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鴨直到快八點才到達芬芬家,他根本一點都不急,下了課後肚子很餓,就先去吃麵,吃
完麵後想起上星期的寶島還沒看,又跑去漫畫店看雜誌,看完才坐車出發。
「反正芬芬只是感冒吧?沒事的啦!那兩個八婆真吵,我就去看一下好了。」
水鴨的想法大概就是這樣,不過他本來就是個沒什麼腦袋的人,要他做一些細膩又負責任
的思考,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也不是討厭芬芬,或是故意壞心的不關心她,純粹只是因為水鴨是個蠢蛋,腦袋裡
光是裝自己的事情就會超載,如此而已。
他很少去芬芬家,幾乎都是芬芬來找他,頂多也只是送芬芬到樓下。所以他有點忘記芬芬
家在哪裡,在黑暗的巷子裡又繞了一陣子,這才找到芬芬家的大門。
想當然爾,他沒注意到門口腳踏車籃裡丟著的紙手掌,便直接上了樓。
芬芬家在三樓靠窗的走廊盡頭。
「奇怪,門開著?」好臭的味道。
水鴨揉揉鼻子,覺得很想吐。是誰家的垃圾沒丟,怎麼這麼臭,就連自己的房間都沒臭成
這樣,這戶公寓的化糞池難不成壞了嗎?
「三樓的最裡面……」
他摀著鼻子走往公寓的最裡,應該是芬芬家的那扇門,是打開著的。
奇怪了?門是打開的?難不成小飛和南瓜在裡面?有些人家裡招待客人的時候,大門是不
關的。水鴨直覺的以為小飛和南瓜在裡頭。
「搞什麼啊,聊的這麼開心,就不用叫我來了嘛……嗯?」
他探頭進門,一陣酸臭味撲面而來,衝得他連咳了好幾下。
「咳……!」除了咳嗽,他一句話也不想開口,深怕那臭氣順著喉嚨,撲進自己的五臟六
腑裡頭。
門內的景象詭譎得讓他傻眼。
簡直是恐怖片的拍片現場一般,滿滿的血肉橫飛。只是水鴨一看便冷靜了,因為站在血肉
中央,背對著他的那個紙人,他很眼熟。那不就是他們上星期做給師父的紙人嗎?
演恐怖片,想嚇我啊?果然是笨蛋芬芬,聯合那些朋友想嚇我?
「出來了啦──別笑死我了!很臭耶,妳們怎麼弄的──」
水鴨爆出大笑,踩著腳下黏膩的黑血走了進去,一邊罵道:「靠北哩做得真像!」
「出來了啦!」
「啊?」
水鴨停下腳步。因為就在剛剛,他看見紙人好像在動。
「白痴喔,還想嚇我,是拿線在轉吧。」
他就站定了繼續看,想看這群女生還有什麼花招可以搞。當然躺在客廳還有走廊上,那些
滿是鮮血的屍體,水鴨一樣嗤之以鼻,他一眼就看見芬芬趴在客廳裡,身上還躦著很多像
蟲的東西,鵝黃色糊成一團稀稀爛爛,有夠唬爛的。等等他就去把芬芬挖起來,修理她一
頓。
還有那個小飛,哇靠,真是像到不行。就算是那個最機掰的素描老師來看,也會給她一百
分。演屍體一百分啦!對了,還有那個南瓜沒見到人,八成在拉繩子吧。
「妳們都被我看破了啦!」
紙女人轉身,看著他。紙做的右手,拿著一隻女生的左手掌。她將那隻左手掌往自己沒了
手掌的左手臂上湊,卻怎麼也黏不上去。
黏啊……黏啊,機械式的緩慢動著,看起來像元宵節會動的花燈人偶。
她的腳邊,還散落著另外三隻泡在血裡的左手掌。
「厄……?」
一陣陰風吹過。風黏在皮膚上,竟然發起了癢,如同千萬隻蟲在啃咬,水鴨一驚,伸手用
力抓癢,把自己的臉抓出幾道淺淺的血痕。
這也太像真的了吧?太誇張了。
「哈……哈?妳們真的別鬧了……我覺得很可怕,真的,我開始覺得可怕了,妳們出來了
啦,喂。」
門呼的一聲關起。水鴨轉頭,原來沒見到人的南瓜,滿身鮮血的黏在門後。
「別鬧了。」他的聲音開始發顫。
他走近動也不動的南瓜,推了推她的肩膀。南瓜的身體歪過頭,往他腳邊跌落,咚的一聲
