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到了陸癸說故事的時間了。
「聊齋裡有一個故事……什麼?你問什麼是聊齋?這麼遜的問題你敢問我還不敢答呢……
?好吧,聊齋是中國清朝小說家蒲松齡的著作,是由數百篇的短篇小說所集結而成,內容
多是鬼話怪談,是沒有人不曉得的傳奇作品。
聊齋的故事不全是由蒲松齡自創,大多是一些由蒲松齡整理編撰出來的鄉野奇談或民間故
事,勞山道士是其中一則有名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主角叫做王七,他在山上拜了仙人為師。這個故事最精彩的地方,是王七有一
晚偷窺師父宴客,見到師父用紙剪成一個圓,往空中一拋,便成了月亮,眾人在月光下飲
酒作樂,興致到了高點,提議請月裡的嫦娥也下來嬉戲,王七的仙人師父於是將手裡的筷
子往月亮裡扔,嫦娥翩翩然自月亮中舞下,為眾人唱歌跳舞。
客人與師父拍手叫好,酒酣耳熱之後,到了客人要離去的時間,眾人於是到月宮去替客人
餞行,他們的身影飄進月中,在月亮上喝酒作樂,偷看的王七驚訝不已,等到師父回來的
時候,客人都不見了,而月亮變回了牆上的白紙,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這就是勞山道士最有名的情節,剪紙化月,其實在百家咒術之中,有太多類似的法術,最
普遍的就是剪紙化為式神、式靈來使用,更進一步的還有拜物、神像、模仿自然以取得力
量等等的行為,認為靈會降臨在與他們相似形象的形體之上,這也是西洋魔術與鍊金術的
基礎……
啊?我講偏題了嗎?那我直接切回正題好了,在祭祀方面,中國人認為人死後也要用錢、
用車子房子,所以會用紙來製作這些東西,再燒給死者,這和陪葬品的概念是很相似的,
通常會一同進行,同時有實體的陪葬品,與用燒的紙錢、紙紮物,一般相信這個習俗源自
於東漢……」
「好,夠了。」湘祝拍拍手,請徒兒閉嘴。
「師父,我講得如何?」
「廢話太多。三十分。」
「多謝師父。」
陸癸樂得比了個ya的手勢。
坐在沙發上的三貓一人,很專心的聽完陸癸的故事。陳祇言在一旁忙來忙去,等他坐下的
時候,手上多了二把剪刀,還有一疊色紙。
陸癸慎重介紹:「這位是祇家的傳人,他們家是千年一系的人神血統,傳承祭祀的能力,
以火與靈為媒介,鎮撫萬物,聽起來很了不起對吧?是真的很了不起喔,連教科書上都有
介紹呢。」
「不敢當。」祇言靦腆一笑。
「祇家一系的能力發展到後來就是這個──融合民間信仰,以紙紮祭祀。紙紮不是他們家
發明的,但在焚燒紙錢這樣的儀式上,與他們的天命不謀而合,可以讓他們的能力發展得
很好,於是他們產生了獨樹一格的系統。」
「是的。」祇言讚許道:「你懂的比我還多呢。」
「哈哈……!」陸癸被誇獎得樂不可支,遭到一旁的師父白眼。
「雖然做這行的有很多人,但源起和我們家不大一樣,應該說,大家雖然做同一行,不過
各有特色,祇家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他拿起桌上的藍色安全剪刀,剪起十元一包的蠟光色紙,將黑色的色紙剪成兔子的形狀,
並將兔子的胸口剪開一個洞。
「然後把他燒掉。」
祇言掌中的小兔子自己燒了起來,被火舌所吞沒,但在吞沒的同時,橘色的火光中似乎生
出了什麼新的東西來。
是一圈白色半透明,有輪廓的光影,幾秒間,白色的輪廓憑空染成一團黑濁,在火燄燒盡
的同時,跳出了一隻圓滾滾的小黑兔。小黑兔眨眨眼,蹲在地上,不明究理的望著身邊的
人們。
「哇啊──」石晴驚呼。
「變魔術是我的專長。」
祇言捉起地上的兔子,放到石晴的掌心中,小黑兔毛絨絨,暖呼呼,完全和普通的兔子一
模一樣。
「這是真的兔子嗎?」
「我有把他的命牽剪掉,所以不是真的兔子。」
「聽不懂,可是不是會動嗎?」石晴皺眉,身旁的三隻貓湊近兔子,嗅嗅聞聞,石晴趕走
他們:「不要吃牠啦。」
「喵──」
三隻貓一臉痛失大餐的表情。
「喜歡兔子嗎?」祇言問。
石晴目不轉睛的看著黑兔子,點點頭。
「可是這兔子……」
「怎了嗎?」
「和我之前看過的那些紙紮都不一樣。」
湘祝聽道,百般無聊的接話:
「當然囉,祇家做的紙紮不光是給死者的貢品,也有淨靈的作用,本身就是一個有引渡能
力的『器』,和一般的紙紮比起來,是天壤之別。」而且效果驚人,好比托生蓮花。
「你看到那些殺人的紙人又不一樣了……」
對著這個來路不明的愛貓少年,他可沒那個心情當老師。湘祝正煩惱著要怎麼對付剩下的
紙人,他們可是群貨真價實的兇神惡煞。
昨天晚上,湘祝好像很輕鬆似的消滅了那隻紙人,可是事情不是這麼簡單,那些紙人隨著
