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安全毯>的下又爆字數了,所以遲遲下不完,
看中的規模就知道,其實我本來沒打算寫那麼長,一個不小心...ORZ
要改回數制也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塞一篇。
裡面有十一回的分量,所以請務必慢慢看就好了。
奉上侜張的塗鴉一張。http://ppt.cc/5,(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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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熱情地凝視著某人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Oscar Wilde
※※※
《莎樂美》的拍攝活動仍如火如荼進行著,劇組也在散成兩組各地分別取景,但是扮演靈
魂人物莎樂美的謝蘊卻是其中最辛苦的女主角。
她必須和癡戀自己的年輕軍官演對手戲,與拉斐爾扮演的約翰進行哲性與熱情勾引的對談
與拉鋸,同時和自己的繼父王后過著宮廷生活,利用現代的高科技,
背景時常是奇幻而時刻變化的各種地點,甚至是抽象圖騰,有時集合了不分古今的美麗寶
物與裝飾品,有時卻是相當簡單的舞台背景,甚至是真實的荒野。
因此扣除掉後製的部份,演員都竭力要求自己將劇本發揮到最好,同時以演技為之後搭配
的聲光特效渲染出最不可思議的效果。
這種仍屬於藝術片範疇的表現手法,過程不如想像得順利,但謝蘊仍是導演最滿意的演員
,許多NG倒是謝蘊自己不滿意喊出來的。
這一晚劇組人員都大多住在同一間飯店,主要演員們都擁有豪華臥房以示優禮,但幾乎人
人都只想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因行程相當緊湊,所有大牌演員的檔期也不好喬,接著若
進到樹海拍攝,所有人都得和屋頂告別了。
因此雖然一群人住在一起,不是在個人房間或飯店附設酒吧抽菸喝酒,走廊上瀰漫著寂靜
疲倦的氣氛,因此無人發現在觀賞植物棕梠葉旁陰影,有人被抵在牆上,臉龐有著一抹紅
腫,像是被狠狠搧了巴掌。
柳汀沒有反抗,讓莎樂美一劇的男主角拉斐爾壓著示威,拉斐爾知道柳汀不會說英語,罵
他也聽不懂,但自己就是有火,忍不住想要教訓他。
反正男人之間的『溝通』又不一定要靠嘴巴。
影帝姣好的五官綻出一抹殘酷而歡快的笑,神似於上一個讓他奪下大獎的角色,也是扮演
一個殘忍且殺人無數的歷史人物,但卻有種天真的童話風采,迷倒了無數觀眾,拉斐爾是
有實力的,否則也不會被選來和法蘭西絲搭戲,他自己也創造過讓戲評家跌破眼鏡的超齡
表現,那是新科影帝如此自傲的理由。
但大致說來,拉斐爾的演技是屬於外放型,和他本來就有的人格特質加乘,爆發出更大能
量和魅力,飾演如約翰這種矜持而孤傲的角色雖然有某種意義上的適合,但仍然是讓他必
須壓抑自我的一個角色。
倘若是以拉斐爾本身為主角,沒有能與他競爭的演員,他也能維妙維肖的演出和自身個性
相去甚遠的主人翁,搏得演技精湛的喝彩。
但現在他是襯托莎樂美的先知,自然就必須被拿來和謝蘊比較,兩人都是破格演出自己過
往不曾挑戰的類型,誰突破的尺度較大,自然就更受矚目,目前明顯落後的拉斐爾也生出
了不小焦慮。
但撇開這點不談,他對謝蘊的好感愈來愈多,雖然謝蘊年紀比他大,演過的戲劇與表演經
驗也更豐富,這是拉斐爾對她能馬上抓到莎樂美神韻的合理解釋,但他認為都已經在好萊
塢露臉的女星,還接演電視劇是種自甘墮落的行為。
但謝蘊似乎不以出現在小螢幕為恥,且這是收入穩定的一種方法,和其他明星相比,她對
投資或代言的興趣明顯降低。
總之拉斐爾覺得這個女人身上真是充滿了謎,連她會起用柳汀當貼身助手也是。
柳汀應該和其他工作人員共住別層樓的房間,但他待在謝蘊房間的時間卻令人起疑的長,
雖然兩人之間嚴格說來獨處的機會不多,但拉斐爾卻深深厭惡這個利用不知哪來的舊情誼
像吸血蛭般攀著謝蘊不放的香港人。
因此兩人狹路相逢時,拉斐爾攫住了他,輕鬆就把柳汀瘦削的身體扯到一旁。
「這次電影拍完後,你就給我離開她,法蘭西絲,聽見沒有?」拉斐爾用英語說,但他忽
然恨透起這個臉也不敢公開,畏畏縮縮的男人,這就像忽然看見蟑螂老鼠,對異種生物的
一種天然反感。
被打以後棒球帽本就已經鬆鬆地卡在柳汀頭上,頭髮也鬆散了,他輕輕一動棒球帽就滑脫
,掉到拉斐爾手臂上然後落地,柳汀抬起頭來,他的臉孔映入拉斐爾湛藍色的瞳孔裡,像
一抹幽黑的夢影。
長髮鬆鬆地包圍著東方青年的臉,雖然那是相當柔美的輪廓,但眉眼傳遞出的冷淡表情還
是有種典型的雄性特徵,對於獵物死不相讓的競爭意味,拉斐爾鬆開手,像是目睹鬼魂般
退了一步。
拉斐爾下意識想起來他參考王爾德的英譯劇本為本劇預作功課時記住的內容。
『他的長髮墨如以東人(註)在葡萄園裡種植的累累黑葡萄實,生長於黎巴嫩高聳杉樹蔭
下的陰影,那黑闃得足讓獅子臥息、強盜躲藏的暗色……』這是王爾德劇本裡莎樂美贊美
約翰的台詞。
拉斐爾曾經很介意自己的造型,因為傳統印象裡的約翰都是黑髮,比起謝蘊扮演的莎樂美
,要多了一道說服觀眾的難關,但改寫後的劇本也是以推崇拉斐爾現有的外表為主,原本
應該沒有問題。
但編劇的文字魄力究竟是比不上十九世紀名家,王爾德描寫的那讓人能清楚感覺出公主莎
樂美對約翰外表意亂情迷的溢美之詞,他不介意染黑頭髮,也可讓自己和前一個角色做出
區別,但導演和贊助者想要標新立異的愚蠢念頭卻讓拉斐爾無法再提。
原來如此,法蘭西絲也不喜歡日本人設計的『約翰』,所以私下自己找了符合原作描述的
美少年做為揣摩演技的對象,的確是那個被謠傳沉迷於各種劇本的女演員會做的事情。
但拉斐爾卻對她投入感情演練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這個陰陽怪氣的娘娘腔而相當震怒,特
別是這無名香港人以此自尊自大的態度。
柳汀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撫了撫被拉皺的衣襟。
轉身想離開。
「你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或許是看見柳汀出乎意料的長相,又或是他不屑一顧的反應
,拉斐爾追上去一拳揮向柳汀。
一人巧妙地閃出並撥開拉斐爾姿勢不正確的拳頭,同時跨出右腳作為支點抓住拉斐爾將他
摔倒。
那是綁著高馬尾身穿運動服,剛剛慢跑回來的謝蘊,她臉上浮現了罕見的激烈怒氣,雖然
瞬間又平復為冷淡雍容的五官。
「sorry,拉斐爾,我不知道是你。」
對著影帝那頭燦爛如上等純金的頭髮,在幾乎都是日本人的飯店中,謝蘊把睜眼說瞎話的
演技發揮到最高水準,甚至連伸手扶起拉斐爾的意願也沒有。
「柳汀不懂得怎麼和人溝通,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吧?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
確實不是什麼能解釋的大事,拉斐爾驀然察覺那香港人不還手的卑鄙之處。
「只是誤會。」他在那個男人面前站起來,覺得此舉又帶來一定屈辱。
最大的屈辱居然是一個女人出手摔他,還是他的女主角!
