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撐著帥哥的殼,和花嫣低聲聊著,不動聲色的慢慢往人群外退去。這種高手
決戰,根本就沒有他們什麼事情…之前以為青門危在旦夕,要大亂鬥了。受過青
門的恩情,在大難時自己拔腿就跑…不是他們做得出來的。
但現在就是高手對戰,還是慧南的十大高手相互對戰,他們能幹嘛?雖然青門是
輸定了,但當中完全沒有他們能做的事情。
花嫣是個速成的,最巔峰時別說十大,慧南一百大都排不進去,只是眼界高而已。
紫陌更不用提了,他修仙才多久?八年不到。修為幾何?不過築基二中期。即使
他是個天才,進度已經很驚人,但跟那些高手們比起來,就比嬰兒強些。若是比
打鐵,當然他義不容辭衝上去替青門爭把臉,還點人情…
但他們還是站住了腳,彼此無奈的互相看看,無聲的嘆了口長氣。
簡肖要求比三場:陣法、飛劍、神通。
不管是不是誤會,被人欺上門還大敗虧輸,一場也沒贏,青門的臉就丟盡了。總
是笑呵呵的易長老能不能打贏深不可測的簡肖,還是未知之數,最好也只是和局。
他們在青門這些年,非常了解青門陣法的程度。
那些弟子能把飛劍裡設好三五個陣不爆炸,已經太好;那三五個陣就夠他們琢磨
一輩子,琢磨到能配合同門擺劍陣而不是削師兄弟的腦袋,已經叫做有出息了。
這,就是青門陣法的水準。
「不!陣法一定要比!」簡肖憤怒中帶點興奮的聲音揚高,「我就不懂你們這些
人,什麼都要藏著掖著,難道比比就會讓我偷師去?!別騙了,你們家小朋友都
能難住我,就不能派人跟我比?沒誠意!虧我還先把解藥給了!」
好脾氣的易長老也動怒了,「這場我們認輸就是!老夫捨了這條命,與你較量神
通!」
「你怎麼這麼老番顛…」簡肖破口大罵,底下的青門弟子飛出飛劍和法寶,沒飛
劍法寶的揚起符,齊齊邁進了一步。
「慢著!」一聲清脆的女聲,眾人愕然發現,竟然是從來未曾高聲,向來順眉低
眼的花嫣。
她和紫陌齊齊向易長老執晚輩禮,花嫣放和了聲音,「易師長,且容我倆以劣駟
對上駟,打這頭陣。」
易長老愕了愕,臉色凝重的點點頭。花嫣點醒了他,輸不要緊,總要有個人出來
對戰,省得讓場面混亂。就算他能和簡肖打平,不免徒增誤傷。
簡肖兩眼放出餓光,沒錯,就是他們倆!終於把他們給激出來了!
他到今天六百多歲,人生三分之二的時光幾乎都在閉關修煉。剩下的時間,都琢
磨著怎麼打他的師兄弟。原本他放在飛劍上的苦心和造詣都足以傲視群輪,可他
千不該萬不該,跑去鑽研了陣法。
這一鑽研,就整個沈迷進去,佔掉了他大部分的非修煉時間。
陣法其實在打架和修煉上都沒有什麼用處,一開始他也很想拋掉。但像他們這種
學者型的修仙人,一但上心,就會深深癡迷,怎麼也捨不下…幾乎成了他的心障。
但他本豁達(或說少太多筋),某日頓悟,不禁哈哈大笑。既然他已經拋棄人生
所有,僅餘修煉和打架,怎麼又容不下研究陣法。
雖說他不為師門籌劃防護大陣,又沒有自己開洞造府…陣法於他幾乎無用。但世
間無用的東西多得是,卻都能存在了,何以他不能研究陣法?
