!」
…吸血鬼跟我談離死亡太近。我開始有點頭疼。
「是你幹的嗎?」我乾脆直接問,省得他再繼續離題,「還是你認識什麼人會這
麼做?從鼠蹊…『攝食』?」
「鼠蹊?」他疑惑了一會兒,恍然大悟,「Oh God!我怎麼可能…我認識的人當
中沒有…Shit!太變態了!妳懷疑我?妳居然懷疑我?我要這麼幹被我老婆抓到
,早被她打死了!妳千萬別亂講,傳到她耳朵…」
「…你老婆也是吸血鬼?」
他的臉孔居然淡淡的發紅,「當然不是。」他小聲的說,「我老婆是隻漂亮的小
野貓,很兇的。她是個有點迷糊又兇悍的人類女人。不要提吸血鬼!她還不知道
呢…」
我張大眼睛。
血族要偽裝成人類非常簡單,他們表象上唯一的不同只是體溫略低。但吸血鬼要
偽裝可就困難了。他們就跟屍體一樣冷。
「妳不相信對吧?我也不相信。但她就這麼迷糊…我說我有病,還有畏光症…她
完全相信了!為了我,她還跟我一樣晝伏夜出!我剛來這小島的時候真的好想自
殺…但她出現了!她是我生命中的天使!聽著,我真的非常愛她,我必須偽裝成
人類才能跟她一起生活。我循規蹈矩,從來沒欠過稅金…這小島的捐血風氣很盛
…妳知道嗎?光醫院拋棄的過期血漿就夠我活了,我為什麼要去殺什麼人…還在
那麼…那個的地方吸血?!冒著讓我老婆跟我離婚的風險?!…」
我阻止他好幾次,都沒辦法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我不懂,為什麼血族和吸血鬼都
有這麼聒噪到令人害怕的角色,我真是挑錯人了。
「…我一個月才吸一次血,而且是吸我老婆的血!我還得偽裝我是SM的愛好者!
…」
「你老婆是M。」我已經放棄阻止他了。
「當然不是。」他義正嚴詞,「她愛我!所以願意偶爾配合我的怪癖!」
「恭喜你。」趁他換氣我趕緊問,「那你知道有外來客來這個城市嗎?」
他緊緊的皺眉,當他閉上嘴我才發現他長得不錯。但他張開嘴真令人想死…他老
婆真是聖人。
「我是聽說過一些風聲。」他很謹慎的回答,「但我是有老婆的人。我不能拿家
庭冒險。」
「我沒要你去冒險。」我想了想,「不過你要知道,這也是你的城市。我們的城
市。我認同吸血鬼也有生存的權力…但死了人就讓情形複雜了,對吧?總有一天
,不是我這屍體化妝師發現不對…那時候,可能好吸血鬼就得替壞吸血鬼陪葬。
」
他變得面無表情,我想他是動搖了。
「喔,我要告訴你,我檢查了葬儀社所有的逝者。『惡性貧血』幾乎都發生在20
到35的女性身上。」
他臉色本來就白,現在完全慘無人色。「…我的天啊。」他馬上拿出手機,「喂
?哈尼,親愛的。妳在哪?不不,妳不要來接我。有連續殺人犯在我們社區附近
,妳不要出門。我馬上回去…誰都不要開門好嗎?不不,我陪妳去買菜,妳是我
的生命達令…」
…我頭痛欲裂。真的不該挑他講話。
他終於把電話掛了,一臉惶恐。
「你願意幫忙嗎?」我猜他們這些吸血鬼之間有個聯繫網路。
「當然。」他扶著額,「我老婆在這兒…我會把消息散佈出去。」
我稍微的鬆了口氣,「謝了,何老師。」
「叫我世昌。」他眨了隻眼睛,「我老婆取的。」
…我為什麼會挑一個妻奴吸血鬼呢?這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