謝蘊在即將把拉斐爾摔到地上時暗拉了一把卸掉部份力道,因此拉斐爾除了下半身感到碰
撞疼痛以外並未受傷,甚至也不影響明天的拍攝,他只當謝蘊是女人力氣不夠,卻不知這
是技巧嫺熟的高手才能控制的手下留情。
謝蘊露出迷人的微笑,卻牽起柳汀的手。
「那麼,告辭了。」誰有辦法對這樣一個巧笑倩兮的美女說不?因此拉斐爾只能眼睜睜看
著謝蘊帶走柳汀,內心卻處於陰暗暴風雨的強烈衝撞中。
※※※
註:以東EDOM或以東人EDOMITES,以東的涵義為紅色,象徵聖經中出賣長子名分的以掃,
以一碗紅豆湯被騙走了寶貴的權利,以及以掃後裔佔領的土地,聖經中出現的諸位希律王
都屬於以東裔。
※※※
謝蘊牽著柳汀回到她的VIP房間裡,長髮被扯散並且帶著棒球帽遮住臉的樣子看來像是個
年輕女人,不知情的人縱使意外看到也只會以為謝蘊找她的宣傳談話。
「你還好吧?」謝蘊一關上門立刻抓著柳汀的下巴,檢查他臉上被打的地方,還好只是紅
腫而已。
她微怒著走入浴室,拿了濕毛巾出來給柳汀冷敷。
「對不起。」柳汀坐在沙發上乖乖敷著臉。
「道歉什麼?」雖然謝蘊沒掩飾自己情緒起來的反應,她在柳汀面前一向是不掩飾的。
「中文不是有句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柳汀乍看回的牛頭不對馬嘴,但謝蘊懂得他
時常跳脫步驟的表達方式。
那個意思是,他讓謝蘊以外的人注意並且碰到了自己,雖然是負面的攻擊,也許還會給她
帶來麻煩,起碼現在就讓她不順心了,而且柳汀沒有明白反抗,卻讓謝蘊動了手。
「你不是阿龍,如果是阿龍,他一定咬爛那死小鬼屁股。」謝蘊冷笑。
看來《莎樂美》的男女主角不只鏡頭前不合拍,私底下也是無法處得來。
「為何不反抗?你不是因為打不過才不動手吧?」
柳汀並不是會忍耐委屈的人,從他和唱片公司起衝突就可以看出來,或許應該反過來說,
他的性格還是容易和人起衝撞的類型,而且就算恐懼社交,他也是寧可捨棄形象也要發洩
自己的情緒,不會強忍著把壓力往內吞,柳汀一直是碰撞著靠近自己的任何存在。
「我是妳的人,打架對妳的工作形象不好。」柳汀當時的反應只有想到這點,再者,他覺
得拉斐爾就算打人也不會痛到哪裡去,在他眼裡對方只是個偶像,而且坦白說他也沒因為
對方的話生氣,反正聽不懂。但那麼明白表現的厭惡,反而讓人恐懼不起來。
只是如果不是因為謝蘊,他不會忍耐就是,也許柳汀會哭會躲,但真有人拉拉扯扯碰到他
,他也會還手,像是狡猾的野生動物,完全憑本能和情緒無意識地反擊。
「你當我這麼弱嗎?」謝蘊又用冰箱裡的冰塊做了個簡單的冰袋,拿回柳汀的濕毛巾包好
,往他臉頰上一拍。
「謝謝你保護我。」
「那是保護嗎?」柳汀疑惑地問。
「我沒有把他打到動彈不得。」
「我倒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噬血。」謝蘊微笑道。
「你會這樣『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大概。」但是柳汀並沒有過這種經驗,因此他只能回了個模糊的推測答案,但是倘若讓
他假設,母親還健在,而有人在他面前像過往那樣奚落取笑自己的母親,柳汀一定會不假
思索地動手,他不懂為何當初自己會站在嘲笑者那邊,甚至覺得母親讓他羞恥。
回憶起過去,只覺得湧現了殺意。
「那麼,你一定是不懂得打架,但會殺人的類型。」謝蘊淡淡地說。
「以後不要這樣想了,會讓你想保護的人傷心,如果沒人告訴過你,還是聽聽我這句忠告
。」
「法蘭西絲,那個男人會繼續找你麻煩。」柳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女人說。
「他是自尊被傷害,就要傷害別人彌補的類型。」
「我不會被他傷害的。」
「妳是個女人,他有很多方法可以佔妳便宜。比如在鏡頭下。」柳汀的性格像孩子一樣,
但並不表示他的經驗也像個孩子。
「好演員不怕被佔便宜,只要我的演技壓倒所有人,他就只是我的道具而已,很遺憾,這
部戲恐怕沒辦法十全十美,他不能呼應我。」這才是謝蘊討厭拉斐爾的真正原因,以她的
標準,拉斐爾不夠敬業。
一開始製片公司就希望找能用日語溝通的演員,聽聞拉斐爾是日澳混血又是新科影帝,就
覺得十分完美,豈料他的日語程度實在太低落了,幾乎等於沒有,甚至必須帶著翻譯來,
雖然有事先做功課,但卻不能感受到劇本特意要融合日本文化美學與東方哲學思想的深意
,因為他的意識裡沒有這方面的薰陶。
而拉斐爾有意無意的霸道表現,透露出希望眾人配合自己的意味。
再者是,既然是歌舞劇,眾人難免期待男主角也有像謝蘊一樣附贈『天賦禮物』的歌喉,
但拉斐爾的歌聲雖然不難聽,但也就是普普通通而已,和謝蘊一比立刻薄弱無比,而且還
無法邊演邊唱,因為拉斐爾一唱歌表情就容易變形,他看過錄影後更是惱怒,為何人人都
要把嘴巴張得跟青蛙似唱歌,更覺得攝影師把自己拍醜了。
但故作矜持地開著小口,只會讓丹田的聲音出不來,拉斐爾的意思是,歌舞劇還是電影,
事後再錄音到完美不就好了嗎?但謝蘊卻是唱現場的,台詞不管用說用唱,對她來說都是
表演的一種,這種只有單方面開嗓,無法流暢對戲的情況當然會影響拍攝和進入狀況。
但目前為止謝蘊換了好幾種演技配合拉斐爾,才讓情況沒有太難堪,但她也開始不耐煩了
,因為謝蘊敏感地查覺拉斐爾並沒有反省的意思,反而以為謝蘊的配合是理所當然。
一再NG或由謝蘊提出的重演,也讓她的體力和聲帶狀況多出不必要的耗損。
導演自然是希望拉斐爾也能唱,私下和他溝通,拉斐爾表面上是解釋他想唱,也很有誠意
地在開演前去接受歌唱訓練,但他不曉得謝蘊的歌聲居然是聲樂級的,而且他們聲音還配
不起來。
謝蘊也刻意去和拉斐爾的歌聲,但情況還是不樂觀。
拉斐爾只有舞蹈顧問在指導謝蘊七紗舞時才會很認真地觀摩謝蘊演技,讓謝蘊哭笑不得,
按理說都得過奧斯卡獎的演員應該都有專業水準,但謝蘊透過耐心觀察,發現關鍵很可能
就是出在語言不通和拍攝地點,吃的食物喝的飲料住的地方,一切都是拉斐爾陌生且不習
慣的,他也是個孩子氣的人,一旦不合己意就會想小小搗蛋來吸引別人注意,但是表面上
還是乖巧的優等生。
起碼之前在好萊塢跟拉斐爾合作的工作人員都還會說他是個客氣又熱情的天才演員,總不
可能飛過日本海就故障了。
演技其實是一種非常複雜的能力,周遭所有變化,如導演的希望,對手演員的表現,台詞
和動作的交流節奏,攝影師的鏡頭選擇都會微妙地影響最後觀眾對演技的評價,就因為深
深明白這一點,謝蘊從來都不敢認為靠自己就能成就她所飾演的角色,但拉斐爾卻是不著
痕跡地拒絕整個團隊。
因此試著引動拉斐爾的表現卻沒有反應後,謝蘊只好退而求其次,將男主角當成道具,但
如此一來,她卻很難忘我了,不是她對拉斐爾這個演員有什麼意見,而是舞台上並沒有她
的『約翰』存在。
因此搞不好謝蘊還比較喜歡把好色氣演得十足到位的希律王,雖然演被男配角騷擾的莎樂
美,但以演員角度其實彼此能碰撞出張力火花還蠻高興的。
簡單地說,拉斐爾把專心都用來扮演誠懇但不擅長唱歌的『影帝拉斐爾』,自己該做的本
分卻沒辦到,他在燈光下美得再像個娃娃謝蘊看了都有火。
但別的演員不是謝蘊能控制的,也許拉斐爾再蠢一點無能一點,她還可以直接在表演中像
傀儡一樣操縱對方,偏偏他的演技又比謝蘊能吃下的演員好一點,起碼劇組還沒留意到他
