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那間房子正在對面,但實際上要到達對面山上,必須先開車下山,再重新上山,中
途再問問路,開錯個幾公里,等他們到達定點時,天已經快黑了。
陸癸指的是一間很舊的房子,二層樓高,獨棟。沒有和附近其他的房子建在一塊兒,屋齡
至少有三、四十年。從外表看,似乎從來沒有整修過,外牆的水泥剝落得很嚴重,裡面的
磚頭露出來,縫隙裡積了滿滿的土,還長出了雜草。
房子旁邊有幾塊小田,架著簡陋的瓜棚,種著一些蔬菜水果,他們繞過田地,在破磚屋的
大門口上,鑲著一扇格格不入的嶄新白鐵門。
這間房子最貴的裝潢,恐怕就是這扇門了。門旁沒有門鈴,他們找了一下,附近甚至沒有
信箱和門牌。
「到底這裡還有沒有住人啊?」風神問道。
陸癸肯定的回答:「我看是有。」在陸癸的眼中,有沒有住人,或是一地有沒有妖魔鬼怪
,看起來的景色都是不一樣的。
「看得出來住了多少人嗎?有沒有鬼?」
「一……二個吧?我想都是男的。」
「太詭異了,沒門牌也沒信箱,一般的房子怎會沒那種東西,是故意拆掉不用的?這房子
裡住的肯定是個怪老頭子,說不定二百歲了。」
「搞不好連電話都沒有。」
「等等搞不好轟的一聲跑出一隻猩猩……」
「成精的臺灣獼猴還比較有可能。」
「夠啦,別笑了,我們進去看看。裡面有人在嗎?」
「只有一個。」陸癸已經當雷達當習慣了:「師父,你私闖民宅會被告的。」
「怕什麼,我們人多勢眾,大不了把對方痛打一頓,再綁起來。」
這樣簡直是被告定了啊。不過陸癸不想被師父痛打一頓,就不說了。風神一聽見要開門,
直呼這是他的專長,開心得要命,大家就讓路讓他來開。
只見他從口袋裡撈出他的蝴蝶刀,一晃一轉,把刀尖往門鎖縫上捅了幾下後,門鎖就發出
喀的一聲彈撞聲,打開了。
「哇──好厲害!」小粉紅崇拜得直拍手,當場被湘祝巴頭:
「不要吵!」
「嗚──」小粉紅覺得很委曲,而且她的高根鞋在踩過田地時都沾到土了,要是水晶根被
刮傷了,很難看的呀。
「沒人出來。」
「小粉紅剛才這麼大聲了,還沒人出來?怎麼回事?」
他們站在門口停了一會兒,門後的客廳沒有開燈,只有簡單的擺設,幾張舊桌椅,時鐘,
報紙墊著幾盤吃剩的菜,非常簡陋。
「難道躲起來了?」還是……在埋伏?湘祝插在口袋中的手,捏住了幾張符咒,風神也不
客氣的把蝴蝶刀握在掌中備戰。
這時候的陸癸,卻什麼都沒做,就只是到處看看。
「小癸,你怎麼這麼悠閒?」湘祝不滿的碎碎唸:「等會兒要是有人衝出來,你就得回去
住院了。」
「不會啦,這裡沒人啊──」陸癸苦笑幾聲,指往樓上:「師父,這裡有結界。」
「我知道這裡有結界,如果這邊真住的是任家人,有幾百個結界都不奇怪。」不過湘祝不
屑道:「你師父我從剛才開車上山開始,就已經沿路破了十幾個了。」
要不然你們怎麼進這屋裡的?湘祝不悅的順手在陸癸頭上巴了一拳。
陸癸疼得猛揉頭頂,趕忙抱怨自己是傷患,叫師父住手:「師父,那幫個忙,把上頭的結
界打開吧。我想那個人在裡面。」
「嗯?」湘祝似乎聽懂陸癸的意思了。他走近仔細一看,發現地上有一層結界,是單向往
內的。
結界的種類是族繁不及備載,基本型少說十幾種,往外的結界是防外頭的人進去,往內的
結界是阻止裡面的東西跑出來。這麼說來,陸癸所說的那個人,是被關在結界裡的。
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結界,湘祝連咒文都不用唸,一腳就把結界踩破,一行人陸續的走往
二樓,由陸癸帶頭,打開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門。
那是一間很小的房間,但房裡的人讓他們都嚇了一跳。
門一打開,房裡的人跑著衝到了牆角,眼中充滿恐懼的望向他們。
雖然那個男人的氣色很差,人也瘦了一大圈,但在場的人都一眼就認出──他就是失蹤已
久的高職生許志達!
