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電腦螢幕,我忍不住得意地笑出了聲。
我用塗得鮮紅的指甲輕按著滑鼠,一邊開心地用另一隻手拿著蘋果啃著,今年又成功
騙了兩個傢伙了!怪只怪他們太笨,相信我會跟他們填縣外三角調動,拜託!我在大學時
代就是出了名的心機女,只有這兩個蠢蛋才會相信我說的話。
想想這兩個笨蛋,一個是結了婚想調到另一半的家鄉;另一個是想調回自己的戶籍地
,然後跟男友結婚,本來他們只打算上網找人互調,但在上次的同學會中,我知道了他們
兩個的意願,我就趕快跟他們說我也剛好想調,然後這兩傢伙就蠢得興高采烈地上勾了。
至於到了最後關頭,我要做的事很簡單,就是不填當初他們所說好的地方,這樣這兩
個笨蛋就會毫無戒心地以為自己穩過,而不用去填別的志願。
活該!我心想,這就是公務員調動的弊病,直到最後一刻名單出來他們才會發現被耍
了,然後就等明年再來囉!
「掰掰!」我對著螢幕笑道,手機瘋狂響個不停,看來那兩蠢蛋在看見名單後也嚇了
一跳,想打來興師問罪?門都沒有!我索性把手機給關了,大口吃著桌前的食物。
「你們這些人,活該!以為調動了以後就可以甜蜜幸福啊?休想!」我看著黑色螢幕
反射的自己,相貌平庸的五短身材,粗粗肥肥的手指,每次看到路上那些不要臉的情侶在
那邊閃來閃去我就有氣,這下好,你們就耐心再多等一年吧!
如果我知道之後引起的那些連鎖反應,或許這時我就不會笑得那麼開心了。
後來那兩個人大概也覺得煩了,也認命了,過了幾天也沒再打了,事情也就這麼沒變
化地過了半年多。
直到今天,我無聊亂轉新聞時,卻讓我看到了一個令我有點在意的新聞。
妻難產送醫,夫從外縣市飛車趕回卻仍未見到最後一面。
新聞只報了一下下,馬上就開始去報總統府前面又有多少人在遊行抗議,但是我在電
視上瞥到一眼那個男的,好像是我的同學,也就是那兩蠢蛋之一的何永庭,因為拍攝鏡頭
晃動,我也不確定她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他,難道他老婆死了?我心裡覺得怪怪的,連忙上
網查關於這件事的資料,但是網路上也沒有詳細的資料說這一對夫妻到底姓啥名誰。
關上了電腦,我心裡暗想道:「就算真的是他又怎麼樣?就算他調職成功了,他老婆
還不是一樣會難產?會死的就是會死,也不關我的事。」這並沒有影響我太大,再者,過
了幾天,也沒聽到任何關於這新聞的新消息,如果真的是何永庭的老婆死了,那也只能怪
他沒用自己沒照顧好她啊!一向習慣把錯都推到別人身上的我其實也不太在意這件事。
夏天的夜裡格外悶熱,這晚我似乎有點失眠了,但剛好冷氣壞了令我感到相當不耐,
電風扇愈吹身上愈黏答答的,我起身想去冰箱拿點喝的,但當我剛光腳踏下床,腳底卻有
種異樣的感受,好像踩到了什麼黏液似的,我低頭一看,地上竟有一條血痕。
那條血痕從門口一路延伸到我床下就斷了,看起來像是什麼受傷的小貓小狗跑了進來
,這可不行,要是死在我房裡發臭怎麼辦?我連忙蹲下身往床底看,床底黑乎乎的,什麼
都看不清楚,我拿起房間角落的掃把想趕牠出來,誰知我掃把一往床底揮去,忽然傳來一
陣嬰兒哭聲。
那哭聲雖微弱,但卻真真切切地在房間裡迴響,我嚇了一跳,不覺把手裡的掃把也掉
在地上,但是那哭聲卻絲毫沒有要停的趨勢,反而在房間的四個角落裡彈射,我嚇得也忘
了要去趕什麼小動物,直接跳回了床上,生怕床底下有什麼怪東西會突然衝出來攻擊我的
腳踝。
但我剛跳上床,卻覺得被單裡好像有些異樣,我猛然掀開一看,裡面不知何時多了一
大片血漬。
一個嬰兒邊哭著邊在我床上蠕動著,那哭聲之淒厲,讓我忍不住摀住耳朵閉起眼尖叫
,「別哭了!別哭了!」但當我睜開眼,床上卻是乾淨一片,半點嬰兒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我全身冷汗,背上起了大量雞皮疙瘩,我拍拍自己胸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被這種惡
夢給嚇倒,可是我根本還沒睡著,到底是那來的惡夢?