在虛以委蛇。
難管教的小鬼。謝蘊浮起了這種想法,因此雖然是救柳汀,但要說摔人沒得到半點樂趣也
是騙人的。
工作還是工作,男主角既然是拉斐爾,謝蘊就得和他演到底。
「唉。」饒是謝蘊也忍不住因為壓力而仰倒在沙發上。
「法蘭西絲,聽我說,」柳汀趴在椅背上向著謝蘊,他的髮尾足以垂到謝蘊胸口。
「我用妳的筆電上網查過那個人。拉斐爾有性侵害少女的傳聞,而且還不只一次。」
但不受重視的理由是,替拉斐爾辯護的律師帶著恥笑意味輕鬆地表示,他的委託人何必對
一個長相不如自己的少女動強,只要他願意,多少少女搶著強暴他。
後來那些案子都是不起訴,甚至反過來告女方毀謗,但次數多得讓柳汀覺得有點奇怪,起
碼有三四件了。
「你是說他是屬於權力型的犯罪者?」謝蘊演過女刑警,還不只一次,劇本裡也有寫過這
類犯人,不是因為女人勾起了他的性慾才侵犯對方,而是襲擊女人可以滿足這類犯人的權
威感,『征服』才是他們的快感來源,不管拉斐爾外表多麼文雅甚至是陰柔,但那都不影
響他的內在性格可能出現的殘忍。
「我不懂什麼權力不權力,可是我覺得妳有危險。」像柳汀這種容易恐慌並且防衛心很重
的人,長久地養出了一種細膩到對他人的過度注意,偶爾也會探測到真正的異常人格。
當然,他雖然不懂用理論解釋,但身體會知道,反射性地產生了緊張。
柳汀本能感受到拉斐爾和自己獨處並威脅他時某種細小的噁心感,那是產生在柳汀雖然沒
還手,但卻直勾勾盯著拉斐爾看,兩人視線交會的瞬間,倘若謝蘊沒插手,或許柳汀真的
會受比預期要重的傷。
在謝蘊摔了拉斐爾,到她和柳汀離開的中間,那股噁心感一下子脹大到讓柳汀寒毛直豎的
程度,而拉斐爾的改變明顯衝著謝蘊來。
他已把謝蘊當成獵物,而不是追求對象。
※※※
「你想太多了,他就算有什麼不軌企圖,頂多也只是在腦袋裡意淫而已,拉斐爾也是愛惜
羽毛的傢伙。」謝蘊搖頭,拉斐爾不是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在合作過程中想要染指自己的男
人,謝蘊早就有一套應對方法,他們都是圈內人,演藝人員靠形象吃飯,誹聞可以傳,但
醜聞千萬要避免,因此謝蘊知道他們只敢玩到勾引,再不然也就摸摸鼻子另尋目標。
只是拉斐爾的態度讓謝蘊想要讓自己入戲變成更加困難的挑戰。
畢竟,謝蘊的男主角可是要拒絕莎樂美這個魔性少女勾引的偉大先知,相當冰清玉潔的高
傲美男子,劇本裡莎樂美就是以公主之尊卻被約翰的威嚴拒絕壓迫得無法忍受才想殺了他
,雖然戲外可以是自己,但拉斐爾的自我本位還是讓謝蘊想乾脆搶過他的劇本自己演約翰
算了。
當然這種搞笑提議不可能出自正經專業的法蘭西絲口中,她只好在柳汀面前悶悶地想。
「你還是擔心自己吧?」謝蘊捉住柳汀的髮尾牽動,逼他不得不繞過沙發來到自己面前,
讓斜躺在沙發上的謝蘊可以恣意把玩他的頭髮,柳汀也能處在方便拉到衣角的姿勢。
也許是謝蘊毫不猶豫的維護,讓柳汀無形中更加親近自己,謝蘊也感到某種不同以往的氣
氛。
「呵呵,這姿態倒像我是希律王,你是我可愛的繼女。」目前為止演得最痛快的還是配角
群,透過這種互有感應的合作謝蘊反而能捉到其他人物的神髓。
但謝蘊貼向柳汀卻是為了看他被搧紅的傷處冰敷是否有退了紅腫。
柳汀沒對她的玩笑起反應,心思仍纏繞在意外的衝突事件中,他放下冰毛巾,表情是嚴肅
的沉思,那是謝蘊從來從來沒在柳汀臉上看過的表情,但卻異常地相似阿龍給她的感覺。
她渴望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這種型態重疊的瞬間,阿龍是否能以言語告訴謝蘊他過去無法溝通的心情?
明知只是虛妄的幻想。
謝蘊仍然享受這種帶著刺痛感的荒唐快樂。
「法蘭西絲……」偶爾柳汀會這樣叫她,如果沒有下文謝蘊也不會強問。
「我是妳的安全毯。」
如果讓妳因為覺得安全,放鬆了戒備卻遭遇到真正的危險,那是不可以的。
柳汀想起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對他說的話,阿德說,要他認輸。
認輸什麼?他和謝蘊又沒有比賽。
他們只是彼此的安全毯,各取所需而已。
頂多他曾經單方面地計較過謝蘊的成就。
她根本就不會在乎他有沒有認輸。
所以柳汀不認輸。
好吧,他應該要認輸。
一連串不符合邏輯的思考在青年腦海裡條列奔跑。
「你是啊!」謝蘊溫柔地對他笑答。
「所以誰敢傷害我的安全毯,我就和他拼命,因為你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寶物,我可以繼
續工作都是托你的福,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忽然間,某種厚塊迸裂,柳汀豁然開朗。
不管謝蘊給與柳汀的東西對她自己而言價值如何,但從物質滿足到精神親密,她擁有的全
不吝嗇分與柳汀一份,從結果而言,他得到了許多好處。
繼續下去,就算目的是為了懲罰自己而離開,謝蘊也會受傷,不知為何,柳汀就是無法把
她和過去自己陪伴過的女人劃上等號,柳汀自然也沒對那些女人真正臣服過,但謝蘊並不
是柳汀『不向其認輸的女人』其中之一。
而她也不索取陪伴以外的代價,這種不平衡是柳汀想要離開的原因,不是愧疚也不是慚愧
,而是他不習慣,有人居然會真的對自己這麼好,更不習慣,他會毫不疑惑地待在她身邊
。
好像他們真的成為彼此眼中看見的那個幻影。
所以柳汀一度想要撕裂這種交易關係,因為他不是清白可愛,不懂人性醜惡帶給某個女人
依賴安慰的拉薩犬,他是背負著罪孽的人類,他不能真的變成阿龍。
柳汀也從來沒把謝蘊本人當成自己的母親,他只是無法解釋這種安全感,實際相處後覺得
,或許就是因為謝蘊對阿龍的付出,太像母親對自己曾有的無私,而他不自覺呼應這種專
注,因為那正是他無法用理智壓抑的渴望。
阿德的說法是可以的,對謝蘊認輸,然後以男人的身分留在她身邊,就能拒絕被她同化,
只要自己保持之前的態度,滿足她的依賴,謝蘊也不會發現有哪裡不一樣。
因為差別的只有柳汀的心態。
只要他可以做到握著她的衣角,卻抗拒這種安全感,他就能留在她身邊,他還是得到安全
毯了,只是,他將故意使它不再有效,因此也沒有必要去尋找其他安全毯的替代品。
認輸,不逃避,把自己逼到絕路上也挺有趣的,自己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
打破這種不平衡的方法,就是讓其更不平衡。
「好吧,就認輸也無所謂……」這句話柳汀含在嘴裡沒有發出聲音,仍然引起謝蘊眸光的
無言注意。
柳汀忽然退後數步,單膝跪地,謝蘊被他嚇到,坐起上半身看著他古怪的行動。
接著他忽然開口說起謝蘊聽不懂的語言。
「撒亞,蘇卡,卡慕。(我愛妳。)」那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是柳汀從阿龍的視角,努力
去揣測的崇愛,去扮演謝蘊渴望看見的幻影,以及幻影的告白,柳汀有把握,他能說出的
一定會是阿龍想說的,起碼也是相當接近的意思。
因為他們都是極為神似對方的幻影,才會被挑選上的安全毯。
媽媽也曾說過,柳汀是她的寶貝,她也真的拼命地保護他,直到喪失生命為止,所以他決
不會讓悲劇重演。
「撒亞,阿達拉,比達達力姆。(妳是真正的天堂女神。)」
