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姐使喚嬰靈們將任繼靈拖走,外頭的天空中傳來幾陣刺耳的九鳥啼叫,料想應該是紙人
們在逃脫之時被九鳥群盯上,與鳥群發生了戰鬥。不過沒隔多久,聲音很快的越來越遠,
消失在天邊了。
「還是被跑了啊。」
虎姐不屑的哼了一聲,但光是捉到地上這個任繼靈,她便已經全盤猜測到紙人案的幕後情
況,如果對手是任家老爺,那麼能逃脫也不很意外,不必急於一時去追。
當務至急的,是先把工會大樓毀壞的事情打點好……
她氣惱的咬過指甲,就在這時,一個男人緩慢的自窗外伸手,扳開窗戶爬了進來。
「虎姐?」他問道。虎姐沒應他,只是瞄了對方一眼。
那人是拖著大刀的陳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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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應該是工會近十年以來,受過最嚴重的一次傷害。
這裡的傷害,是指金錢及產物保險方面的。
工會大樓目前的情況是──八樓以上半倒,斷水斷電,玻璃全破,安全梯全毀,外牆還破
了一個大洞。工會人員對外宣稱是有員工在下班時忘記關休息室的瓦斯,引發爆炸,但實
際的結果還有待警方勘驗。
大樓外拉起了封鎖線,周圍的居民們指指點點,幸好五樓以下的辦公室都還能正常使用,
宿舍也還能住人,工會的員工們尚不至於流落街頭。
在虎姐召集完相關人等,開完緊急會議之後,湘祝接到了來自工會的電話。
不、嚴格來說,湘祝接到的是陳祇言從工會打回家裡的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湘祝一大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睡在床上,衣服換過了,全身乾乾淨淨,
除了腳踝有一點點痛以外,身體各處連個傷都沒有,就好像平常早上起床那樣正常。
「咦?」我怎麼會在這裡?
如果他睡前的記憶是正確的話,那他再怎麼說都不會躺在這裡。難道這是什麼地府的頭七
特別活動?不對不對,他發現自己有心跳,而且電子鐘上的日期並沒有跳過七天。
湘祝摸摸下巴上的鬍渣,呆坐在床上,很努力的想要再次回想在自己睡著前所發生的一切
事情,並找出其中的錯誤。他想想喔……
他記得自己在工會大樓和一堆紙人打得死去活來,那紙人怎麼打都打不死,非常討厭,他
原本就已經打到想要落跑了,沒料到後來更加衰小,任繼靈這王八蛋突然冒出來,把自己
給害死了,臨死之前他好像看見……
大黑?
他轉頭一望,大黑呼嚕呼嚕的睡在他的紙箱床裡,曬著窗邊的太陽,一身的毛黑得發亮,
看得湘祝很嫌刺眼,不禁皺起眉頭。
怎麼可能嘛,哈哈哈……
湘祝往床邊的櫃子上一摸,撈出一包香煙,咬上一隻,煙卻沒有點著。
他拿著煙,又是一陣發呆。
之後他掀開被子下床,把大黑連同紙箱床一塊兒扔出窗外,窗外傳來喵的一聲慘叫,他把
窗戶關起來,對窗外的哀求聲置之不理,拎起衣服進浴室裡去刷牙洗臉、沖個小澡。
洗得一身涼快之後,他接到了陳祇言的電話,那時是早上七點半。他覺得還太早,反正也
沒什麼事,於是走路到附近的藥妝店,買了幾片跌打藥膏,準備貼腳踝,又買了一大袋的
早餐準備回家大吃特吃。
終於在走回家的半路上──
他好像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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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祇言打電話回家,其實是為了找石晴,沒想到卻找到了湘祝。他有點驚訝,因為昨晚湘
祝在工會大樓中失蹤,大家都在找他,一度還以為他被紙人挾持離去,沒想到他竟然在自
己家裡頭睡大頭覺。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至少中間有一段事情無法交代清楚,但人平安就好,剩的事就別管那