「想太多了,我一定是想太多了,就算真的是那傢伙也不關我事,我只是沒跟他調職
而已,要怪也輪不到我頭上來吧?」我大口喘氣,快步走去廁所洗把臉冷靜一下,我用冷
水潑了自己好幾次,連頭髮都濕了才罷休,我抬頭看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
那不是我的臉,是一張滿臉是血咧嘴而笑,披頭散髮的女人臉!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鏡中的女人忽然發出一聲尖叫,伸長雙手突出鏡面向我襲來,
我本能性地後退,後腦一陣疼痛,我撞到了毛巾架,但我顧不得痛,連滾帶爬地衝出浴室
,拿起電話求救,不,我應該問個清楚,這一切一定是我看了新聞之後才自己嚇自己!我
拿著手機,想要打給同學確認何永庭的近況,但我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除了何永庭以外,我竟然沒有其他大學朋友的電話可以聯絡?但我總不能打給何永庭
問他說:「嘿!你好,我在新聞上看到你老婆難產死了,是不是真的啊?」
我想起了我還有另一個人的電話,就是蠢蛋二號--苗玉琳。雖然經過上次那件事後
打給她應該會被掛電話,但是我一定得問出到底是不是我亂想,如果證實了何永庭老婆沒
事,我就不會再作這種恐怖的惡夢了吧?
我硬著頭皮撥了苗玉琳的電話,響了好幾聲,她才接起來,聲音異常冷酷,「沈麗婷
,我沒看錯吧?妳還敢打電話過來?」
「好啦好啦!上次那件事算我不對行了吧?對不起嘛!我真的有事想拜託妳!」我厚
著臉皮向她求情,苗玉琳是出名的好好小姐,就算對我氣惱也不會氣太久吧?不過看來她
這回真的很氣,電話那頭罵人的聲音滔滔不絕:「對不起?妳一句對不起就想混過去?我
拜託妳好不好!一年的時間耶!妳害我又要等一年的時間才能再有機會調回家鄉,換了是
妳我跟妳說對不起妳要不要?」我把手機拿遠,等她罵夠了喘口氣時,才急急忙忙地問:
「妳要罵先晚點罵吧!我問妳件很重要的事,何永庭最近還好嗎?妳有跟他聯絡嗎?」
她忽然沉默了一下,我心裡暗覺不好,但她最後還是說了我最不想聽的答案。
「他老婆前幾天過世了,他這幾天在處理後事,我們幾個同學都有去幫忙。」
聽了苗玉琳的話,更讓我的心沉入谷底,我沒有看錯,電視上那人真的是他,這麼說
來,剛才我看到的那些,並不是我幻想出來的?難道真是衝著我來的?
「不過就算他老婆過世,也跟我們當初開的那玩笑沒什麼關係對吧?」我試著想為自
己的行為解套,想把當初自己整他們的事輕描淡寫地說成是一個玩笑,但她又沉默了一會
,才靜靜地說:「可是,何永庭他好像認為是妳害死他老婆的。」
「什麼?他姓賴的啊?他老婆的死關我什麼事?」我急忙辯白,我只不過是沒跟他調
動,犯不著連這麼大的事都賴我吧?
「不是的,今年本來有人也想跟他調,但他因為已經跟我們兩個講好了,所以才拒絕
了那個人,結果他發現被妳耍了之後很生氣,但是也無可奈何,只是他老婆好像不能接受
吧!一直到產前都很憂鬱,而她早產那天,何永庭上班時接到電話,火速趕回來卻還是來
不及,他一直覺得如果他有趕到的話,他老婆可能不會死……」苗玉琳的聲音忽然變得很
嚴肅。
「也許妳認為妳只是跟我們開個玩笑,也許他老婆的死的確與妳無關,但是我也覺得
妳不能完全推卸責任,妳的玩笑對我們來說,是殷殷盼望了好久的歸家機會,卻被妳一句
開玩笑給毀了!」
聽到她教訓人的話,一向能言善道的我卻不禁語塞,不知道該回她什麼,話筒忽然傳
來沙沙聲,我聽不清楚她說的話。
「喂?喂?」
「把我的寶寶還給我!」苗玉琳的聲音忽然變成一個陌生女子的淒厲哭聲,我嚇得連
按掛斷鍵,但是當我把手機拿離耳邊,看見螢幕上是一個紅色的東西,我還沒有意識到那
是什麼,忽然一隻小手穿過了那片紅色伸了出來,接著螢幕就變成一隻小小的眼睛,好奇
地眨呀眨地瞪著我。
「糖糖!」女子淒厲的哭聲變成了嬰兒的笑聲,但卻更加詭異恐怖,那隻小眼睛跟著
我轉呀轉的,我尖叫一聲把手機丟在地上,但手機又開始發出嬰兒哭聲,就像是我剛剛摔
下地的是一個小嬰兒一樣!