「瑪拉卡特,亞肯,門優空,法蘭西絲,示拉瑪、拉瑪。(我會守護支持妳,直到永遠。
)」
柳汀說得很慢,慢得他的吐音彷彿咒語,凝視成了儀式,他知道謝蘊聽懂自己母語的可能
性極低,雖然柳汀對她認輸了,但他卻不想讓謝蘊知道,她沒必要知道。
謝蘊瞇起眼睛表示疑惑,但仍是靜靜地聽到結束。
然後她神色一變,浮起了某種邪氣的歡快。
「雖然聽不懂你說的話,不過這個角度,這個聲音很好,就這樣不要動,我有靈感了。」
謝蘊起身裸足走到柳汀面前彎腰托起他的頭,長髮宛若黑色絲帛裁剪成的柳葉懸垂包圍著
青年臉孔,用她的眼緊緊地抓住了柳汀的視線,不,那不是謝蘊的眼睛。
「這眸子太可怕了,約翰……它們就像是用火把在推羅人(註)織錦上燒出的黑洞,深邃
得像龍穴裡的暗影,在埃及,龍族潛藏在深淵的巢穴中,啊,約翰,你的眼睛像是神秘月
光下的黑色湖泊……」
她慢慢地俯低,直到兩人雙唇即將相抵,青年仍然動也不動,她又忽然後退了一段距離,
捧著他的臉孔自上而下意亂情迷的讚美。
然後謝蘊的笑容忽然消失,瞳孔微微擴散,流露出某種駭人的靜謐,凝視著仰望自己的青
年。
「你在下面的深淵裡難道不害怕嗎?被鎖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窖裡,就像一座幽暗的墳墓
……」
那是莎樂美對約翰說的第一句話,但卻被謝蘊調轉了次序,彷彿這句話是對著柳汀說的ㄧ
般。
「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除了歌聲以外,柳汀的人和精神一直都陷在黑暗裡,在肉眼無法看見的黑暗之中,謝蘊明
白,因為自己也近乎如此,但是她一直都覺得柳汀陷得比自己更深。
因為,謝蘊知道他沒有去接受治療,他只是這樣放縱著自己沉淪。
透過這樣的凝視,好像可以把男子的心從他的瞳孔裡攫取出來,一口吞下。
這種演技帶來的戰慄感讓謝蘊陶醉,她知道自己正在變成莎樂美,但有一半的她還是謝蘊
。
「我要親吻這張嘴,約翰,我要親吻你的嘴……」
她的手滑到了青年喉嚨上輕輕按住,控制著不讓他逃脫,但柳汀仍然動也不動,謝蘊雖然
一直貼向他,但也把他一直往下壓,他們的唇始終隔著毫釐之差不曾相疊。
在這種致使暈眩的誘惑毒氛之中,柳汀恍惚地感覺到身體某處像燒紅的爐子一樣發燙,對
柳汀來說,異性從來不曾使他心動。二十歲以前他沉醉在音樂的世界,二十歲以後他陷入
了可怕悲慘的痛苦情緒中,他對自己的懲罰之一就是棄絕歡愉。
他知道生理慾望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不懂胸口滿溢得快要迸裂的感覺,那和他唱歌時的激
動感覺很類似,但卻帶著沉重的壓迫感,讓柳汀很不舒服,他只覺這種危險將要讓自己窒
息,本能伸手想要抓取帶給他安全感的衣角。
卻在將觸及的剎那前放下手。
才剛剛發過誓呢,這麼快就禁不起考驗。
就算溺死了也不能去碰觸的禁忌,如果他能做到,才能說是對自己的懲罰,本來他追求安
全毯就是錯誤的行為,柳汀閉上雙眼。
他被謝蘊按倒在地毯上,謝蘊伏在他胸口,原來壓迫感是這樣來的,他沒有被親吻,也沒
有被掐死,因為謝蘊開始抖動,然後狂笑。
「你怎麼可以不反抗,哪有約翰這麼歡迎撲倒的?天啊!我的天!太好笑了!」
「因為好像會很舒服,為什麼要反抗?」柳汀仰望著天花板說,他的聲音卻像鏡子般光滑
。
「我忘了,你比較像阿龍,不會演戲。」謝蘊勉強撐起自己,一手將長髮勾到耳畔固定。
從柳汀的角度可以看見謝蘊瑩白如玉的頸項、鎖骨到一部分胸口,以及因為姿勢從上衣下
緣露出的ㄧ截下弦月般的白皙小腹。
謝蘊在柳汀嘴上飛快地咂了一下,那是對小貓小狗的吻法。
「如果你害我下次看到約翰笑出來你就完了。」
謝蘊站起來整理亂了的頭髮,柳汀卻繼續平躺,靜靜凝視著上方。
不會演戲?
剛好相反,柳汀現在正感覺著孩子剛學會真心說謊並且實踐的,某種真正的快感。
從他放下手掌的那一瞬開始,他就完美地扮演了謝蘊眼中的自己。
※※※
註:tyrian,古代盛產紫色染料和高級銀幣的地方。
※※※
謝蘊打開房間門,來人有一頭黃金細髮。
「進來吧。」她對那人說,拉斐爾手裡拿著捲成圓筒狀的劇本。
她放任房門就這樣鬆鬆半掩著,表示兩人的約見光明正大。
「你打房間電話說要找我,有事情嗎?」謝蘊挑起眉,一副愉快有禮的樣子,外人是休想
從她的表情看出情緒,其實這些當紅演員個個都具備這種基本功。
「嗯,關於《莎樂美》我想我們是有些瓶頸。」拉斐爾從抓梳得完美的瀏海下抬起寶石般
的眼睛道。
「okay,我承認我的問題比較大。」他討好地抬起手做了個俏皮的動作。
「莎樂美小姐,可以給我一點指導嗎?妳是我的前輩。」
拉斐爾神色一定道:
「這關係我在亞洲的評價,我也演膩規格化的文藝愛情片了。」
「指導不敢當,你想找我討論哪個部分?」謝蘊雙眼始終不離拉斐爾說。
「明天有一場重要的戲,就是妳的七重紗舞,劇本的安排是所有人物都要在旁邊觀看,最
大改變就是原著的約翰本來是關在水牢裡,現在也會提升到王宮場景另一邊,同時觀看莎
樂美的舞,並且與她對唱警告之歌。」
拉斐爾也知道,那是全劇張力最強的部分,藉由約翰的聖潔來對比出七重紗舞和希律王室
的淫亂,因為約翰的勸戒無效,並且在七重紗舞結束後就被砍了頭,那是少數拉斐爾可以
表現特寫的地方,目前,飾演希律王和希羅底王后的老牌演員雖然是反派卻都意外地搶眼
,再這樣下去,拉斐爾真的就變成裝飾的雕像而已。
「我希望妳先聽看看我唱的部分,看我有哪裡要修改的,可以的話我們再對一下戲,明天
很多事情要準備我怕妳沒時間。」
這樣做就對了,顯然這個死小孩也知道危機意識,謝蘊不承認她背地裡鬆了口氣,畢竟拉
斐爾演不好約翰,自己也不會賺到什麼。
「那妳先坐下來聽我唱,說不定要很多次,總之我想修到滿意。」拉斐爾倒也認真地打開
劇本樂譜,率先走到沙發後方,或許是不好意思之故仍背對著謝蘊開始唱了起來。
謝蘊也坐了下來認真凝神聽著拉斐爾的歌聲,好提出以初學者能快速改進的建議,特別是
那幾個拉斐爾特別容易搞錯節奏或咬字不清的小節,導演也緊急找來弦樂打算幫拉斐爾的
歌聲襯底,其實問題還是可以解決。
「其實你唱得不錯了,以新手來說,如果想再繼續提升還是要接受訓……」謝蘊話說到一
半忽然中斷,拉斐爾不知何時從後方環繞著謝蘊肩膀,謝蘊感覺右臂一陣刺痛,心知不妙
想要掙脫他,卻被拉斐爾死命擁住,他的力氣比自己想像得要大。
「你給我打了什麼藥?」拉斐爾是偷襲自己,肌肉注射的藥效發作會慢一點,謝蘊知道在
她被藥效撂倒前的數分鐘是僅有的機會。
「海洛因,妳不希望媒體報出來妳體內被檢查出有毒品吧?乖乖陪我一下,等它代謝掉就
沒事了。」拉斐爾用力壓制著謝蘊說,即將能支配這個女人的刺激感讓他力大無窮。
眼前景像閃爍了一下,謝蘊摸索著抓住拉斐爾的手指用力向外扳,拉斐爾吃痛鬆開手臂,
謝蘊趁機掙脫繞過沙發朝門外狂奔,卻因為頭重腳輕絆倒了地上的東西,她隨即爬起來繼
續跑,卻在門前被拉斐爾抱住舉起,謝蘊踢動雙腳,卻因為平衡感開始受影響,無法乾脆
地把拉斐爾摔出去。
拉斐爾用背壓上門,一邊拖著謝蘊回到沙發,將她摔上去,然後撲壓著她。
「你好大膽!」謝蘊怒極掙扎,沒想到拉斐爾身上居然有毒品,他不敢冒險挾帶毒品過海
關,一定是透過關係人在日本境內弄到的。