麼多了。平安是福、平安是福,至少陳祇言是這麼想的。
湘祝答應陳祇言,待會兒會和貓咪們探聽石晴的行蹤,陳祇言這才安心的掛掉電話,繼續
隨著虎姐忙碌。
這一忙碌,就是忙了一整天,不停的開會、整理線索、報告、痛揍任繼靈逼供(?)、作戰
計劃……直到下班時間,所有參與的人員都已經累攤倒在辦公桌上,連吃飯的筷子都拿不
動了。
但案件的工作人員們,也差不多掌握了整個案件的原貌。
更令人振奮的是,在早上的會議中,他們從陳戲那邊得到了一件重要的消息。
這話要說回昨晚紙人來襲之時。
那時的陳戲原本和湘祝在一起,不過他們二人沒有一起行動。沒有一起行動的原因在之前
已經描述過了,就不再多說,總之是因為陳戲需要召喚水靈的緣故,因此他晚了大概十分
鐘左右才跟著上樓。
可是他上了樓以後,卻完全沒有見到湘祝的蹤影。
這不意外,因為一棟大樓裡有二座位置相對的安全梯。陳戲與湘祝在資料室前分手後,走
的是湘祝的反方向,反正目的地都是往上,他很自然的便選擇了另一座離自己比近的安全
梯走,那個時候的湘祝在另一側的安全梯上摔斷了腳踝,動彈不得,當然不可能會和陳戲
遇見。
之後陳戲一路毫無阻礙的爬上頂樓,發現了二隻紙人,其中一隻即是正在發號施令的任家
老爺。陳戲心想自己一人也打不過,又不見湘祝或其他的工會成員來到,便躲在一旁靜觀
其變,等待時機。
後來他陸續聽見樓下傳來很大的爆炸聲和火光,但紙人仍舊不為所動;又等了許久,頂樓
上的二名紙人才終於移動了腳步,飛身躍下,陳戲見狀,也跟著往下,他順著窗檯爬到了
十樓外,擠在一根突出來的樑柱上等著。
工會的人猜測,這時應該是任繼靈對上任家老爺的時刻,那時的陳戲只以為十樓的爆炸聲
與法術都是那個不知道從哪來的任繼靈與紙人所搞出來的,壓根兒沒想到湘祝就在不遠處
的門邊,自然也沒去救他。後來任繼靈與紙人打得很火,陳戲見他的狀況很好,也不便出
面幫忙,要知道當別人打得很順手時,你連能不能配合對方都不曉得,就突然闖入對方的
戰場,這擺明就就是一種白目又扯後腿的行為,陳戲當然沒傻到去做這種事。於是他又躲
在外頭乾等了一陣子,等到他開始感覺自己搞不好根本沒有出面的機會的時候,天上突然
降臨了成群的白色妖鳥。
這是陳祇言使喚的九鳥。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任家老爺棄戰逃亡。就在這個關鍵時刻
,陳戲與他的水龍終於派上了用場。
名為血喚水靈的水龍,自陳戲的肩上飛出,偷偷的跟隨在任家老爺的身後,並在任家老爺
與九鳥纏鬥的疏忽時刻,黏附到了任家老爺的身上。
血喚水靈這個咒術是吸收怨氣而增強的,水龍附身在任家老爺這個滿是怨氣的紙妖身上,
根本是如虎添翼,威力遽增百倍,任家老爺就算不會被詛咒致死,短期間內也會元氣大傷
,無法動彈,再者,陳戲此時施下這個咒術,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功用存在。
只要水龍的效力還在,不管任家老爺躲到哪裡,身為施術者的陳戲都能找得到他的行蹤。
以往對付紙人們,最苦惱的就是他們的行蹤不定,數量又多,陳戲這下子釘住了他們的頭
頭,就等於是掌握了對付紙人的關鍵,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捉到了任繼靈,並挖出了他們
家傳的玉棺材隨時備用,案件至此,總算是完全進入了掌握之中。
陳戲的水龍大約可以撐七天左右。於是虎姐下令,行動就定在四天之後,這四天內她會分
配任務,安排人手,務必要殺得紙人眾們片甲不留,一次將這個燒錢的案子徹底完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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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終於要開始收尾,所有的相關人員現在都處於非常興奮的狀態,除了一個人不開心,
他是石晴。
