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同事
向來官僚顢頇的冥府偶爾也有迅速的時候。
像這次學姊學長脫逃事件,發生沒有兩天,懲處就下來了。Boss的停薪三個月,
半薪六年就不要講了,預算更是砍到維持分局基本開銷和我的薪水就很勉強了,
我不知道要去哪弄出差費用。
在我煩惱兩人高的報告書之前,就得先煩惱經濟問題。我只感到一種孤寂的絕
望。因為boss只會老神在在的躺在暖洋洋的夏日陽光下打瞌睡,根本不在意。
聽說他以前沒錢花的時候就到處蹭飯,非常無賴跟無恥,一點都不會羞愧。各地
城隍和土地隱忍過去就算了,但他連人家教堂都好意思去白吃白喝白住,大剌剌
的拿人家的聖水亂灑、凹人家的銀十字架去融做子彈…
家醜不可外揚,我真丟不起這個臉。按了幾天計算機,我還是決定解雇倖存的兩
個學長,讓他們跟著押回來的逃犯一起回冥府去。
荷包受不了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再來一個神經病拿著臨時僱員搗亂,台北
分局只好宣告破產。
我以為boss會生氣,他卻只懶洋洋的說了聲「喔」,「妳拿主意就好了。」
嘆了很長的一口氣,我頹下肩膀走到電腦前坐下,瞪著word發呆。我還不知道
要怎麼報告那兩個學長的死因,還得評估和整理他們的工作狀況,數不盡的表格
要填。
而且以後所有的文書作業都得我一個人做了。
「喂,長生,妳行嗎?」灼璣終於發現我一個人得做七個人的工作了,「不行的
話我再去抓幾個幫忙…」
「不用!」我厲聲阻止,「我自己來!」
經過這次事件,我發現我完全沒有看家的能力。而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腦缺的厲
鬼同學,而是心懷不軌又神經病的人類。
我寧可慢慢累去,也不想再有什麼空子給人鑽。
灼璣聳聳肩,「長生,妳是個勞碌命。我們還是退休吧…我想去血池開個小旅館
不錯。」
「我恨洗被單。」
「那就開家讓客人自己洗被單的小旅館好了。」
我沈默的倒了杯冰牛奶堵他的嘴,繼續埋首工作中。兩個學長的死亡報告、重生
計畫評估報表、麥克的居留評估…該死的農曆七月又快到了,得審核各地城隍送
上來的加強治安計畫加以建議和評估…
當然,還有日常的文書作業。
我已經很久沒辦法享受睡眠了。灼璣對我的臉嘖嘖稱奇,因為我出現鬼魂不該折
騰出來的黑眼圈。
他抱怨,「長生,妳弄得像是中東婦女就夠糟糕的了,加上黑眼圈,看起來更讓
人憂鬱。」
我頭也不抬的運指如飛,「boss,回教婦女是不給人看臉的。」
「妳那哪叫做臉,叫面具。」他晃著杯子裡的牛奶,「是回教婦女沒錯。」
我把原子筆扔進他的牛奶杯裡。可惜我還沒找到哪買得到王水,線上網購也買不
到。
不過我去浴室洗臉時,看著自己,不得不承認灼璣說得沒錯。白皙少血色又沒表
情的臉孔,襯著籠罩濃重黑霧的長髮和身影,只伸出慘白的兩隻手…完全像是穿
黑袍的回教婦女,只是沒戴面紗而已。
女人誰不愛美,生前死後都一樣。但我的薪水…真的不高,而違約金是個天文數
字。終究我還是期待能進入輪迴,重新投胎轉世,而不是一直當個腳不著地的厲
鬼。
其實我也知道,灼璣說說而已,我若真要走,他也會讓我走,不會跟我要違約金。
但合約是我自己簽下來的,誰讓我不看清楚?
我該負起責任。
匆匆洗好臉,轉身不去看鏡子。死都死了,看什麼鏡子,沒出息。
***
就在我埋頭苦幹,昏天暗地之餘,主簿大人上門拜訪了。
「…主簿大人,我該給你的文件應該都出了吧?」我驚嚇了。難道我有什麼又漏
了嗎?