「噓,噓,妳要鬧大是不是?這又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拉斐爾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壓在
沙發扶手上,下半身緊貼。
「反正妳也不是第一次和演藝圈的人上床了吧?跟過幾個製作人還是大老闆?」拉斐爾發
現她抵抗力還是很強,露出野蠻的笑容。
謝蘊不浪費時間辯解,一歪脖子用力咬在拉斐爾手臂上,他悶哼了一聲,握拳往她頭側打
下去,謝蘊痛得瑟縮,拉斐爾抽回手趕緊退開,等她藥效發作得更明顯。
謝蘊仍想逃出去,翻身滾下沙發,卻因為四肢無力,只能在拉斐爾嘲笑的目光下爬行。
「妳知不知道,要不是這部片的製作預算還不錯,又是主角,我才懶得到這種鬼地方和那
些吃生魚肉的日本人拍戲,這什麼鬼地方!」
「拉斐爾……你在自取滅亡……」謝蘊趴伏著咬牙切齒說,拉斐爾竟用一腳踏住她的背。
「我不會在妳身上留下太多痕跡的……這次。」他用疼惜憐愛的語氣翻過謝蘊,將她抱回
沙發上,謝蘊只能狼狽地喘氣,眼前視線模糊。
拉斐爾脫下襯衫,俯身爬到謝蘊身上,卻沒發現房門在這時悄悄開啟,一個人無聲潛近糾
纏的兩人,然後猛然將拉斐爾拖到地上並騎在他身上,兩人扭打成一團。
那人是柳汀。
他漂亮的臉上沒有表情,不管拉斐爾怎麼毆打他的身體,他都像沒有痛覺般拼命還手。
柳汀用謝蘊交給他的卡片開門,這是他們說好的暗號,當拉斐爾打內線電話進來找謝蘊約
對戲要求時,謝蘊就支開柳汀,讓他在走廊附近埋伏,約好以門半開為記號,倘若出了什
麼事情柳汀就用卡片鑰匙開門幫謝蘊善後,他也不用一直守在門口引人注意。
柳汀以為最糟的情況不過就是謝蘊把拉斐爾打個半死,讓柳汀把他拖回自己的房間,沒想
到他真的對謝蘊施暴,柳汀震怒起來無視他是影帝,用力掐著他,而柳汀外表再怎麼纖細
畢竟還是個男人,發怒起來憑原始本能的攻擊,拉斐爾一時竟掙脫不了。
「柳汀!」謝蘊虛弱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克制一下。」
柳汀一時分神,竟讓拉斐爾踢翻在地,拉斐爾同樣怒火攻心,走過去就要用鞋尖猛踹他肋
骨,柳汀來不及爬起,索性憑他看過謝蘊影片的武打動作印象,抓住拉斐爾褲管將他扯倒
在地撲回去,但這次柳汀卻是彎曲手指輕輕靠在拉斐爾臉上,不像前面單憑蠻力的攻擊。
「聽說演員靠臉吃飯。」那張不遜於拉斐爾,此時殘忍微笑著甚至尤有過之的美麗青年輕
柔地說,拉斐爾無須聽懂中文也能毛骨悚然地明白柳汀的用意,因為他尖銳的指甲正搭在
自己左眼上,那謝蘊故意好玩地修成尖筍狀的指甲末端,不像女人容易折斷的長度,但是
很危險。
「我要挖出你的眼睛,把你的臉皮撕下來,Mr.Raphael。」
「住手……你敢!我要告死你!」拉斐爾慌了,厲聲警告,但飯店房間隔音效果一如他想
像得好,除非他撕聲裂肺地尖叫,不然很難引來注意,他們大明星們住的樓層入口又有保
全看守,其他演員就算聽到一點聲音也只會以為同行在練習。
「柳汀,不要動他的臉,我明天還需要他工作。」謝蘊的聲音忽然冷靜地響起,大異她先
前迷亂昏聵的樣子。
謝蘊從沙發上站起來,抽了張紙巾覆在被甩脫在地上的注射器,方才連路都走不穩的人居
然能從地上撿起那麼小的玩意,此刻站在拉斐爾旁邊居高臨下望著他,拉斐爾只能驚愕地
張著眼睛。
他明明已經把海洛英打入她體內,不可能謝蘊現在還沒有反應。
「現在換我握有你的把柄,演技指導結束了,明天乖乖來報到,我不准你請假,約翰。」
謝蘊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但她依然站得穩穩的,讓柳汀放走拉斐爾並且確認門有安全
鎖好,才倒回沙發上。
「幫我放洗澡水,我要增強血液循環讓藥效更快代謝掉。」不然明天謝蘊的莎樂美真的會
毀在那個金髮白癡手上。
「好。」
之後柳汀抱著濕淋淋的謝蘊回到臥房,把僅著浴衣的她放入柔軟的大床,動作小心翼翼的
彷彿她是易碎的玻璃飾品。
泡澡時謝蘊對柳汀解釋了為何海洛英沒讓自己立刻進入迷幻狀態,因為謝蘊對中樞神經抑
制類的藥物耐受性較高,講白一點,普通的安眠藥已經對她無效了,在阿龍死後,謝蘊必
須依賴藥物才能繼續正常工作生活,唯一知道她真實情況的只有謝蘊信賴的心理醫生。
但是被強行注射毒品當然不會毫無影響,只是相對地沒有那麼強烈而已,因此初期謝蘊還
保有意志,她清楚柳汀就在附近守護自己,故意裝得比實際上還要被藥性控制,以此讓拉
斐爾大意。
「陪在我身邊。」她對柳汀伸出手,後者緊緊握住。
「阿龍……」
女人瞳孔縮細,無可避免地失去了現實感,陷入她最渴望的平靜,清涼明亮,充滿漂浮花
朵與最愛的同伴。
到另一個無憂世界去。
※※※
謝蘊甦醒時覺得自己像是躺在暖烘烘的蠶繭裡,回神一想才發現她藏在棉被裡,被人抱著
,悶出了一身汗,不可能是神清氣爽的,因為flashback的影響才剛開始,但應該很痛苦
不適的毒品副作用,在柳汀的陪伴下竟緩和了不少。
柳汀沒有睡著,幾乎謝蘊一醒來就被他發現了,謝蘊在之前並沒有像是小女孩般被他抱著
的經驗,不只是兩人身型差不多,柳汀總喜歡一個人縮著腳,把自己固定起來,謝蘊也沒
有被擁抱的興趣。
多麼穩定的心跳和呼吸,難怪能唱出那麼美好的歌聲。
她其實記不太清楚藥效發作時的幻覺,那些記憶像是夢一樣須臾破碎。
其實心情非常惡劣,被一個小人注射了藥物到身體裡,雖然沒給他性侵得逞,這種失去自
主權並被侵犯的感覺讓其實有潔癖的謝蘊還是燃起了復仇的火焰。
雖然記不清楚,但也沒有通盤忘記,她知道柳汀一直陪在她身邊。
「我是不是一直哭……還提到阿龍?」
「嗯。」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柳汀把謝蘊放回枕頭上,撐起上半身看著她。
實在很不可思議,柳汀的長相和眼神都和少年一樣,彷彿他拒絕融入社會同時,也拒絕了
時間的作用。
「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我喜歡妳把我當成阿龍。」柳汀說。
「為什麼?」
「妳忘記我是個人,這樣很好。」柳汀有些怪想法還是謝蘊無法理解的。
「我去倒水給妳喝。」
「等等,晚點再去。」謝蘊本能反應抓住柳汀衣袖,她對自己這個動作感到訝異也有些尷
尬。
「我腦袋還不太正常。」她只能這樣疑惑著。
「應該是。」柳汀也沒碰過毒品,他們都是屬於正面迎接痛苦的種類,自然不會想要藉由
藥物麻醉開脫,因此柳汀只能憑常識知道海洛因的影響。
「你也受傷了。」光是側臉上就有塊瘀青,身上應該還有更多,謝蘊覺得愈發憤怒而心疼
。
「妳比較嚴重。」柳汀拉開她不慎吃進嘴角的髮絲說。
「我們這樣互舔傷口算是什麼關係呀?」謝蘊恍惚地笑了。
「不知道。」柳汀也從來不去煩惱這種小事。
「我待在這裡,哪裡也不去,妳不用怕。」
柳汀知道謝蘊在害怕,就像過去的阿龍一樣,無需解釋原因就是知道,不管謝蘊外表看上
去多堅強,不用等謝蘊開口索取安全感,就會自然地靠近她,接受與付出的計較問題在他
們之間是多餘的,他們牽繫在一塊兒。
謝蘊也是個人,怎麼可能不會對別人的傷害和看輕痛苦害怕?但她不會在當下表現,只有
退守到了安全的時刻,安全的場所,她才會卸下武裝檢視傷口。
雖然是她命令拉斐爾明天要繼續演戲,但謝蘊必須對一個企圖強暴和侮辱她的人,表現狂
熱的愛意並吻他的唇,怎麼可能不害怕?
