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祇言的養父母,布雷克夫婦,目前都在美國的醫院擔任外科醫師。
莎莉布雷克,是陳祇言的養母,她是個很開朗的女人,有著一頭金色捲髮,綠色眼眸,笑
起來閃閃發光,就像是影劇雜誌上可見到的漂亮白人明星。莎莉的故鄉在澤西州,父親經
商致富,後來一家人搬到了邁阿密居住。莎莉的父親熱愛水上運動,在莎莉的記憶中,一
家人待在遊艇上的時間,比待在家裡還多。
十二歲那年,莎莉的父親在駕駛風帆的時候出了意外,雙腿截肢。父親被迫放棄他熱愛的
水上運動,從此只能以輪椅代步,這件事讓莎莉立定志向,希望在長大之後能做對父親有
幫助的工作。
後來莎莉進了醫科,成為一位外科醫師,專攻肢體接合的顯微手術。在老家的龐大贊助下
,莎莉的研究不愁經費,非常順遂。某年她開始著手設計保存斷肢與器官專用的冷凍器材
,希望能生產出針對斷肢保存用的冷凍箱。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克利斯。
克利斯同樣也是外科醫師,他是布雷克藥廠的小開。克利斯的研究主題是義肢,和莎莉的
興趣雖不盡相同,但也算是不謀而合。
有著相似的興趣,家世背景也相當,兩人很快的受到家人們的祝福而結婚。婚後的二人非
常幸福,唯一的遺憾,就是婚後多年,一直沒能生下孩子。
兩人都安慰彼此,這一定是緣份還沒有到的關係。
大約十多年前,布雷克夫婦巧合的來到臺灣。
那次他們二人是去日本參加一場醫療器材的研討發表會,布雷克夫婦帶了他們做的冷凍箱
樣本以及相關器材前去發表、順道拜訪朋友。那位日本朋友和他們說,一星期後,在臺灣
還有一場比較小型的研討會,不曉得他們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參加?
夫婦倆心想,難得來到亞洲,多跑一趟,認識認識臺灣這個地方,也是不錯,便一口答應
了。
於是二個美國人,和一個日本人,外加日本人的助理,四個人就這樣飛到了臺灣。因為研
討會明後天才開始,不想要麻煩主辦單位,所以他們就自己租了一輛車,想從桃園機場出
發,自行開去臺北的飯店住宿。
四個人其實都是第一次來到臺灣,和臺灣完全不熟,開著開著,似乎是下錯了交流道,就
這樣迷了路。
因為中文也不通,問了幾個路人也沒有結果,四個人乾脆當成意外之旅,就這樣硬著頭皮
到處轉啊轉。轉眼之間,幾個小時過去,大家又餓又想上廁所,助理於是找了間國際通用
的麥當勞停車,大家通通進去休息,順便打電話和主辦單位喊救命。
布雷克夫婦對於迷路這件事情,哈哈大笑,覺得非常有趣。在助理去打電話的時候,他們
夫婦倆拎著麥當勞的咖啡四處散步,他們停車的這個區域,外頭是大街,但臺灣的住商混
合是出了名的,再往裡頭走上十幾公尺,景象就完全改變,變成臺灣常見的老騎樓街。
被雨淋得發黑的老騎樓,外頭放著藤椅。老人家穿著汗衫、坐在路上聊天,沿路經過,可
以見到昏暗的屋內擺著神壇,路的末尾,有著黃色屋瓦的土地廟……
看在臺灣人的眼裡,這只是極其普通的路邊景色,但看在來自美國、住在高級白人社區中
的布雷克夫婦眼中,這是非常奇妙的異國風情。
在他們的思考中,所謂的臺灣,應該是和美國唐人街差不多的地方,但親眼所見,似乎不
是如此。有別於泰國、日本,這些風格突出的亞洲國家,臺灣這個地方,該怎麼說呢?