「救命!不要過來!」
「你冷靜點,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來救你的。」
「救命啊啊啊!」
對於眼前突然出現的這幾個陌生人,許志達明顯的表現出害怕的模樣,只聽得許志達激動
的呼救了幾聲,還把湘祝一行人當成了化為人樣的紙人,又打又踢,雖然和他勸說了幾句
,但許志達很快的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況。
「喂,這樣不行,擺不平的。」風神見情況失去控制,走上前去就往許志達的頸子上一敲
。
許志達被這一敲,歪個脖子就暈了過去,沒了聲音。湘祝又湊上去仔細看看,確定真的是
許志達本人沒錯。
「這孩子怎麼會在這裡……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湘祝比風神更加驚訝,他在這山上忙了這麼多天,卻沒發現他們要找的人是遠在天邊、近
在眼前。
他拉起許志達的手腳,沒看見他的身上有咒毒或是放血的割傷,更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許
志達身上還貼著許多的消毒貼布,這表示有人在幫他包紮傷口,或是,至少提供了藥讓他
使用。
是誰呢?難道是任家人?這有可能嗎?
「事情不太對勁,把他送回工會去吧。請醫生去工會替他看看。」
「好,就這麼辦。」
小粉紅問道:「接下來要怎麼辦?不是說有二個人嗎,另一個到哪裡去了?」
陸癸搖搖頭:「我沒看見。」
「也許不在……」
「要在這裡等他回來嗎?」
「不,」湘祝決定:「結界破了,他就算人在附近,也不會回來了。」他道:「我們去看
看這房子周圍有什麼東西,搜一搜走人。」
「知道了,師父。」
於是風神把昏迷的許志達扛回車上,湘祝師徒倆則在屋子裡多繞了二圈,四處翻翻,其他
的房間同樣也很簡陋,就只有幾件舊衣服,一些書,一張沒有床墊的木板床,除此之外什
麼都沒有。
他們隨手拎走了一些看起來像是咒術書的老舊筆記,雖然他們猜想那可能沒什麼用。最後
陸癸下了樓,站在一間鎖住的房門口前,臉色有點怪異的敲了敲門。
「師父,這邊。」他喚道。
「嗯?」湘祝說:「房間裡有什麼東西……?」
「裡面怪怪的,可是我不清楚是什麼。」
「我看。」湘祝挽起袖子。
「師父,小力點──」陸癸摀住耳朵。
說著,湘祝使出他一貫的暴力手法,轟的一聲用火將門鎖整個炸開。老舊的門軸發出尖銳
的磨擦聲,往外打了開來。
門後頭是一間雜亂的儲藏室,沒見到古怪的東西。
「沒東西哇。」湘祝瞪他。
「有有有,在地板下。」
湘祝皺眉,這裡是石子地板,他沒法現場挖開。
「你看到底下怪怪的是什麼?長什麼樣?」湘祝問道。
「嗯──」陸癸思考了一會兒:「長方型的,很大,影子有點透明,看不出是什麼。」他
比了一下,大約有一個人高。
湘祝一聽,好像知道這底下埋的是什麼東西了。
「好,別管了,走了。」
「放著不管沒關係嗎?師父。」
湘祝不理他,快步離開了。心想著師父應該是有他的理由,陸癸也只能摸摸鼻子跟上去。
之後,他們一行人火速趕回工會大樓,請了醫生前來為許志達診視,並準備在他清醒之後
,好好問清楚他這幾天究竟遇見了什麼。
□□□
臺南任家……應該說曾經的臺南任家,是個以養鬼而小有名氣的家族。
湘祝拿到的那份資料,其實和紙人事件完全無關,那是一份xx年前的紀錄,標題是臺南任
家事件,主要講的是那年任家的少主出了亂子,讓養的鬼跑了幾隻,那幾隻鬼在短短三天
內殺死了二十三個一般民眾,外加五個術者,闖出那幾年來死傷最慘重的案件。
任家養的鬼,堪稱一絕,就連同行們都自嘆不如。
有傳言說他們是從雲南那一帶遷過來的,以前是養蠱,後來接觸到湘西一帶的養鬼法術,
就將所學融合在一起,創出了屬於他們家的獨門養鬼技法。
