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的婢子一怒,頂多只能珠淚暗彈跺跺腳。可常家修仙的婢子一怒…真的是石
破天驚。
原本嘻皮笑臉的紫陌不得不肅容以對,以絕拳的「疾風」對應,不然真會讓花嫣
砸爛腦袋。
雖然他的修仙基礎很偏,跟鑄劍無關根本不屑一顧。但青門雖然是個普普通通的
門派,講究的卻是禁殺養德的正宗大道,非常重視基礎。他的五行相生相剋還算
學得不壞,當初就覺得絕拳隱含五行,卻是殘缺的。
但殘缺的最厲害的,卻是金行。以絕拳的悲憤決然,怎麼會光光少了至銳至厲的
金行?他異想天開的添了一把劍進去,將絕拳當作劍招使,雖然有點不倫不類,
卻補足了絕拳拋棄的「守勢」。
現在花嫣幾乎要氣死,絕拳的狠辣盡入拳意,紫陌抽出劍來和她對打,卻是守多
攻少。那稀少的幾次攻擊敷衍之至,只是不想讓花嫣更生氣罷了。
幾個呼吸間,他們倆已經對了十幾二十招,花嫣的怒氣消了些,緩緩收回拳勢。
一發現她聽勁引力的的黏字訣退了,紫陌也立刻收招。
他是不想讓花嫣存著氣,但也不想真的讓她傷了勁。花嫣那次嘗試著解開禁制,
簡直要把他嚇破膽,眼前都是通紅通紅的…像是除了花嫣吐出來的血外,什麼東
西都沒了顏色。
那次他抱著七竅都在湧血的花嫣,連死的心都有了。他是孤兒,親人就一個不著
調的師父。師父過世,他表面泰然,心底根本就翻江倒海,悲得神魂失守。要不
也不會黨伐異拿師父激他,能把他激得全無理智。
他和花嫣認識時,也才二十歲。幾年相處早把她當親人兄弟看待,差點死在他跟
前…他氣脈經脈雙重震盪,幾乎要跟著走火入魔。
「可不氣了?」他小心翼翼的問,「妳若氣還沒出足,我挨著讓妳打兩下吧?別
氣傷身子…」說著拉了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揮去。
花嫣狠狠地奪回自己的手,「這樣就氣傷身子,我早死了!跟你這小白灰孫子動
肝火,是我修為不夠!」
紫陌的額角,惡狠狠的跳了兩下,青筋都冒出來了。「姑奶奶,還真是小子忤逆
了。」
花嫣立刻變色,忍了忍卻沒忍住,舌綻春雷的吐了一聲,「…靠!」
紫陌一下子樂了。要知道跟花嫣鬥嘴,十次要慘敗九次,偶爾佔上風都是慘勝。
能這麼全面勝利恐怕要九百九十九次的慘敗才能獲得。他賊眉賊眼的嘻嘻一笑,
「花嫣,妳學壞了。」
「我是被誰帶壞的?」花嫣怒目。
「別氣別氣,是我不是…可妳想,不這麼一勞永逸,我讓這些女人纏到最後,還
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來呢…防患未然嘛!」他從三千鴉殺掏出神農淚的根,哪知
道離澗太遠,白蘿蔔成了蘿蔔乾,大約只適合燉湯。
花嫣讓他臉上扭曲的愕然逗笑了,「嘖,白當了靶子,不知道晚上多少人拿鞋打
我這小人,還得挨千針萬針的。更不知道幾時就有人使絆子下小菜。咋惹上你這
小白禍水?」
「花嫣,妳氣得鄉音都跑出來了。」紫陌咧嘴一笑,「咱們回去撈幾根瘦蘿蔔秧,
給妳去去火。」
「別扯我,是你愛吃。」花嫣頂了回去,氣也真的消了。
事以至此,生氣也無用。她本來就豁達,怒氣也不久。紫陌是個小白禍水沒錯,
可他那種毫無理由、赤子般的信賴和維護,讓她很感動。而他的天分與資質,又