莎莉感覺到的,是一股濃厚陳舊,屬於人的氣息。
她拉著老公的手,兩個人越逛越裡面,他們聊著說下次要是有機會,要再來臺灣旅遊。克
利斯點點頭說好,視線繞著屋簷下吊著的綠繡眼籠子看,半蓋著黑布的細竹鳥籠,裝著嫩
綠色的小鳥,他從沒見過這樣有趣的東西。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走得很遠了呢?」
「嗯……說不定他們在找我們了。」
「那個助理真的很有趣,要是下次渡邊教授來美國,一定要請他把他也帶來。」克利斯學
那個助理歇斯底里的表情,扮鬼臉。
「哈哈──」莎莉大笑。老實講,剛才那個助理開車迷路時的表情,足夠她笑一個星期。
「對了,那個助理叫什麼名字來著?什麼航的?」
「啊……」她回想,日本人的名字對她來說,頗為難記:「好像是叫……」
她仰頭思考,突然間,她看見對街的一扇二樓窗戶,嘩的被不知名的東西染成了半紅。
她嚇了一跳。
「克利斯!」她尖叫老公的名字,拉他看那扇窗戶。就好像有人拿紅色油漆往玻璃上潑,
紅色的液體從玻璃上緩緩流下,那是……
「是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人還在呆愣的時候,那扇窗內,傳來了男孩的慘叫聲。叫聲很微弱,但非常淒厲;還不
等二人反應,一個男孩的身影,往染了血的玻璃上撞去,在紅色玻璃上撞出一個血印。
布雷克夫婦驚叫。
那男孩倒下,好像被誰拉回了屋內,但他不斷的掙扎,在窗上拍出了五指掌痕。簡直是恐
怖片裡會出現的畫面。
克利斯大喊一聲:「去找教授!」之後立即往那間房子衝去。但莎莉很不安,她無法拋下
自己的丈夫一人,於是她也跟在克利斯的後頭衝進屋內。
克利斯人高馬大,一腳踹爛一樓的木拉門,兩人跑上二樓,心裡暗暗期望這只是場孩子開
的玩笑,就算他們被騙也無所謂,千萬不要……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如地獄般最糟
的景象。
二樓上去,靠窗的房間旁,坐著一個低頭不語的老人,老人渾身鮮血,一把柴刀丟在他的
腳邊,血腳印從窗口處踩入。剛才那一個撞在窗上的男孩倒在地上,沒有了手。
他的雙手,自肩膀下斷了。一雙小小的手臂,和身體分開,被丟棄在一旁。
「他還活著!」莎莉解下自己的腰帶,狠狠的綁住男童的肩膀,替他止血,她的臉色慘白
,不敢相信這種慘劇竟在自己的眼前發生。
「來不及了,要馬上送醫,電話……」
「走!我們車上有急救用品……剛才在路上有經過醫院。」克利斯一把抱起男童,將男童
的雙手塞給莎莉:「跑快點,他不能死!」
對,他不能死。莎莉點頭,她明白克利斯的意思,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克利斯就這樣抱著
孩子,血一路滴下來,噴得滿路,他們跑回車上,開快車衝往剛才在路上看見的綜合醫院
,替男孩做緊急處置。
他們帶來展示用的樣本冷凍箱,第一次發揮了它的效果,它在最急切的時候保存了男孩的
雙手。在一整天的接力手術之後,男孩的命保住了。
他的雙手雖然受創嚴重,但成功的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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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老人隨即被警方逮捕。老人是男孩的爺爺,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孫子做出這種慘絕人寰
的舉動,他完全不表示任何意見,聽附近的鄰居講,那位爺爺是做紙紮的,雖然有點嚴厲
,但很疼這唯一的孫子。
鄰居都不能相信,這位老爺爺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那名男童只有五歲,單名一個言字,叫做祇言。
雖然這孩子的父母都還在,但似乎已經沒有聯絡了,平日只和爺爺相依為命。事情發展自
如此,恐怕也無法再回到爺爺的身邊。
布雷克夫婦商討之後,希望能帶這孩子回美國照顧。
他們花了一筆錢,請來律師,打點好合法非法的一堆手續,因為他們不想要「代為照顧」
這孩子,他們想要讓這男童成為他們法律上真正的孩子。
因為他們覺得,這一定是命中註定。
一定是神要他們保護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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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不是我們祇家的人了。
這是祇言的爺爺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養父母請的律師用了很多手段,才讓陳祇言成為布雷克家正式的養子。其中的一個手段,
就是先把陳祇言的名字轉寄於一陳姓律師的戶籍下,再輾轉將他的身份送出國外。