從那晚大樓戰之後,石晴便一直躲著所有的人。雖然接到了來自陸癸的餐會邀請,但他不
敢去,只敢偷偷的在一旁窺探,因為他受了傷。
此刻的他一個人坐在市區內某間公寓大樓的樓頂上,往下看著,臉上貼著大大的紗布,心
情鬱悶。他對面公寓的二樓是一間可包場的家庭式西班牙菜餐廳,今晚工會人員在那間餐
廳開慶祝會,預先慶祝紙人案的塵埃落定,順便也互相道賀前晚的那一戰,無人重傷,無
人死亡。
這是工會的傳統,戰前戰後都會大吃大喝一番。而這次的慶祝會中,最受注目的一位新人
,反而不是陳祇言,而是湘祝的小徒弟陸癸。
「我跟你們說呦,小癸他超厲害的──」
拿著滿杯的雞尾酒,已經喝得半醉的小粉紅開心尖叫,還給了陸癸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一拿刀,刷的一聲,就把那個紙妖怪的手砍掉了耶!後來那個壞妖怪就沒追來了!後
來還幫姐姐開車,小癸什麼都會,好棒喔──虎姐──以後讓小癸來工會上班嘛──哈哈
哈──」
「呵呵。」虎姐看著小粉紅的醉樣,悠然一笑,倒是被小粉紅抱得死緊的陸癸,滿臉通紅
。
「沒有啦,哈哈……哇呀呀,酒潑出來了!」
「呀啊!」
原來前晚,小粉紅等人載著生還者們離開工會大樓,陸癸也跟著護送離去,沒想到就在戰
鬥已經差不多結束、虎姐幾乎都要通知他們把人載回來的時候,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一隻恐
怖的紙人,朝著小粉紅開的車襲擊而來。
可能是紙人們分散逃離,其中一隻碰巧遇上他們吧?兇惡的紙人張口就要殺死車內的人,
速度很快,前後壓著的二輛車雖然都有工會的人在,但實在趕不及救,就在這危及的時分
,陸癸拿出他新收下的那二把短刀,在車上與紙人展開一陣短暫的激鬥。那二把新刀的威
力非凡,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紙人被斬斷了一條手臂後便倉皇離去,保住了小粉紅與車
內的其他人們。
小粉紅開心的把陸癸當成了救命英雄,對他是又親又抱,風神看了,悲傷的碎碎唸道,說
如果他在的話,砍那紙人一條手臂算什麼……阿詰狠狠的嘲笑了他一番,把他的酒從水果
雞尾酒換成白蘭地。
「來,多喝二杯。」阿詰露出惡魔般的勸酒神情。
「我喝──」
沒隔一會兒大喊著我沒有醉的風神,便呼啦呼啦的飄去找同事搶麥克風唱歌,就連一向悶
著不愛講話的陳祇言,也被一塊兒拖去喝了二杯,大家聊聊案子,光是想到那群悶在工會
大樓中的生還者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就覺得心情很好,高興的鬧成一片。
石晴坐在大樓對面,望著他們熱熱鬧鬧的模樣,心裡頭感到有點空虛。
他摀著臉,臉上和手上的一大塊傷口讓他很疼,因為身上的傷,他一直躲著陸癸不敢見他
,陸癸問了,他也只是叫了貓咪們去和陸癸說自己沒事,真的沒事。
就連陳祇言都不曉得,石晴的身上受了傷。
因為他身上的傷,就是被陳祇言前晚所召出的九鳥咬傷的。
遠遠的,他看見陸癸從喧鬧的人群中躦出,靠著法術,他可以模糊的聽見陸癸說的話,他
走到櫃檯,悄悄的和老闆問候,原來他知道今天師父和石晴都不會出席,又想著難得才有
正宗的西班牙菜可以吃,他們沒吃到很可惜,就事先偷偷的和老闆訂了一鍋海鮮飯外帶,
想帶回去給師父和石晴二個人一起吃。
老闆一邊替他準備,一邊調侃他說,你家是有多少人要吃啊?竟然吃完餐會後還要加訂一
鍋?陸癸苦笑搖搖頭,他擔心如果沒帶整鍋回去,石晴和師父同桌廝殺,可能只吃得到半
碗外加幾個空空的蛤蜊殼,半夜還得要可憐兮兮的餓肚子。
石晴聽他和老闆抬槓,淺淺的笑了一番,但很快又回復了憂愁的臉色。
他很害怕。
越是感覺到別人對他好,他就感到更加的害怕。
陳祇言肯定是已經知道了,所以他也不在乎了。但他不想要陸癸他們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
但事情不會這麼順利。不是自己說不想讓陸癸知道,他就不會曉得。其實有很多細節,就
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想面對。