時間的過去,會迅速的變強,強到他無法應付的程度。
所謂的靈附身,有些放久的物品會被靈所附身作祟,像是會動的娃娃,會瞪人的雕像之類
,不過這樣的靈異現象,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相輔相成才能達到,天時,是長久的時
間,或是特殊的日子,地利,要有陰氣、風水、特殊的地點意義,人和,被附身的物品,
本身要有特別之處,也許是工匠傾心製作的藝術品,沾有靈氣,又或是對人魂有紀念價值
的東西。而附在上頭的人魂,本身也要有強烈的意志。要達上以上幾點,說穿了,就是要
有緣份,不是隨隨便便誰死了以後都能找個路邊的娃娃附上去害人,要不豈不是天下大亂
?就算附上去了,也要經過長久的修行和磨合,身體與魂才能彼此契合,終能成妖成仙。
這種高職學生隨手趕工出來的破紙人,根本就沒有意義,惡鬼之所以能牢牢攀附在這破紙
人身上,純粹是儀式的力量。
黃道士做法,將這些紙人贈給惡鬼,於是他們藉著儀式「合法」的成為這些紙人身體的持
有者,可以藉由「法」的效力,任意的附身在紙人身上。
如果當時黃六合有照著父親的意思去買有道行的師父所做出的紙紮,惡靈附身在有施過法
的紙紮身上,就無法作亂殺人,問題是他沒有,等於讓這些惡鬼得到了一個可以隨便使用
的方便身體。
惡鬼在得到了身體後,殺人喝血,迅速的吸取人們的恐懼,修行倍增,工會裡的人預料,
如不能在七七四十九日內收伏完這些惡鬼,惡鬼就會因為飽嚐人血,開始幻化成妖,到時
絕對是一場腥風血雨的大災難。
事實上四十九天已經過了。
那些臭紙人躲得很好,要是他們沒跑出來殺人,臺灣說小也不小,隨便找個中央山脈一躲
,就好像他們之前躲在半山腰一樣,沒人找得到他們。
工會的人估計,大約有三隻已經成功化妖,剩下的比較雜魚,還要等一段時間,但還是能
砍幾隻就先砍幾隻。
等到湘祝拿那些紙人沒法子的時候,就只能靠祇言了。
祇言已經在做準備,雖然準備的進度緩慢到讓湘祝有點擔心……
湘祝繼續吃他的早餐兼午餐,啃起他這餐的第三個蘋果。待會兒他要出發去尋找其他失蹤
學生的下落,他們是做出紙人的人,紙人們一定第一個就找他們下手。就算找不到活的,
也要把屍體帶回來。
陳祇言開始教起愛貓少年剪紙動物。石晴捧著兔子,祇言好像說要把兔子送給他。
「可以送給你呦。」他說:「只要你好好學,把小鳥剪出來,就可以送給你。」
祇言將另一把剪刀遞給他。
石晴愣愣的收下:「怎麼剪?我不會啊。」
「就照平常那樣剪就可以了,沒有特別的法術。」
「真的嗎?」
石晴拿起剪刀,挑了張黃色的色紙開始剪,只是他才剛下刀,就停住了手。
「要剪什麼鳥呢?」
「你喜歡什麼鳥都可以。」
「嗯。」黃色的紙,被石晴剪成了小雞。
「很好。」祇言滿意的點點頭。他伸出二指,捏住石晴剪好的小雞,黃色色紙燒了起來,
這火燄和剛才兔子身上點燃的不同,幾近金色,散發著如同晨昏似的古老光芒。
被金色火燄包圍的紙片,與其說是燒燬了,不如說是溶解在光芒之中。就像剛才的小黑兔
那般,黃色小雞從火燄中一跳而出,很可惜的是,小雞沒有化為實體,反而越來越透明,
最後化為煙消失掉了。
「不見了……」石晴望著小雞消失的地方,露出難過的表情。
「等你學會,剪出來的東西就會像小黑兔一樣囉。」
石晴聽了祇言的話,點點頭,對紙紮好像變得比較有興趣了些。
湘祝在一旁瞄著,不過沒拆穿祇言,剛才那隻小雞根本只是個普通的剪紙,如果用自己的
火來燒,只會變成灰燼,是祇言硬用自己的氣去燒它,它才會轉化成靈態,那根本不是石
晴的功勞,和石晴一點關係都沒有。
祇言的氣是天賦,如果不是天賦的話,就不會這麼珍貴。就算石晴和他學一輩子,頂多也
只能當個比較厲害的紙紮師父,不懂得祇言究竟在打什麼算盤,甚至為了要把那個石晴留
下來,還對人家下那種毒咒……
石晴這個人……不。石晴到底是「什麼」?
「師父,你還要吃麵嗎?」
陸癸發聲,打斷了湘祝的思緒。湘祝一轉頭,突然冷著臉瞪著陸癸瞧,陸癸心裡一陣不祥
的預感。他假笑的撇開頭去,迴避師父的臉,改問祇言他們:
「你們要吃麵嗎──」
「好啊。」祇言回道:「石晴也一起吃吧。」
「喵嗚嗚──」貓也餓了。
「好,我一起去拿罐頭,等等回來。」陸癸一溜煙的跑了。湘祝瞪著他的背影,心裡叨唸
著這死小孩有夠精明,現在竟然這麼會看別人臉色。
他又轉頭瞪向那幾隻喵喵亂叫的貓咪,那隻昨天被他欺負過的黑貓被他一瞪,刷的一陣冷
顫,滿臉驚恐的回過頭來,尾巴垂垂軟下。
「呵呵。」
湘祝不知怎的,看著小黑貓恐懼的神色,突然又覺得心情愉快,陰霾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