當初承辦經手的戶政事務所人員,沒有見過「祇」這個姓氏,以為「祇言」就是一個名字
,再冠上律師的姓氏,就這樣將他的名字錯寫為「陳祇言」。
只是個巧合的錯誤,不過大人們覺得沒必要改,就這麼將錯就錯的把他的名字直接改成「
陳祇言」,在給布雷克家領養後,仍然使用原本的中文名字。
在執行這些法律上的行動之時,陳祇言早已被送出國內,來到遙遠的美國居住,從此沒有
再回過臺灣。
五歲的孩子恍恍惚惚的在醫院渡過了一二年,有了新的爸媽,過起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雖然孩子適應新環境的能力比大人優秀許多,但常常一覺醒來,陳祇言會驚訝的望著醫院
白色的天花板,尋找著老家房間裡,磨石天花板灰色昏暗的景色。
幾分鐘後,雙臂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身旁的護士講起聽不懂的英語,他才會想起,自己
已經不在那個有爺爺的老家了。
剛開始的日子過得異常辛苦,要復建、要住院,要從26個字母開始學他從沒講過的英文。
爸媽貼心的請了同是臺灣出生的老師來教他,小孩子有了強迫學英文的環境,學得很快,
唯一的後遺症是中文也忘得很快。但這不是問題,畢竟對五歲的孩子而言,他懂的中文本
來也就沒有太多。
快要七歲的時候祇言出了院,他的雙手已經恢復得和健康的人一樣靈活,只是在心理上還
有些障礙,需要慢慢的去調適。家裡的人不急著送他去上學,夫婦倆請了家教,讓他在家
裡唸書。
布雷克家並不大,只是高級社區裡的一間百坪豪宅,因為夫妻倆自認住不了太大的房子,
而且比之於住在深鎖的城堡之中,他們更喜歡早上出門時能和鄰居打打招呼。
在沒有上課的時候,陳祇言總是一個人抱著書,坐在院子裡發呆。
那時他唯一的朋友,是住在隔壁房子,一個叫做伊蒂斯的女孩。
女孩有著漂亮的淺栗色頭髮,和所有的白人小女孩一樣,長得像精雕細琢的洋娃娃一般,
極其甜美動人。她和陳祇言一樣,都沒有去學校上課,聽說她的父母是非常有名的律師及
音樂家,但陳祇言不清楚她為何不去學校的理由。
在他們分開之前,她和陳祇言都黏得很近,現在回想起來,她應該就是陳祇言的初戀情人
。小小年紀的她,對所有的事情都非常好奇,常常要求陳祇言講些有關臺灣的事情給她聽
。
那年冬天,陳祇言剪了一隻金絲雀給她。她捧著紙剪成的金絲雀,金絲雀在她的掌心燃起
金色火燄,化為柔軟可愛的小鳥,鳴啼數聲,展翅離去。
她嚇了一跳,滿臉狂喜的笑容,非常開心。
她是除了祇言的父母外,唯一一個知道祇言的特殊才藝的人。
在某個下雪的早上,她興沖沖的抱著一本圖鑑前來按陳祇言家的門鈴,圖鑑一翻開,嘩啦
啦的,滿是七彩繽紛的對襯圖片,黑底白底,看得人目不轉睛,驚豔萬分。
陳祇言坐在廊上,翻開圖鑑一頁,看見了十分懷念的東西。在他老家的巷尾,有戶人家在
圍欄上種了滿滿的扶桑花當外牆。每到春夏,墨綠色的葉子上,開出綢緞般豔紅的大扶桑
花,有幾次他見過類似的身影,在扶桑花的附近徘徊,卻無法分辨她們之間的不同。
他將紙對折,用鉛筆繪上半邊輪廓,再用剪刀小心的剪開。自從受了傷之後,他的手指就
不大靈活,診斷的結果是心理因素的影響居多。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告訴自己不要再拿起
剪刀,可是一旦想念起過去的生活,又會忍不住想要拿起剪刀剪紙。
那一頁剪開的紙輕輕飄落,自中心線開展薄翼,深黑的身軀,圈出無以倫比的優美型態。
她輕輕的落在陳祇言的指尖之上,無聲抖落幻覺似的妝彩。
臺灣特有種鳳蝶亞科──
臺灣雙環翠鳳蝶Papilio hopponis Matsumura。
她驚喜得不敢出聲。
書上寫著許多有關蝴蝶的介紹。
──臺灣曾有蝴蝶王國的美稱,在特殊的地理條件下,擁有全世界最多種類的蝴蝶,與大
量特有種。在1970年代左右,蝴蝶成為臺灣重要的外銷產業之一,在大量濫補以及近年來
的環境破壞之下,許多蝴蝶面臨了絕種的命運……
他只以為蝴蝶是隨處可見的,從沒想過在臺灣以外的地方,完全沒有他習以為常的那些蝴
蝶存在著。
他習以為常的東西,在別人的手中,是比黃金珍貴的瑰寶。
「你真的很厲害,你知道嗎?我之前在書上看到一個故事,是你們亞洲的故事呦,講的是
一個叫做女媧的神,用泥土捏了小土娃,再對小土娃吹口氣,小土娃就有了生命,變成了
人類……」她逗著在走廊上飛舞的蝴蝶,開心的說著。
「很像你做的事呢。」她笑道。
陳祇言沉默的搖搖頭,說不是這樣的。
「那是假的,只是有蝴蝶的樣子,不是真的活著的蝴蝶。」
「沒有生命……」
她瞇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反問道:「為什麼呢?」
「為什麼?」陳祇言不懂她的意思。
「可是,牠會飛呀,而且這麼漂亮,怎麼不是活的蝴蝶呢?」
陳祇言給她問得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否認她的說法。
她淺淺笑道:
「我媽媽說,不是被生下來,有體溫,有呼吸,才叫做生命。」
「……是這樣嗎?」
那所謂的生命到底是什麼呢?