他站上女兒牆,往天空中一躍,一如往常的在水面下的夜空中隨風離去。他想趕在陸癸回
到家之前,先在家裡留張字條給他,免得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雖然他還不知道應該要寫
些什麼比較好。
就這樣一邊苦惱,一面走著,不知不覺石晴已經穿過水下,回到了家門口。他悄悄的開門
而入,看見客廳的電視開著,頻道轉在很無聊的國片臺上,湘祝躺在沙發上,睡得很沉,
大黑則是翻著肚子窩在旁邊,動也不動,看不出是睡了還是死了。
石晴把大黑抱走,把他搖醒,大黑晃了晃,猛然從惡夢中醒來,夢裡的他夢見湘祝對他溫
柔體貼,不僅拿罐頭給他吃,還鋪床給他睡,然後……嗯,總之是個嚇破膽的惡夢。
他抬起頭來望望石晴,不知是終於從惡夢中逃脫,又或是真的是見到石晴而開心,他用貓
掌擦擦頭上亂翹的貓毛,梳梳貓鬍鬚,然後撲上石晴的臉頰上舔舔:
「小晴,你回來啦。」
「嗯。」
「傷有沒有好一點喵?」
「沒有……」
「真是的,我一不在你們二個怎都受一堆傷呀喵。」大黑生悶氣道。石晴笑笑,給大黑捏
捏頸子後的貓毛:
「陪我散步好不好?」
「喵?」大黑聽得石晴的邀請,眼睛一亮:「當然好呀喵。」
「謝謝你。」
「謝什麼謝喵,喵哈哈哈,我們快走吧,」大黑咻的跳到了窗邊,往外頭看。
「哇,今天晚上有星星,可美得很呢。」
他搖搖貓尾巴,迫不及待的要往外頭跑。石晴給他開了窗戶,他一蹦一跳就往天空裡飄。
小小的一隻黑貓躍進黑夜裡,若不是有一雙紅眼睛在,幾乎要消失在夜色之中。
石晴也跟了上去,一人一貓,喀啦喀啦的踩著別人家的屋頂,在夜空之下緩緩散步,一路
閒聊,他們聊了很多最近發生的趣事,新認識的人,關於湘祝的事,還有紙人的案子……
只是二個人都不想,也不敢談到,大夥兒究竟什麼時候要從這裡離開,又或是,還能在這
兒待上多久。
但只有一點是不會變的。
他們說好的,永遠,都不會分開。
□□□
在他們二人身上發生的往事,是一場巧合所造成的悲劇。
故事的主角,是陳祇言,與石晴。
□□□
十六年前。
石晴的父親石天明,是一個很糟的警察。他貪贓枉法,虐待妻兒,除了擁有一份穩定的公
職薪水外,他一無是處。
石天明靠著婚姻介紹所的關係,娶了石晴的母親,石天明時常毆打她,但石晴的母親無處
可去,也只好勉強忍隱,希望在孩子生下之後,丈夫能痛改前非,好好的對待她們母子。
但她錯了,就在石晴剛出生後不久,石天明某天晚上喝了酒回家,脾氣很差,還吐了一地
,石晴的母親趕忙放下孩子,去拿抹布擦地,沒想到這一鬆手,釀成了大禍。
石天明聽見石晴在床上猛哭,覺得很煩,喝得大醉的他只想要小孩趕快閉嘴,於是他就照
著自己平常的習慣,一巴掌往石晴的臉上揮去,石晴還哭,他就再補一巴掌,於是不過幾
十秒內,石晴便停止了哭泣。
男人的力氣很大,更別說是喝醉酒時失控的力道,不過是寥寥數掌,還在襁褓中的石晴,
就這麼活生生的被石天明給打死了。
石晴的母親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她擦好地,端水給丈夫喝時,才看見丈夫手邊的石晴流出
鼻血,已經沒了氣息。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見,她放聲尖叫,大聲與丈夫爭吵,並抱著石晴的遺體企圖去醫
院求救。這個時候石天明的酒被她叫得醒了一半,終於意會到自己殺了人,而且殺的是自
己還是嬰兒的親生兒子,他一下子慌了,在他不曉得該怎麼辦的時候,他又重施故技,一
拳往妻子的頭上打去。
只要誰敢吵,就打到他不敢再多話。石天明的人生態度,幾乎可用這句話一語概括。他是
個暴力的習慣使用者,幾乎已經到了成癮的地步,他把尖叫著想要去醫院的妻子打到頭破
血流,最後和他的兒子一起斷了氣。
一個晚上,他活活的打死了二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妻子,另一個是自己的兒子。
叫做石晴的孩子在這個時候,便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