讓她很惶恐,怕教得偏了,毀了個千百年難遇的好苗子。
其實花嫣的資質一般,修為完全靠靈丹妙藥和某些不怎麼正道的奪術堆起來的,
所以根基不穩,非常速成。她雖然苦心勤練清心訣,但領悟上實在平常。這卻算
是因禍得福。
通常在清心訣上有大成就的,往往練得六親不認,成了只餘理智毫無情感的怪物,
連截冰錐都比她溫暖。花嫣於清心訣沒啥天分,唯一殘傷的只有「情欲」,只讓
她缺了女人心眼,整體上還是個溫和柔軟的人。
可身為婢子,讓她頗懂察言觀色,看透人心。卻因為之前環繞身邊的都是能大通
天的人物,眼界既高,自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更不覺得自己教得了靈智
聰明的紫陌。只能小心引導,細心教導基礎,心裡還很沒底。
但她孤身一人苟存於世,能讓入她眼裡的,也就個讓她擔心的小白禍水。雖然時
時抗議,還是真的默認了這個不靠譜的「兄弟」。
他們在山澗裡一人叼根瘦蘿蔔秧子,一面把剩餘的神農淚草收齊整理好,正準備
回去,卻聽到四聲急促的雲板,不禁雙雙變色。
這是青門每個弟子都會有的法器。一來辨別身分,二來可以在緊急時傳訊,只有
同樣配著雲板玉佩的青門子弟才會聽見。
四聲雲板,謂之垂死。已經是生死關頭,緊急到不能再緊急了。
紫陌立刻放聲長嘯,三長兩短。花嫣合掌敲擊雲板,兩兩急促,謂之猿啼──同
門在此來援之意。
只見一道白綾破空而來,近了才發現血跡斑斑、骯髒破舊。那是容皙的混天綾,
可以裹上十人飛行…可速度也就比人狂奔快一點,跟馬還沒得較量。
容皙還不會收攝飛劍,使用法寶飛行,實在只能算是某種顯擺。飛個不好,就能
撞樹兼撞崖。一般還不能掌握御劍飛行的,都還比較相信自己兩條腿。神行符也
不是畫來掛牆壁欣賞的,跑起來還比法寶快。
紫陌看得額角冒出油汗,嘯聲轉淒厲,聲聲連催。混天綾緩了緩,直奔他們上空,
吳師姐大喊,「班師弟中毒了…後面賊子追得緊…」
難怪要用那種慢騰騰的法寶飛行…混天綾應該還有防護作用。
「回師門!快!」紫陌厲聲,張嘴噴出驚心劍,急射緊追在後的白影。
那白影輕咦一聲,居然止步,露出一個滿面含笑的青年,柳眉玉面,丹鳳眼眼尾
微微上揚。看到驚心劍的白芒,竟然用肉掌去捉…一捉就撲了個空。
他沒想到劍勢這樣凌厲,卻只是虛晃一招,劍和人都一起順著山澗逃之夭夭。
那青年心底好笑,也起了玩心,想撲下去抓來嚇唬嚇唬…卻見使劍人倒背著一個
少女,手底的八卦鏡晃花了他的眼,掐訣如蘭花,對著八卦鏡一彈一轉,轟然一
聲,山澗暴漲,溪水絞扭如銀龍,張著大大的龍嘴,就將他一把吞入。
青年猝不及防,被吞入龍腹…馬上感到啼笑皆非。這龍看起來氣勢這麼大,就是
水勢加幻象罷了。除了能讓他一身溼,其他什麼也幹不了…
不到半刻鐘,他就衝破了水龍,正準備把水弄乾了,遙遙見使劍人和少女同時對
他看過來…少女又彈轉了八卦鏡。
幾道陣光奔騰而來,交錯成一個奇異又疏落的光網…將他身上未乾的水珠都凝動
成冰…那使劍人一步也沒停,輕靈的穿梭林間而去。
這點冰當然困不住青年,但他心底卻震撼非常。他原以為少女手中的八卦鏡是法
寶,但他經過水冰兩陣,驚愕的發現,那只是個普通銅鏡,就畫上八卦而已。
…這是以陣御陣!那不是八卦,應該是某種微縮的陣行當陣眼!這需要多高深於
陣法的領悟才有辦法達到這樣靈巧的以陣御陣?