不同於一般的養小鬼,任家的技藝更精,養出來的鬼魂更好操控也更強大,當然這些法術
都是任家的密傳,雖然很多業界的人都非常的好奇,但還是沒有人能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
的。
直到那次任家少主出了包,讓養的鬼跑了,業界的人才得以一窺任家的秘密。
事情的真相是格外的簡單。任家人會去尋找一些有兇靈出沒的場所──例如亂葬崗,古戰
場,刑場,或是發生過屠殺的地點,這些地點多半會有兇靈棲息,他們就在這附近設幾個
結界,做成一個蠱甕的模樣,再放蠱驅使那些兇靈們互相殘殺,鬥出來最狠的那一個兇靈
,他們就自己收起,教他們法術,像蠱一樣的養大,這樣養出來的鬼,自然是素質好又強
大,惡意十足, 遠遠勝過一般用童子養成的小鬼。
當然,其中也有些關鍵還是沒人學得來的……例如,要怎麼控制這麼兇的鬼?要怎麼驅使
他們互相殘殺……等等,都還是個無解的謎。在事件發生後沒多久,任家人就相繼失蹤,
從此再沒人見過他們。
案子也就懸在那兒,沒有人賠償,也沒有人負責,工會為此賠了一大筆錢。如果虎姐現在
知道紙人的案子又和任家有關,八成會氣到拿高根鞋去砸爛任家人的腦袋。
賠錢貨任家。虎姐大概會在他們的檔案上加上這個副檔名……
湘祝在看見這個檔案時就懂了。如果小粉紅的預言沒錯,這座山頭之所以會聚集這麼多惡
鬼,肯定是任家人搞出來的。可能是用了什麼計倆把惡鬼們困在山頭,才會出現數量如此
異常的惡鬼群。
可是他們要玉棺材做什麼……湘祝還是沒想透。不管如何,最後的受害者已經找回來了,
現在所有還活著的受害者,全都已經在工會的保護之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等擊
破那些紙人們的機會!
「不過那個陳祇言到底在搞什麼鬼都不出現,還有要我上哪去把任家那些混蛋抓出來啊…
…」
湘祝焦躁的來回跺步。醫生正在公會的休息室裡替許志達做檢查,沒隔多久,說其他人可
以進去了。
「沒有什麼明顯的大傷,就是情緒很不穩定。」醫生說他給許志達吃了一點鎮靜劑,他現
在的情緒平穩了很多:「其他的傷口處理得很好,讓他靜養,多吃點營養的東西就行了。
」
「謝謝醫師。」
小粉紅幫忙送醫生回去,湘祝則是衝進休息室內,殺氣騰騰的在許志達的面前坐下。
許志達半睜著眼,看起來很睏,手腕上打著點滴。他瞄了幾眼湘祝,虛弱的問道:「這裡
是哪裡?」
湘祝用一般人也能聽懂的快速解釋法回答道:「我們是道士一類專門抓鬼的人,你父母有
請人到處去找你,我們也和對方有合作。你放心,這裡非常安全,暫時待在這邊好好休息
就行了。」
「那我家裡的人──」
「他們很好,等一下剛才那個女生會拿電話來給你,她現在已經去拿了,你可以直接打回
家和他們說話。不過在她回來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先問你。」
「真的嗎?」許志達不可置信貌。
「當然,我說過啦,你父母很好,他們也很擔心你,我之前才見過他們。」
講完安慰的話後,湘祝板起臉來,抓緊時間開始談正事:「我問你,你怎麼會在那間房子
裡?」
許志達有點吃力的閉上眼,躊躇了一下後,才緩緩的開口:
「有人救了我,那是他的房子……他說,我待在那邊,很安全,那些妖怪不會找到我。」
「他姓任對不對?」
「……對,他姓任。他說他叫任繼靈。」
任繼靈?湘祝沒在檔案上看過這個名字。於是他又問道:
「你覺得他大概幾歲?長什麼模樣,有沒有大概的特徵可以參考,因為我們接下來可能得
找他。」
「為什麼?」他疑問道。
「我們懷疑他可能和紙人有關。」湘祝嘆了口氣。
「好吧,我想想。」他緩慢的答道:「他大概……三十幾歲,三十五左右的感覺。很黑,
有點鬍渣,很高很壯。然後他……」許志達詳細的描述道,「他沒有左手。」
「沒有左手?」湘祝比劃了一下,是沒有手掌,還是沒有手臂?