陳祇言低著頭,望向窗外,重新思考一些他原本以為已經想通的事情。
此後的十幾年間,他都不斷的在重覆思考著。
「你又陰沉沉的了。」她說。
他沒有辦法和她解釋,為什麼自己不能說。這個秘密,當時的他,只想要一輩子埋藏在心
底,直到自己死去。
伊蒂斯手中的蝴蝶飛走,在雪地上停住,緩慢的開闔翅膀。院子裡一片的白雪皚皚,無邊
無際。蝴蝶也許在想著,她究竟該往哪兒去。環顧四周,沒有深綠豔紅的花朵,沒有令人
發汗的亞熱帶氣溫,頭頂上只有一片灰色天空瓦解,散落成千萬片的碎屑。
「她看起來好孤單喔。」
伊蒂絲說道,她轉頭望向祇言。
「剪一點花給她吧。」
「嗯。」
陳祇言呆然,那一羽黑色的身影,逐漸在雪地間變得透明。
生命究竟該如何定義。
心臟停止是不是死亡?
腦死是不是死亡?將器官移植給他人後算不算還活著?
至二十一世紀梵諦岡仍然重申,胚胎研究是殘害生命的舉動。
身體腐朽,只剩靈魂,算不算活著?
化為塵土,回歸世界,還能算是活著嗎?
活在心裡算不算是活著。
走出家門,去路上問一百個人,一百個人都會給你不一樣的答案。
可是絕對沒有人會希望喜歡的人死去。
沒有人想過一輩子事與願違的人生。
他拿起剪刀,撕下圖鑑的雪銅紙,一張一張,猶如祈禱一般的低下頭,緩慢的落刀。
□□□
隔天早上,天才剛亮,陳祇言圍著圍巾,拖著幾個大麻布袋,裝麵粉的那一種。雖然麻布
袋裡的東西看起來很沉重,卻只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淺淺的拉痕。他淋著雪,走到伊蒂斯家
的院子,將麻布袋裡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倒在地上。
然後他拿出口袋裡的小石頭,用力的往伊蒂斯的陽臺上扔。喀咚幾聲,穿著睡衣的伊蒂斯
,一臉朦朧的打開了落地窗。
窗外滿天遍野的白色紙花紛飛。
袋裡的東西,是滿滿的紙花。數萬張數不盡的紙花,灑落在雪地之上,早晨的狂風捲起,
隨風自高空落下,猶如一場金色的雨。
數不清顏色的各色花朵,自天空降下。
伊蒂斯伸出雙手,風中的花朵落在她的手心處,隨即被風吹走,一朵又一朵,早晨的冰冷
凍得她的雙頰一陣紅暈,她呼出白霧,目送著千萬片風花吹送遠方。
陳祇言踩著雪,視線穿透過那無數的花朵,只見到伊蒂斯的笑容。
□□□
陳祇言自己辦好了出院手續,整理整理行李,準備在中午前離開醫院。陸癸原本也想巴著
他一起出院,但被醫師數落了一頓,只得作罷。
等陳祇言出院以後,陸癸會換到單人病房去再住一個星期,所以不止陳祇言在忙,幫忙收
拾東西的石晴也挺忙的。兩個人跑來跑去,見了面也只能點頭打個招呼,直到陳祇言真的
要說再見的時候,石晴才匆匆忙忙的攔下他。
「那……那個……」石晴看起來,有點臉紅。
「嗯?」
陳祇言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不知怎的也被傳染了。
石晴慌張的撈了撈口袋,找出了一張對折成小方塊的符紙,結巴的說道:
「那、這個……送給你。」他捧著符紙,害羞的遞給陳祇言,「師父說,這個……對你,
會很有幫助。」
石晴說的師父,是指湘祝,他跟著陸癸一起叫湘祝師父。
「要給我?」
陳祇言指向自己,石晴不敢看著他,只是猛點頭。
「謝謝你。」
「太好了──」
見到陳祇言願意收下,石晴露出了寬心的笑容,真的非常的可愛。
「我幫你貼上它。」
「好、好。」