他震開所有冰晶,真氣略一流轉,就行動自如,急催飛劍飛趕而去。神識牢牢的
釘在看不見的兩人身上,速度越來越快…
可飛過一片白頭紫梗的草原時,他心底流轉出一種淡淡的不妙。戰鬥本能讓他警
覺,卻沒讓他閉上眼睛,終於吃了極大的苦頭。
他像是用眼睛直視太陽,眼前一片白茫茫帶黑暈,好幾分鐘什麼都看不到。
雖然他已經到了元嬰三的修為,離四期不過幾步之遙。可他到底不是神仙,元嬰
也非萬能,依舊是個人身。這個「光明陣群」是紫陌的得意之作,用十二個屬性
相剋的小陣交錯,牽一髮而動全身。之前跑過時,紫陌已經觸動少許,讓這陣在
極度不穩定中,青年又用急速飛過,終於動盪撞碰崩潰,閃出劇烈的白光。但因
為陣太小了,引的五行之力是靠下等靈石,所以光是很燦爛輝煌,但爆炸威力小
得可憐…
卻讓這個元嬰三後期的修士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苦頭。
「…這樣也行?」等青年終於看得見,只有眼前還閃著黑點點,他神識略微一探,
卻被這樣怪異又匪夷所思的大堆小陣搞矇了。
他開始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追下去。
不管這堆怪陣還是少女的以陣御陣,若沒有陣法上的高深領悟和應用,是絕無可
能的。但這些陣法構想精妙絕倫,可使用的材料卻同樣粗陋得驚人,威力還不如
一紙靈符…可又絕對無法擺脫,總要被阻上一阻。
明明是有高人。神識依舊抓著那兩人不放,可他們已經越跑越遠。他卻沈吟不定
起來。
事實上,這個元嬰修士實在是被誤導得很厲害,讓他鑽進了牛角尖。花嫣壓根沒
想過她不用這樣複雜動腦筋,一紙靈符就可以達到所有效果。實在是她家公子是
個執拗的怪人,對符咒完全的嗤之以鼻,認為那是種殘廢的陣法,會扔就行,一
點都不懂陣法的奧妙,完全沒有使用的價值。
(若常蕪散人生活在咱們這個世界,一定是那種三角函數證明題,他也要從公式
導起,死都不會肯套公式的外星人。可人家比電腦運算還更勝一籌…又能拿他怎
麼辦?)
被他影響很深的花嫣,雖然也學過符籙,但臨敵她第一件事情想到的就是擺陣,
絕對不是扔符。而紫陌,對於跟鑄劍毫無關係的學問,一整個興致缺缺,也是飛
劍裡得設法陣,他才鑽研得這樣徹底。
符籙?能鑄劍嗎?不能學他幹嘛?
只是他們這兩個把簡單答案用複雜方式解決的聰明人,真把這個元嬰修士給繞得
很暈很暈…他完全想不透的陣體簡陋和平凡銅鏡,很單純的只是就地取材和法力
低微無法驅動法寶而已…
這一遲疑,全力施展輕功加上神行符的紫陌,已經背著花嫣行出百里之遠。元嬰
修士最終還是全力追去,可當中又遇了七八個屬性不同亂七八糟的陣法群,等他
遙遙看到那兩人時,又讓少女手底普普通通的銅鏡主陣鬧了個手忙腳亂…
只差前後步,紫陌踏著一塊浮冰,飛也似的順流而下,瀟灑的衝入青門的護山防
禦大陣。
八下雲板急響,地火廳的紫焰晃的一聲大熾,護山防禦大陣運轉,即使是元嬰三
頂的修士,也只能在陣外徒呼負負。
但很快的,這個青年修士又恢復含笑的臉,美滋滋的盤坐下來,仔細回憶那些挺
纏人卻沒有殺傷力,個個構思巧妙,精緻絕倫的陣群。
來伏伏山,果然是來對了。他喜孜孜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