她害怕的是自己不但不能還手,還必須開放地獻上所有,不這麼做她的人物就會徹底失敗
,她害怕自己的憤怒會超過對表演的熱愛。
從前有阿龍陪著謝蘊渡過這種艱困的時刻,阿龍會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謝蘊腳旁守護他,不
睡也不跑,除非是謝蘊想起來要準備食物給彼此。
所以謝蘊不必對柳汀逞強,因為柳汀也從來沒對自己客氣。
多麼寂寞啊……這種痛苦卻不能和人類分享,因為那摻雜了一種謝蘊對享受自己表演的觀
眾,與熱愛同等的怨恨。
「我討厭人類……不管拼命創造了多少美好的東西放到他們面前,總是一瞬就被破壞……
他們總是看不見真正的我。這就是藝人啊,但是藝人的我也不是他們想像的樣子。」
她靠著柳汀肩頭呢喃著。
「青春美麗的肉體是基本沒錯,但那樣還不夠,如果沒有更多可以凸顯自己的優點,根本
不會有人注意妳。所以我去接受聲樂訓練,接受教育吸收知識,練習美姿美儀,舞蹈、運
動和武術動作,還有更多表演專業,只有讓自己成為寶貝,別人才不會拿妳當消耗品。」
她沙啞地說。
「為了觀眾,我願意捨棄凡人的享受與幸福,努力成為他們眼中的女神,但人類到底看見
了多少?只是為了光明正大走到我的舞台而已,那些人到底……」她蒼涼地重複質問。
「看見了多少……」
「我的嗓音根本不是天賦,是我日日夜夜每個音練起來的,柳汀,你的聲音才是天賦,所
以我再怎麼樣,都只能唱附屬的歌曲而已。」
「可是我相信,努力會得到回饋。」她輕輕笑起來,滑入被窩裡。
「我覺得冷了。」
柳汀只是靜靜聽著她的話。
「像你這樣想唱就唱,總有也聽你唱歌的人,或許才是最幸福的吧?」謝蘊側過臉來看著
他。
「你的舞台就在腳下,你是自由的。」
「不。」柳汀否定她。
「我早就失去了我的舞台。」他無法在人群之前歌唱,拒絕當一隻訓練有素的鳥兒,柳汀
只能躲在枝葉的間隙,建築物的暗影之下,因偶然而唱,在風雨中瑟縮等待僵亡。
「是嗎?」謝蘊指著灑在地上的劇本說。
「那你現在就陪我對明天要演的戲吧,用哼的就可以了,我雖然沒有力氣,也不能什麼都
不做,大家還在等待法蘭西絲的表現。」
一次又一次的磨練,直到想要的表現的畫面和聲音化為骨血,變作不假思索的反應為止。
這次謝蘊主役的《莎樂美》是歌舞劇,傳統的莎樂美在這個橋段只要跳舞就好,但是謝蘊
卻要挑戰又唱又跳,這是非常耗費體力的表演方式,舞蹈是當代編舞名家按『稀世之美』
的宗旨為謝蘊編的舞步,本身就相當難跳,還要加上對先知的誘惑之歌,一切都是為了要
創造傳奇,謝蘊也知道,只要能成功演出莎樂美,她的評價就能再上一層樓。
謝蘊承認,這就是她貪婪的東西。
「去撿劇本陪我練習好嗎?」
柳汀搖頭。
「我在拍攝現場和妳休息的時候聽你們唱很多次了。」他的意思是無須靠劇本也可以陪謝
蘊對戲。
「臺詞也記住了?」
他點點頭。
「……我以前就很好奇一件事,你是不是有絕對音感?」謝蘊會懷疑是因為柳汀常常可以
在看似恍神的瞬間接上謝蘊的話題,如果他不是在演戲,就只可能是無意識記住聲音的排
列並立刻組合出意義還原,那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了,必須對所有聲音都有精準敏
銳的辨識力才可能辦到。
透過訓練也可以培養出相對音感,那是謝蘊擁有的能力,兩種音感能力在一般刻意測試時
幾乎分不出差異,但如果是天生的,會更……謝蘊用自己來比較,讓人感覺不甘心一點。
「嗯,要開始了嗎?」柳汀習以為常地問,把謝蘊當成小時候合唱團的同伴那樣對待。
「你要唱約翰那一段喔。」謝蘊不放心地叮嚀。
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但有史以來縮在被子裡無法全力以赴散發能量的練習,謝蘊居然一點
都不厭煩這種局限,反而充滿了期待,大概是那次想要戲弄柳汀,卻反而忍俊不住的經驗
,讓謝蘊喜歡上了那個可以跟莎樂美一起蓋棉被純聊天的約翰了。
兩人就這樣躺在床上對唱著,累了就閉目養神,由於副作用的影響,謝蘊無法睡著,但這
樣和柳汀哼著歌詞竟也有類似安神效果,只能說柳汀的聲音非常適合詮釋這種帶有聖樂味
道的旋律。
四周洋溢著安魂曲的感覺。
其實約翰的台詞正是激昂的安魂曲,謝蘊感覺眼簾慢慢沉重的同時默思著。
「柳汀,我曾經問過你,關於莎樂美的看法,我問你莎樂美是否淫蕩又殘忍,你認同我的
問題。」謝蘊似乎是覺得異常疲累,於是不再哼唱,低聲說著。
「可不可以說說你本人的看法?給我當個參考。」或許……謝蘊知道這是自己演員生涯以
來的破格,但她竟萌生了以柳汀為投射對象的想法,她一定會登場,但倘若把約翰想像成
柳汀的樣子,他的聲音是柳汀的聲音,或許自己就不會那麼辛苦。
柳汀沉吟了許久,回答。
「莎樂美的行為是很殘忍淫蕩,但她的感情卻比任何人都純潔。因為一開始知道情慾的是
約翰,把情慾交給莎樂美的也是他。約翰愛的神不會拒絕他,但莎樂美把約翰當成神來愛
,一樣是愛,愛一個不夠完美也不可能回應的對象,更純潔。」
「所以你比起約翰更喜歡莎樂美?」謝蘊凝視著他漆黑的眼睛。
「應該說,我討厭約翰。」柳汀勾了下嘴角,露出些許牙尖道。
「其實,我也比較欣賞希律王,如果能演一個好處佔盡又被女人管得死死的戀童癖國王應
該很過癮。」
「……」床上纏髮並臥的兩人俱相顧無言。
「好演員要克服偏見。」
半晌,謝蘊飄出了這句結論。
※※※
金色的眼影,接上孔雀羽的長睫毛,銀藍色的唇彩,眉心點著火紋,穿著薄紗與珠寶瓔珞
縫製成的貼身舞衣,除了私密部位以外全身若隱若現,一張五六公尺長並以金銀線密密刺
繡的彩色輕紗被謝蘊持在手心裡,不時隨她舉動飄逸如霧。
光是站著就忍不住讓攝影師額外用單眼相機捕捉了她的倩影,早在開鏡前所有人的目光就
已經追逐著謝蘊,她的確是沒有話說的最佳女主角。
雖然不是沒人看過她在練習時的舞步,但莎樂美真正上妝著衣走入搭建好的宮廷背景之中
,還是綻放著令人心臟緊縮的美艷。
她的腰枝纖細,大腿修長,胸脯渾圓,關節柔軟輕鬆,魅眼如月,光是走動就洋溢著被嬌
養在深宮,對週遭一切習以為常,並不畏任何注視的貴族自信,她的裸露對注視她的貴族
或僕人來說,是一種恩賜或無視,對於她自己,則沒有任何意義。
莎樂美要應希律王的命令跳舞了,為了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Cut!」導演按著臉,他的語氣欲哭無淚,這是謝蘊第一次讓導演針對她中止拍攝,連
副導和特地前來探班的贊助者都看傻了。
她的表現還是讓人目不轉睛,甚至可以說眼鏡碎了一地,因為謝蘊從一開始就不打算保留
,她不再配合拉斐爾,並且完全投入自己的角色中,她的確是跳著七重紗舞,但艷舞被她
跳成了戰舞,她的歌聲透露著狂熱和貪婪,確實是針對背對著他的拉斐爾求愛,但不知為
何聽見的人都覺得,莎樂美是恨不得把約翰生吞活剝,食慾重過愛慾。
被延請來的弦樂四重奏樂手,本來是應導演安排打算先在現場合奏看看,倘若不行再分別
錄製,因為這是重頭戲,最後的呈現還是得盡善盡美,但他們初次上陣就嚇傻了。
雖然音樂家們還是專業的配合演出,但旋律裡的情緒卻無法和拉斐爾歌聲搭配,不如說連
約翰都透露了畏懼的感覺,於是兩方表現呈現了高度反差的不平衡,導致約翰不像是拒絕
莎樂美的誘惑才背過身不看她,而是根本不敢轉過去看。
她的情緒像火焰一樣四處席捲,連旁邊的演員都遭殃,他們不知怎麼配合謝蘊,所有人都
因她目中無人的狂舞陷入驚愕,導致無法有所反應,這根本不是懇求希律王的態度,也不
是誘惑約翰的表現。
他們真的懷疑莎樂美瘋了,當然,劇本裡莎樂美是要瘋的,但那是在她捧起約翰的人頭親
吻以後,才因瘋狂的舉止被希律王斬首,可不是在七重紗舞這邊就失控。
這樣的情況當然得喊卡!