。她的左手掌不見了,連根從手腕上被拔起,還連著幾鬚撕爛的肌肉。
「哇啊啊啊!」
水鴨手上的鮮血,發出濃濃的腐爛味道。
身後的紙女人,緩緩朝他走來……
水鴨奪門而出。
□□□
今天早上,許志達的班上沒有點名,班導沒有出現,所有的人吵成一片,水鴨、芬芬,小
飛及南瓜,全都缺席。
許志達在班上一片瘋狂的打鬧聲中,默默在筆記本上畫著自己的漫畫,沒發現到任何的不
對勁。
同天下午,學長的俊傑早退,再也沒回來上課。
放學之前,班導將全班集合在一起,問有沒有人知道水鴨的下落。
那時班上的人只以為,水鴨又幹了什麼好事,鬧得不敢來上學了,紛紛嘲笑他。
導師冒著冷汗,閉嘴不敢斥責這些學生,因為只有他曉得,昨天晚上,芬芬住的那間公寓
裡,發生了駭人聽聞的命案。由於命案的內容太過驚悚,也為了偵辦上的方便,目前所有
的消息都是封鎖的,所有聽過的人,都不可以透露案件的消息與播報。
水鴨逃離了現場,他沒死,他在公寓的樓梯上留下一整排凌亂的血腳印,公寓的住戶們看
見樓梯上的血腳印嚇了一跳。有人報警,於是警察來了,循著血腳印進了三樓,在芬芬家
發現了四具死狀可怖的屍體。
四個女人,芬芬母女,小飛與南瓜,四隻左手掌被扯下,丟在陽臺。
芬芬母女二人已經死了很多天,都腐爛了,小飛和南瓜剛死,巷口的監視器拍到一路狂奔
而出的水鴨,他被列為重要關係人。
有多重要?大概是全三樓的命案都得靠他釐清這麼重要。
警察在命案發生後,叫來數十幫手,拉起封鎖線,鑑識人員浩浩蕩蕩的大隊進來,但大家
卻總覺得這現場有哪裡很奇怪,不同於以往辦過的案子。
員警守在門口,終於想起了不對的點。
「怪了?怎麼沒人?」
整個三樓,沒有任何鄰居探出頭圍觀。
「隊長,情況不大對勁。」
隊長望了望四周,空氣靜得啞然,他拿起對講機悄聲下令:
「去找鎖匠過來。」
十分鐘內鎖匠帶著工具趕到,隊長隨意的指了一戶人家:「從這裡開始拆。」
「可以嗎?有公文嗎?」
「拆就是了。」隊長催促。
鎖匠疑惑,但還是乖乖動手,撬開門後,一股屍臭立即撲面而來。
鎖匠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被拉去下一家門口。一戶一戶的拆,三樓總共八戶,除了芬芬那
間套房外,其他七戶全拆,員警個個面色凝重,因為除了一戶人家沒有人,疑似回鄉下老
家之外,其他六戶人家的門內,全都開出了死屍。
鎖匠拆完鎖,簡直是落荒而逃,他這輩子沒做過這麼詭異的工作,每拆一扇門裡頭就一個
死人。但別說鎖匠,就連資歷老的警官,當警察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場面的
謀殺案。
兩個老資歷的警官,談論一陣後,立即打了通電話。
連絡在刑事課,有「特別背景」的同僚前來幫忙。
同僚連夜趕到,還沒上樓,就看見那隻扔在樓下腳踏車籃裡,普通警察不會發現到的紙人
左手。
他立刻聯想到,近來業界裡被談論得沸沸揚揚的黃道士事件。
□□□
放學的時候,許志達原本要去美術行拿自己訂的麥克筆組,他走到一半,突然一個人從暗
巷裡衝出來,用力的從後方抓住他的肩膀。
「嗚哇!」他痛得叫了一聲,轉頭一看,是個雙頰凹陷,面色青紫,眼眶還浮著一圈濃濃
黑影的可怖男子。一張臉像透了萬聖節時會賣的橡膠殭屍面具。許志達在那瞬間還以為遇
見瘋子,定神再看,那個僵屍男竟然是水鴨。
「許志達,快、快來……」他抖聲說。
「你是水鴨?你怎麼變得這個樣子?」他驚訝:「你今天沒來上課,老師在找你!你去哪
裡了……難道……」吸毒了?這麼恐怖的臉色?