許志達一下子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要說的話太多了,他本來也就不是什麼擅於言詞的人,
乾脆叫湘祝把他扶起來,給他紙筆。湘祝找了一隻鉛筆給他,他捏了捏手指,握穩鉛筆,
在紙上畫了起來。
身為學美工的學生,簡單的素描一點都難不倒他。許志達筆下的男人,就和他描述的一樣
,穿著白襯衫,很有英氣,左肩以下的手都沒有了,只剩一個空袖子擺在那邊飄。
他還在旁邊寫下他的名字:任繼靈。湘祝接過畫,心裡稱讚著這真是非常好的一幅線索。
接下來許志達又大概的描繪了這些天來他見到的紙人的模樣,還有幾間房子……不過還沒
解說完,小粉紅已經拿著電話進來了,說已經接通,他的家人都在線上。
許志達一接起電話,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嘩啦嘩啦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他和家人恐怕還有
很多很多的話要說,湘祝也不便再打擾他,於是拎起許志達畫給他的人像,準備一條一條
的去釐清線索。
湘祝推門離開,才正走出門口,迎面便走出了一個男人,叫住了他。
「我聽虎姐說,你在這裡。」男人的臉上貼著傷藥,傷未痊癒,眼神中卻充滿了鬥氣。
湘祝仰頭一看,那男人竟然是汐水陳家的大哥、陳戲!
□□□
就在湘祝和陳戲二人離開之時,工會走廊的轉角,閃過幾個小小的身影。
灰色的小影子說:「湘祝他看不到我們的啦喵。」
「啊……可是他望向這邊的時候,好像看得見我……」穿著軍裝外套的孩子緊張說道。
「那是你太緊張了。雖然我也覺得有點發冷。」白花影子背上的貓毛豎了起來:「他果然
是能把大黑踩在腳底下的男人。」
石晴,灰毛,小花。一人二貓,在水面之下。
為什麼可以這樣做,叫他們解釋的話,可能會有聽沒有懂,但石晴等一行貓,的確有辦法
從水面底下往上反窺現世的事物。
就是往上游一點就好了……就是這樣哇。之類的解釋,有和沒有也是一樣的,根本沒用。
今天石晴一覺醒來,發現陸癸不見了,大黑也不見了,小花說大黑肯定是去找湘祝,一人
二貓閒著無聊,就出發前往尋找大黑,從水面下穿越前往工會大樓。
一到大樓前,灰毛就發現湘祝的車正好從停車場出來,他們就跟著湘祝的車一路上了山,
但等到湘祝停好車,大家從車上陸續走出後,卻沒見到大黑的蹤跡。
「奇怪?大黑沒和湘祝在一起嗎?」
他們覺得奇怪,又一路追著他們到了任繼靈的家中。趁著他們不在,躦進後車廂裡一看,
也沒見到被關在裡面哀哀叫的大黑。
「還真的不在湘祝身邊。」
所以他們去吃了飯,等湘祝回到工會大樓後,又偷偷的從水底下潛進來,想找大黑的行蹤
,但還是沒找到大黑。
「到底大黑跑到哪裡去了,該不會被埋掉了吧?」石晴好擔心。
小花大喊:「報告!屬下認為,大黑說不定在垃圾桶裡!」
「垃圾個頭啦!」灰毛巴他的頭,「我覺得頂樓的避雷針上可以找找看。」
「避雷針上啊……」石晴腦海中竟然浮現出非常清晰的畫面,類似湘祝把大黑吊起來綁在
避雷針上,還在底下跳祈雨舞之類的。
石晴想想,非常擔心:「那真是太不妙了,我們去頂樓找找看吧。」
「Yes,Sir!」
小花一聲喝道,一人二貓便直接從窗戶穿出,飄浮在半空之中直飛頂樓。上了頂樓後,石
晴很認真的在避雷針旁東看西看,深怕遺落了已經快沒氣的大黑,可惜仍舊是一無所獲。
「沒有大黑呀。」石晴的眉頭是越皺越深了,這次他的腦海中浮現的畫面,轉變成放在桌
上的一個小罈子,裡面放著大黑的骨灰,而湘祝優雅一笑,在大黑的骨灰罈裡撈了一匙泡
茶。
真是太可怕了,為什麼湘祝會這麼恐怖──石晴驚慌叫道:
「大黑,說不定已經死了──!」
「噓!」
石晴還沒喊完,灰毛忽然跳到了石晴的臉上,叫他小聲:
「別叫。」
「咦?」石晴把灰毛從自己臉上扒下來,貓肚子軟棉棉的毛讓他差點打噴嚏。
「你看那邊。」
連小花都定神的望著前方,尾巴豎得老高,連尾端的毛都開了岔。
在頂樓的女兒牆邊緣,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三個白森森的身影。
「是紙人啊。」
「不得了了,得快點把大黑找出來。」
「他們看起來……有點,來者不善!」灰毛尖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