「法蘭西絲……我們需要的是莎樂美,不是連濕婆神都敢踩在腳底下的迦梨女神啊……」
導演嘆了一大口氣,知道這個女演員必然有事要宣布,但她特意不說用演的,恐怕就是和
該戲有關的事情,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導演也是老資格的專業人士,雖然兩個主角都是外國人,但他卻不曾偏袒或者歧視任何參
演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因此他不滿意也都是直接重來。
飾演約翰的演員位置在宮廷舞台左方,略高於希律王王座的平台上,謝蘊站的表演位置,
剛好是中間,右手方則是希律王,謝蘊轉向約翰的方向,此時拉斐爾正居高臨下,憤然瞪
著她。
「岡村監督,我有合理的理由質疑,拉斐爾不適合約翰這一角色,我已經厭倦配合他了。
」謝蘊用響徹整個舞台的清亮嗓音大聲道,頓時現場一片寂靜。
「法蘭西絲,妳什麼意思?」拉斐爾大聲質問,但語氣卻有些許動搖。
她不敢說的,拉斐爾這樣篤定。就算有注射器當證據,他也可以辯稱那是兩廂情願,何況
她都恢復上場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字面上的意思,我希望和更有能力的演員合作,他完全不能讓我進入狀況,我明白這次
的《莎樂美》,是藤原女士的大力支持才能開始拍攝,我也蒙藤原女士的厚愛得以被推薦
為主役……」
謝蘊故意換用日語發聲,聽不懂內容只知她正說對自己不利話語的拉斐爾連忙跳下平台衝
向翻譯捉著他要解釋。
「但對方也是美方資金提供者推薦的演員,我明白監督你無法任意換角的難處,但只要有
他在,我的莎樂美就一直被扯後腿!」
總算知道謝蘊在說什麼,拉斐爾簡直氣瘋了,原來謝蘊堅持自己要來演戲,是打算當面給
自己難堪,這狠毒的女人!但拉斐爾不能當場發飆留下話柄,他冷肅著臉要翻譯傳達他的
回答,但翻譯被莎樂美描繪得像是蛇妖的金色眼睛一瞪卻張口結舌插不了話,只能看她繼
續和導演對談。
「法蘭西絲,不,謝蘊小姐,我知道妳的意思。」導演喊了謝蘊的本名,表示他確實是認
識也是認可這名演員,而不是把她當成陌生的好萊塢空降明星而已。
「但你們都不是日本演藝圈的人,要用輩分來協調是無法辦到的。」這句話導演說得很小
聲,說穿了,男女主角鬧翻苦的是劇組,畢竟他們拍完《莎樂美》就會飛離日本了,又有
各自的後台,兩邊都不太會顧忌得罪劇組的問題,起碼不會像本國演員要顧忌得多。
「我明白。」謝蘊露出溫柔的笑,卻像早春被霜雪凍著的山茶。
「所以我只是希望有一次公平機會,請拉斐爾先生離開舞台,讓我能專心表演莎樂美給各
位看看,我心目中的公主呈現的樣子,很遺憾,只要必須和他的約翰對唱,我就勢必綁手
綁腳。」
雖然不能大剌剌表示意見,但聽到謝蘊流暢日語聲明的人大都在心裡默默認同。
至少在選角上,拉斐爾除了外表和演技以外,其他部分要演歌舞劇還明顯不足,特別是語
言能力,倘若他急忙惡補融入環境也就算了,但拉斐爾總是客氣而保留,對擅長偵測彼此
人際距離的日本人,自然要更敏感。
還有一部分是審美觀念的落差,拉斐爾表現不出那種東方文化中的細膩含蓄,自然不是說
他不能細膩,而是約翰的角色本來就很重視精神性,可以說是一種哲學的化身,能否在舉
止投足間表現出禁慾與昇華的美感,就必須透過細微之處來要求。
前面的日子都可以說在磨合,但磨了半天還是差強人意。
「妳是說演技考驗嗎?」拉斐爾高聲怒道,其他人居然對謝蘊狂妄的發言沒有反應,這些
日本人是怎麼回事?
「我考驗的是我自己的演技,你可以趁機會休息,有何不可呢?」謝蘊環胸道。
「妳這是對我的侮辱!」
「親愛的拉斐爾,那你剛剛為何不在舞台上和我一較高下?」謝蘊的挑釁下得這麼明顯,
拉斐爾卻渾渾噩噩地沒反應。
「妳自己演過頭怪誰?」
「是怪你哦,因為你有氣無力的樣子,讓我很不順眼呀,連我的跟班隨便站上去,都比你
順眼多了。」謝蘊順手指向角落正在喝水的柳汀說。
棒球帽青年頓時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噗。」他一口礦泉水全變成了霧,沒想到出賣自己的人是謝蘊。
「哈哈哈哈……」拉斐爾狂笑。
那個只有張臉可以看的娘娘腔,連在別人面前拿下帽子說話都辦不到的怪胎,拉斐爾還記
恨他昨天攻擊自己的事,恨不得多踢他幾下出氣,但卻苦無機會,現在他想到絕妙的點子
,可以一次給這對狂妄的男女教訓。
「那就讓他真的上場吧,我倒要看看,妳要怎麼對這個小子演出完美的莎樂美,還有他哪
裡比我強?」
這下不止謝蘊自己主動要求,連拉斐爾都對整個劇組表示,樂觀謝蘊怎麼處理善後。
「謝蘊,他是……」導演沒有記住柳汀的名字。
「我的隨身跟班,兼保鑣。」
「他是素人嗎?還是妳有私下指導他演技?」導演也是火眼金睛,從輪廓身型看出柳汀確
實是塊璞玉,但鏡頭是實際的,有幾分斤兩會赤裸裸被記錄下來,無關於人情。
「嗯……沒有。」這是實話,謝蘊和柳汀在一起的時候,幾乎都是放鬆聊天而已,根本不
會想到指導演技這部分,也從來沒起過這種念頭,只是柳汀以前試圖騙過自己,謝蘊私以
為他應該也有一定程度的演技,但公開演出經驗是零,這是可以確定的。
柳汀應歌迷邀約的表演也都是私下且少數人的情況,並且充滿溫馨安全的氣氛,參與者都
是事先建立信賴關係的熟人,如果不是這樣他無法出門表演,謝蘊非常清楚柳汀的毛病。
但她的世界,卻是像現在的布景舞台一樣,充滿殺伐且競爭高壓空氣的現實業界,只有透
過螢幕,觀眾才會看到夢幻的一面。
「那他可以嗎?」導演的語氣充滿了無可奈何。
「可以。」謝蘊奇怪地問。
「只是試演而已,我讓他代替拉斐爾的位置,就當一次NG也無所謂,只是要麻煩各位配合
我,對大家非常抱歉。」
「他願意嗎?」那孩子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吃驚,水都噴出來了,岡村導演有點同情。
「我問看看。」
其實只要是謝蘊開口,柳汀又怎麼說得出拒絕的話,因此他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被拖到休
息室,穿上約翰的備用戲服,並且讓謝蘊的專屬化妝師和髮型師打散長髮整理造型了。
但與其以為柳汀克服自己在人群中表現的恐懼,不如說柳汀還處在消化現實的狀態,因為
,對他而言,抬頭挺胸說No和Yes一樣困難,因此大家都以為他默認了。
拉斐爾更是用不屑的眼神掃射著柳汀。
導演宣布全體有三小時的空檔,他認為既然謝蘊有心要證明自己,他也不想表現得太不近
人情,在她跳完那麼激烈的舞蹈後仍不給予休息,當然,他同樣期待謝蘊口中完美的莎樂
美化身。
謝蘊牽著柳汀離場時,他的手指在她手心裡悄悄顫抖著。
但是柳汀始終沒有說出任何埋怨或質疑謝蘊的話,他仍然像平常一樣,低著頭安靜地走在
謝蘊身畔。
在其他人眼中,青年只是個沉默的異國人。
※※※
「謝謝妳們幫他化妝,可以給我們一點獨處時間嗎?」謝蘊對工作人員說,後者點點頭退
出休息室。
謝蘊拾起眉筆,吩咐柳汀轉過來抬起頭,將他的眉毛再修飾得更濃長。
「最近幾天你都不碰我的衣角了。」謝蘊說出一個事實。
「因為妳的手更加溫暖。」
「不怨我嗎?」謝蘊清淡地問。
她知道眾人的視線對柳汀來說等於硫酸一樣,就算他私底下表現再怎麼好,上了台也會完
全破功。
但她卻強迫柳汀去做他最厭惡的事情。
「因為是妳。」柳汀只說了四個字。
謝蘊聽得懂,這是最糟糕的,她聽得懂。
因為這段日子她一直注視著柳汀,忍耐,就像是含著滾燙的毒液,有時候會讓靈魂銷蝕出
糜爛的傷口,因此柳汀厭惡忍耐,不像謝蘊,她選擇忍耐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柳汀覺得痛就想哭,他害怕就想躲。
因為他要保護自己不被這個世界傷害毀滅。
但是他願意為了謝蘊忍耐。
而謝蘊也相信,真正的他非常強大,足以支撐這次的傷害。
「聽我說……柳汀……有件重要的事情。」
她看似一夜之間忽然有了決定,仔細想想,那會不會是自己最初的願望呢?