「哈哈,長生,別緊張。」主簿大人和藹可親的安撫我,「沒事兒,就算有點小
錯我也幫妳改了…我知道你們人手嚴重不足,所以…」他招呼跟在後面的少女,
「杜蕊,叫謝姊姊。她可是台北分局的首席秘書呢。」
…當然是首席。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嗎?
名為杜蕊的少女,穿著高中生的白衣藍裙,不太感興趣的抬眼看我,非常敷衍的
點點頭。
她身上沒有什麼戾氣…甚至小有道光。生前應該是修行過的。陽氣還重,新死不
久吧?不過沒入輪迴應該是陽壽未盡,應該在枉死城待著,跑來幹嘛?
主簿大人把我拉到一旁,小聲說杜蕊是城隍秘書生前的女兒,看她在枉死城可
憐,送來這兒打工,還可以攢點福報,將來轉世也好過些。
「…去城隍府打工不是薪水比較高?」我困惑了。
主簿含糊了一會兒,「…咱們大人說一是一…」
敢情是城隍爺鐵面無私,我這裡比較好鑽空子?
「反正妳忙成這樣,多個工讀生有什麼不好?」主簿很努力的說服我,「杜秘書
妳又不是不認識,大家都這麼熟了…小姑娘很伶俐聰明的,不聽話妳儘管指導!」
…我一個雇聘人員哪裡敢指導行政官員的女兒?別鬧了。
「這事要問我們boss,我不能作主。」我乾脆把問題踢給灼璣。
沒想到正中下懷,主簿笑得很開心,「呼延大人說,妳沒意見,他就沒意見。」
杜蕊就這麼留下來了,一臉的不甘不願。青春期的女孩子不好對付…雖然說叫她
做什麼她也沒抗議,只是消極怠工,還老拿白眼看人。
這是增加我的工作不是減輕我的負擔。
但她的消極怠工只維持到看見灼璣的那一刻。她微微張著嘴,雙頰緋紅,眼神陷
入無限癡迷中。
我上下打量boss,也沒看出跟往日有什麼不同。他還是懶洋洋的倒在沙發上,「長
生,冰牛奶,熱死了。」正眼都沒瞧杜蕊一眼。
我才倒好,杜蕊就搶去杯子,討好的捧到灼璣面前,「呼延大人,我叫杜蕊。」
灼璣沒接,皺緊眉看我,「長生,這誰?我的冰牛奶呢?」
我啞然片刻,從杜蕊手中接過去,塞到他手底,「boss,主簿大人說,你答應收
個工讀生。」
「我有嗎?」他懷疑的斜眼看杜蕊,「既然是工讀生,叫她去地下室的辦公室,
別在客廳晃。」
我以為他這樣冷淡傷了杜蕊,哪知道她眼底的癡迷更甚,就是對我的目光不太友
善。
現在女孩子的眼光真的很奇怪。我就看不出灼璣有什麼好,喜歡他的卻一大堆,
活的死的都有。
一個貓科動物似的混血兒。
跟他相處兩年多,我真的就這麼覺得。雖說他祖上有個水蛭精的女先祖,不過也
只體現在只喝液體食物(血和牛奶…其實有某部份的接近)。雖然他從不提自己
的事情,不過看他的一舉一動,我猜他有很大部分的貓妖血統。
或者豹、獅子…我不知道,總之應該是貓科動物。
剛見面,都覺得他很冷淡、喜怒無常,充滿戒備。等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他徹底
是個懶惰鬼,最大的嗜好就是睡午覺、喝牛奶。他對熟人的親暱都帶種頑劣的惡
趣味,卻不是故意的。
但這懶洋洋的貓科動物,一但戰鬥起來,就徹底變樣,非常狂熱而兇殘,簡直像
是雙重人格。
我知道。因為我以前養過貓,還是性格非常惡劣,在我牛仔褲上磨爪表示親密的
那種死貓。跟灼璣真是像得不得了。
灼璣比那隻貓好的,就是灼璣不會偷我內衣(雖然也沒內衣給他偷),然後藏到
牠睡覺的地方。
我不懂怎麼會有人愛這種貓樣的男人。說煞到麥克那樣漂亮的忠犬我就能了解…
雖然還是無望的愛情。
但杜蕊煞到了,還煞得很死。
這本來沒有什麼,但她把我當成假想敵,卻讓我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