我雙腿發軟跌坐在床緣,那手機忽然在地上震了一下,然後一點一點地往我的方向挪
過來,「不、不要靠近我!」我抓起床上的枕頭想丟我的手機,卻抓到了一把像線一樣的
東西,但我原先是想扔出去的,這一使力,就把那堆線扯到了我面前。
一雙倒掛著的血眼瞪著我,我手上握著發黏的一把黑色”絲線”,正連在她的頭上,
她看著我驚愕的樣子,反而咧開嘴笑了,她躺在我的床上,頭部懸空地被我扯在手上,而
我一時驚駭,竟忘了放開手。
她躺著掀開她的上衣,一排扭曲的黑色線在她的肚子上,她伸出兩隻手放在黑線上,
然後一摳再往兩邊一掰開,她的肚皮就被她拉開了兩半,而她的肚子裡面,端坐著一個小
小的嬰兒,伸出手來像是要爬到我這。
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尖叫,不知道那生出來的力氣,我拚了命的跳起來往外逃,去那
都好,我不要再待在這個充滿血腥氣味的房間裡了,我跑到走廊,嬰兒哭聲還是一直跟著
我,我死命按著電梯,當電梯在我面前一開門時,我傻住了。
電梯裡面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何永庭!
他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斜眼看著我,另我不寒而慄的是
,他的右手拿著一把水果刀!
「麗婷,這麼晚,想要到那裡去啊?」他咧嘴笑了,那神情讓我想起剛才在屋裡那女
人的笑容。
「沒、沒有啊!我去散個步……」我汗濕的臉跟驚慌的表情,相信沒有人會被我這白
痴的說詞給騙倒,但我知道這時不能刺激他,他的精神狀況很明顯已經不正常……
「這樣啊?我來是想問妳,妳有沒有看到我老婆?」他陰陰地笑著,我發著抖正想回
話,他卻突然暴起,用他的左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牆上,臉上的笑容變成了兇狠的
神情。
「我全知道了!妳當初根本就是騙我們的,如果只是因為作業失誤沒有調動成功,我
們不會怪妳,但是為什麼要讓我聽到妳說的那番話?那天要不是我跟我老婆剛好去lul
u98,也不會聽到妳那番自鳴得意的廢話,欣筠她、她就不會怨我笨,怨我識人不清,
她更不會得什麼產前憂鬱……」他邊哭邊說,我只覺得呼吸困難,他提到那家店,我好像
去過,那天跟朋友多喝了幾杯,我真的不記得我是不是說過一些取笑他們的話,我好像
說了我就是看不爽他們幸福甜蜜,就是要害他們浪費一年……我真的忘了我是不是說過這
些,更沒想到那天他們夫婦會在場……
「原、原諒我……我再也不敢食言了,這次是我錯……求求你……放過我……」我斷
斷續續艱難地說著,但何永庭一點都不想放過我,我看見他舉起了拿刀的右手,眼看就要
向我刺來。
「我要妳給她和我的兒子陪葬!」我想,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了。
「住手!別這樣!」
突如其來的打斷聲,對我來說卻好像是天籟,我抬眼一看,從樓梯口氣喘吁吁跑上來
的竟然是苗玉琳!我怎麼都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剛才手機講到一半斷了,我就知道出事了,永庭,你別做傻事!」她開口竟然是想
幫我,天啊!我該稱這個人為天使嗎?她也是不久前才被我耍,不能回故鄉去完婚的蠢蛋
二號啊!
不過聽了她接下來的話,我才知道她不是為了救我,其實是為了救何永庭。
「殺了她,你太太不會復活,而你要為了這種人坐牢?值得嗎?你問問你自己值得嗎
?」
什麼這種人那種人的,她講話真的很沒有禮貌!
「我沒打算坐牢,殺了她我就自殺去陪欣筠!」
「你錯了!自殺的人去的是不同的地方!你見不到你太太,更不可能投胎轉世,你這
麼做,只會讓你太太的墳前以後年年長滿雜草,沒有人會去幫她整理,沒有人會為她焚一
炷香悼念她!」苗玉琳義正辭嚴地說,但我看到何永庭逐漸軟化的表情,我知道我有救了
!
「那我該怎麼辦?我已經只剩下一個人了!」他頹然放下刀,掐住我脖子的手也變得
鬆了。
「幫你太太把她的份也好好活下去,你還有父母吧?你要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你
根本不必為了這個人弄髒你的手,聽我的,你快走吧!我相信麗婷會忘記這件事的吧?」
苗玉琳看向我,我連忙點頭,「對對,只要你放過我,今天的事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以
後我也不會再騙人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後悔!」我對著他們說出一連串道歉的話
,口若懸河得連我自己都驚訝。
最後,何永庭頹然垂著頭慢慢地走了,我餘悸猶存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前,慶
幸自己竟然因為苗玉琳的幫助撿回了一條命。
我轉頭看向她,想對她表示感謝。
「玉琳,真的很謝謝妳幫我說話,今年是我不好,明年好嗎?明年我一定跟妳調,讓
妳可以順利回到家鄉……」
我發現我在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說話,剛才她明明站在我背後,怎麼一轉身就不見了
人?
走廊的燈光閃爍明滅著,眼前無人的我突然背脊一陣發寒,像有人在我頸後吹著冷氣
,我的雙腳像是定在地上一樣動也不能動。
「兩個月前,我媽急病,我開車在高速公路上想趕回家……妳也知道,碰的一聲,一
切就結束了……」苗玉琳的聲音從我頸後幽幽傳來,我感到雞皮疙瘩一顆顆地立在我皮膚
上。
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不會再食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