只是夢想的對象從阿龍換到了柳汀。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無論任何地方,關於阿龍的事情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了,由一方無條
件地等待另一方是不公平的,就算你願意,」謝蘊捧著柳汀的臉呢喃。
「我也不知道何時會開始不信任你。」
「所以我想知道,你能不能進來我的世界,倘若辦不到,我就……退出演藝圈吧!」她無
視柳汀的訝然,笑得一臉燦爛。
「為什麼?」柳汀以為她要爬到世界的頂點,成為真正的女神俯視眾生。
「Saya suka kamu juga.(我也喜歡你)」
她貼近柳汀臉龐,彷彿要吻著他那樣說。
「你不知道現在線上字典很方便嗎?」
柳汀臉上飄起霞雲。
「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謝蘊不會讓喜歡的人受委屈,她不需要別人犧牲委屈得
來的幸福,因為她有自由自在榮耀他人的能力,這是她的天賦。
「如果你沒有舞台,我就把我的舞台給你。」搭著柳汀的肩頭,謝蘊認真凝視著他。
「如果你需要對手,我就把自己給你。」
「你真正的願望是什麼?」
青年抬起幽暗的眼睛。
「如果你曾經渴望過在這樣的世界表演,為何不親自嘗試看看那是什麼感覺?這是最初也
是最後的機會了。瑪拉卡特。」她喊了柳汀的藝名。
「當然,你還是討厭的話,我們就一起走吧!我想我可以在你的世界活下來。」
「謝謝。」柳汀的顫抖慢慢停止,他望著莎樂美的金色眼睛,那彷彿不是自己的倒影。
「別擔心太多,照你的感覺演吧,不管你做出什麼,我都有辦法控制場景。」那是謝蘊身
為演員的自信與傲氣。
「只是背對我站著也無所謂,不過我還是期待你開嗓唱,幫我出口氣。」
時間到了,謝蘊牽起柳汀的手走向舞台,兩人在分別之前,謝蘊忽然感覺柳汀重重握了自
己一下,謝蘊以為他還在緊張,露出一個柔軟的微笑回握。
柳汀想的是,原本已經決定了他的存在目的,就是守護謝蘊,她需要錦上添花,他就成為
她的珠寶,讓她更加閃閃發亮,他不想讓自己成為謝蘊的笑柄、弱點和負擔,所以他願意
忍耐。
原本。
「無論我做什麼,妳都有辦法控制……?」
那是為何柳汀會叫柳汀的原因,因為柳汀的顧忌,瑪拉卡特從來不管。
他之所以需要龐大的安全感,因為另一個名字的他,過度渴望耽溺於危險。
不曾逸出唇瓣的低語,沒有任何人聽見。
※※※
柳汀走出場時,確實曾經引發一陣譁然,因為經過修飾上妝,強迫拿掉偽裝遮蔽的他,有
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美貌,但他卻低頭駝背,身上毫無公眾人物的自覺。
這點早在拉斐爾預料中,人的本性沒那麼容易改變,謝蘊口氣很大,但她也不能控制自己
以外的別人。
該在泥巴裡爬一輩子的小蟲,就別奢望進到天神的庭園。
舞台是他們這些經過遴選的人才有資格表現的專屬空間。
「等等,他既然只是代演的,應該不需要室內樂吧?萬一小提琴的聲音太響亮,可能會讓
我們聽不到他唱些什麼呢?」拉斐爾驀然開口,陰鷙地望著離舞台只有一步之遙的莎樂美
。
明知道這是刻意刁難,謝蘊仍然把同樣的問題拋給柳汀。
青年點頭答應,黑髮因這個動作披垂在臉側,襯著那張臉孔更加雪白。
柳汀沉默地走上將近一人高的平台,相對於王座,簡陋地用荊棘和石塊稍為堆圍出扶手的
部分,另一方,希律王,希羅底王后和隨從組合成華麗的隊伍,那些因莎樂美獨鍾約翰而
心碎自盡的軍官,和國內被殘殺的異教徒,也以亡者的姿態匍匐在舞台邊緣觀看。
燈光照出暗淡詭譎的月色。
「你當真會給我一切我要求的東西嗎?王上?」莎樂美用嬌嫩清亮的聲音詢問舞台上的希
律王,這次她收斂了怒火,換上媚惑討好的甜蜜。
「別跳那支被詛咒的舞,我的女兒。」希羅底王后擔憂地勸阻,因她早已發覺丈夫對她的
女兒意亂情迷。
「妳所要求的一切,莎樂美,哪怕是我的半個王國!」希律王入魔般凝視著莎樂美。
「我的王上,你能保證你的誓言嗎?」
「孤王發誓,君無戲言!」
「但你用什麼作為保證發誓?」莎樂美熱切地期待著。
「我用我的生命,冠冕,還有我所信奉的神明起誓,莎樂美啊!無論妳索取何物我都賞賜
給妳!哪怕是我王國的一半!喔,莎樂美,可愛的莎樂美啊,為我而舞!」
於是莎樂美輕揚薄紗,赤裸著比鴿子還要雪白的小腳,在宛若鮮血的玫瑰花瓣上開始玄秘
而誘人的旋舞。
希律王用他宏亮而飽富征戰氣息的歌聲開始唱起來。
「假使莎樂美索取我的一半王國,她豈不比皇后還要像是真正的皇后?為何這裡忽然變冷
了?好像有人在風裡傾灑冰屑,而我聽見……那是什麼?彷彿巨大羽翼拍動的聲音,也許
是我想像中的鳥兒!我有些無法呼吸……」
隨著莎樂美妖媚的舞姿召喚,死亡天使的大翼也逐漸籠罩了整個王宮。
莎樂美卻望向約翰被拘禁的荊棘平台上,熱烈的求愛,三角戀的布局明顯呈現。
「……你的唇像是飄揚在象牙塔上的鮮紅緞帶,用象牙刀剖開的石榴果實,比釀酒人的腳
更鮮紅,比被神殿裡的僧侶飼養的鴿子腳爪艷紅,紅勝來自森林的屠獅者手中獸血……」
「巴比倫的女兒,所多瑪之女!」
那聲音不知是從何處響起,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先是低沉,然後忽然飄揚開散,眾人才
發現,約翰不知何時轉過身,俯瞰著莎樂美,兩人隔著五六步距離互相凝視。
「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
「萬物是藉著他造的,凡被造的,沒有一樣不是藉著他造的。生命在他裡頭,這生命就是
人的光。光照在黑暗裡,黑暗卻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