水鴨猛烈的搖頭揮手,不聽許志達講話:「來就是了!」他一把拉過許志達,「你有錢嗎
?有多少錢?」
「我……我只有二百塊。」許志達覺得古怪,其實他身上帶著麥克筆組的尾款,有七千多
塊,他當然不可能據實以告!
難不成他們這些混混知道自己身上帶了一大筆錢,想要搶我?不對啊,除了美術行老闆以
外,根本沒人知道自己買了麥克筆,應該不是錢的問題。
「好、你有錢,你付。計程車!」
「什麼?你要去哪裡?我不要去。」
水鴨揮手攔下計程車,硬推著許志達進去:「司機,去中和……快。」他講的地址,許志
達知道,是俊傑的家。
「你少囉嗦,要命的話……要命的話就和我來!」水鴨歇斯底里的大喊。就連開車的司機
都不安的轉頭望過他。水鴨對司機尖叫:「快開車!看什麼看!」
「拍謝拍謝──」
中年大叔司機嚇到了,趕忙加快速度前進,許志達瞪了身旁的水鴨一眼,可是現在的水鴨
和平常的他不一樣,該怎麼說,他好像被異型附身了!
「水鴨……喂?」
他咬緊牙關,不說話,卻回給許志達一個恐懼萬分的眼神。
現在到底是誰比較害怕?許志達覺得自己說不定會被水鴨掐死。他故作鎮定的將書包放到
靠車門的角落,然後繼續小聲的問水鴨: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水鴨被他一問,眼神渙散的搓起了手。許志達很希望司機乾脆把車開到警察局門口,可是
司機很笨,他還真的一直往俊傑家的方向開,警察局絕望的在車窗外一閃而過。
「你再不講,我生氣囉?」
「閉嘴。閉嘴。」
水鴨壓低嗓子,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雕刻刀,薄薄的刀尖對向許志達。
這下完了。
如果是美工刀還沒有這麼厲害,可是水鴨手裡拿著的,是連著細塑膠筆桿的那種雕刻刀,
是他們做美工的常用的玩意兒。塑膠筆桿頂端的一小塊刀片,正常狀況下,利得嚇人,只
要輕輕削下,皮肉連著指甲就會一起從你的指尖消失。而且要切要捅,全都沒有問題。
許志達不敢再多言,嚥了口口水。心臟狂亂的跳,緊張得好像已經被刀給切下指尖。
「我和你說。」水鴨的聲音,壓到不能再低。
「芬芬死了。不是我殺的,小飛和南瓜都死了……我親眼看到的……師公也死了……」
「你說什麼?」許志達聽道,好像從頭頂被打了一記悶雷。
水鴨說完,又低下頭,不再聽聞許志達的話,只是緊緊握住他手中的那把雕刻刀。許志達
現在極度後悔,早知道就不要和他一起上計程車,他得想些什麼辦法逃走才行。
他一定要想個辦法……
車子開到俊傑的家門口時,許志達深吸一口氣,準備下車,他看了前座的司機一眼,司機
的臉色不比他好到哪裡去。
許志達雙手僵硬的拿出皮夾,司機揮揮手,想和他說不用錢了,許志達對司機的手勢置之
不理,硬是將二百元紙鈔塞到司機的懷裡,然後和水鴨下車。
司機驚魂未定,見那兩人關上門,便踩下油門快速離去,心裡直嚷著歹年冬,搞肖郎,載
到二個瘋子……直到過了二個紅綠燈後,他才拾起懷裡的二百元。
咚的一聲,一張硬卡從二百元底下掉了出來。
那是寫著許志達三個字的學生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