石晴握住他的手掌,細心的將符紙平貼在陳祇言的手背上。貼完之後,陳祇言揮揮手掌:
「黏得很牢。」
聽了陳祇言的誇獎,石晴好開心,笑得靦腆。
「那我要……去幫陸癸收東西了,我先走了呦。」他說。
「嗯,快去吧,慢慢來。」
「路上小心。」
石晴揮揮手,一溜煙的跑走了。陳祇言的心撲通撲通的猛跳,明明收到的就是符,不知為
何卻有種收到情書的感覺。
他回想石晴說的話,不對,這符……咦?其實是湘祝畫的?說要給自己,而且很有用?到
底是什麼符呢?
黃色符紙沒多久自己化成了灰,散在陳祇言的手背上,陳祇言拍拍紙灰,卻突然覺得視線
從四面八方而來,周圍的所有人都在瞧著自己看。
怎麼有種……怪怪的感覺?
「欸你看,那個人看起來怪怪的,好變態喔。」
「真的喔?你也覺得他怪怪的,我從剛剛看他就覺得這人變態變態的,沒想到……」
「還和那麼可愛的小孩子說話,肯定是變態。」
「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就是很變態耶。」
「護士──報警──」
陳祇言環顧四周,覺得聲音是朝著自己而來?「咦?」
石晴啦啦啦的跑下樓投飲料販賣機,心裡正開心自己幫了陳祇言的大忙,他只知道湘祝把
符拿給他,講了些話,他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一直記在心上。
那話當初好像是講這樣:
「這個符,防變態用的,好好帶在身上,要是有事,就往變態的身上丟!超有用的!」
石晴的耳朵裡聽起來是:
「這個符,防變態用的(對變態有保護作用),好好(給變態帶在身上),要是有事,就往變
態的身上丟!(對變態)超有用的(很有幫助)!」
姑且不論石晴的中文文法是否需要重修,或是他的個性其實怪到了骨子裡,不過負負得正
,他的確沒有搞錯某些代名詞裡指涉的對象,而且也的確幫上了某些人大忙。
像是遇到變態,就要幫助他去自首,諸如此類。
「變態──呀啊啊啊!」
「變態在哪裡,我宰了他!」
「等……等等,怎麼回事?你們冷靜點啊!喂!」陳祇言拎起行李往醫院停車場逃竄,衝
上了車,好不容易才逃離眾人的指指點點,他完全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不知道剛才貼在他手背上的那張符咒,有個名字,叫「專收變態」。
故名思義,是張收變態用的符,變態要怎麼收呢?絕不是用蠻力將之獨立打倒,凡被這張
符貼到的人,走到哪裡都會眾人當成變態注目,最後慘遭圍毆逮捕。
特別是在捷運上或是擁擠的地方被性騷擾時,這是非常有實用價值的符咒。
「這些人怎麼回事?他們瘋了不成?」
陳祇言開車,準備直接前往張縷兒的住處,沒開多久,身後嗡嗡嗡的警車響起,把他攔下
。
警察敲他的車窗,看著裡頭臉色慘白的陳祇言:「看吧,我就說這開車的人感覺很像變態
……」
被拘留了四個小時後,因為無罪證被釋放。陳祇言心如死灰般的走到張家的門口,按下門
鈴,一個熟悉的女孩開了門,是縷兒。
「妳好,又見面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變態!」
磅的一聲,縷兒關上門,門角還順道撞在陳祇言的鼻子上。
陳祇言站在門口,心想,也許我真的是個變態也說不定……還是去自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