他一整個開心的撞進去,花了百年時光鑽研。讓他氣悶的是,陣法師通常都是各
大門派培養的,看得死緊,所有研究都是不傳之密,他想找人探討都只會被轟出
來。
所以他遇見花嫣和紫陌時,才會這麼喜出望外。原本停滯許久的陣法研究,又因
為他們徹底基礎卻別開蹊徑的應用有了更深的體會。
這也是為什麼他硬要提出一個這麼古怪的決鬥方式:陣法。
花嫣和紫陌雖然不知道他的心路歷程,卻也能明白簡肖是針對他們。若論打架,
跟這些慧南十大高手一比,高手們是長毛象的對決,他們不過兩隻小螞蟻,可以
安心逃跑,反正也沒用。
但長毛象們決定比賽穿針眼兒,受過青門長毛象的恩惠,兩隻小螞蟻只好硬著頭
皮出來穿針眼。
說到底,這禍,有一半是他們惹出來的。
雖然花嫣和紫陌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自認和事實,往往有很大的差距。
「青門劍奴葉紫陌。」紫陌撐著帥哥的殼,冷漠的拱拱手。
「青門丹婢花嫣。」花嫣細聲細氣,「請教簡前輩陣法。吾等本事低微,須並肩
上陣,請前輩見諒。」
「無妨!」簡肖哈哈大笑,聲音有些神經質,拋出一個硯台似的法寶。落地之後,
才發現那是個龐大的沙盤,兩丈見方,長寬約三人高。他雙手快如翻花的掐著法
訣,神識毫無保留的奔騰而出…闔目凝神,沙盤漸漸浮現山水,一樹一石,莫不
栩栩如生,像是往哪兒縮小了一塊山脈,從沙盤裡長了出來。
「這沒啥,」簡肖很輕鬆的說,「別緊張,就個玩陣法的小玩意兒。我先擺陣,」
他扔了兩個木娃娃給花嫣他們,「這是我煉製過的代身偶。一點點神識就行…你
有啥法術,代身偶都能用,可惜只能在沙盤兒用。一柱香布陣,一柱香破陣,就
用代身偶破,有沒有問題?」
花嫣他們倆試了試,發現使用非常容易,一起點了點頭。
簡肖臉孔一陣扭曲,根本壓抑不住興奮。他又拿出數套陣盤和陣旗,在這微縮山
水的沙盤上,翻山倒海的豎起繁複又龐大的法陣,幾乎佔了半個沙盤。
「…這是大威勢宮護法大陣。」花嫣瞳孔微縮,神情異常凝重。
「沒錯!」簡肖嘿嘿的笑。這個陣他研究十四年,堪堪能佈而已,要說破,還力
有未逮。他不認為這對青門弟子──他壓根不信他們倆會是劍奴丹婢,如果是真
的,青門師長找塊豆腐自我了結吧──能破這陣。但破陣的手法應該能看出許多
門道來。
他搓搓手,熱情的問,「需要講解嗎…這大陣…」
「全名叫做『太乙守一弘道護法金光大陣』,但名字跟陣一點關係也沒有。」花
嫣淡淡的說,「四殺、六迷、十二幻。靈眼君王,左帥右相,四將、六大夫、十
二地軍。四階統御陣。」
簡肖的下巴快掉下來了,眼睛瞪得渾圓。只瞥一眼,這少女居然就看出大陣的基
礎構造,連多少殺陣迷陣幻陣都叫出來了。
可他不曉得,真的懂這陣的,並不是花嫣。她能懂得部份也很少,就是多記了幾
個名詞罷了。她那學究天人的公子,跟她講解高階法陣時,就拿四階統御陣講解
過,常蕪散人遊歷觸天峰時,帶著花嫣順路去大威勢宮悄悄的晃過一次。
但就算這樣,也夠唬人了。
這陣和青門護山大陣都屬於高階統御陣,通常拿來守護門派或城郭,地下需要有
五行屬性的靈脈當動能才能永續運轉。這樣龐大的法陣,大都是門派數代陣法師
陸續完善,結構非常複雜而堅實。
花嫣的以陣御陣,其實是最基礎的二階陣法。以主陣御眾陣,看來巧妙,結構卻
很單純平面。但高階陣法整個立體起來。
君主(陣眼)指揮相帥,相帥統御諸將諸大夫,諸大夫主文、與諸將主武,令十
二地軍出戰。無須指揮就攻守合一,凌厲異常,首尾相顧,靜若銅牆鐵壁,動如
百萬兇軍。若是落在擅長陣法的人手底,更可把威力提升好幾倍。
紫陌雖然天賦異稟,從最基礎中自悟了陣法群,畢竟失於粗陋扁平。跟這種高階
大陣一比,人家像是洲際熱導飛彈(還帶核子頭),他呢,則是手工打造的連發
袖弩,精緻漂亮,但殺傷力…就不要說來給紫陌傷心了。
這個時候,紫陌神情卻很平靜。他是看不懂也聽不懂,更不知道這大陣有什麼了
不起。所謂無知者無畏。
花嫣也沒什麼異狀,她雙手交織,使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幻術,縱橫在沙盤之上成
網狀,標出許多細密而均勻的格子。
「刻度,分。」她輕聲說,「風向,南,九九三、四二。」她合掌,代身偶跳入
沙盤中,在陣外不斷的施法探試,她薄薄的唇連珠炮似的吐出許多聽不懂的數字
和方向。
紫陌飛快的掐著手指,每隔一陣子就給她一個答案,很快的,他們居然找出死門,
然後倒推出生門。
沒錯,他們都不太理解這個複雜到極點的恢弘大陣。但不管是紫陌還是花嫣,或
者說不管是世外客還是常蕪散人,他們都有個共通點…全是算學大家。
一切的眾生萬物,都有其規律。有規律,就能計算。花嫣的幻術就是將沙盤化成
整齊的棋盤,用來和紫陌統一「度」,標示出各種變因,先抓到不會變動的「死
門」,然後反推算出「生門」。
所有的「陣」都是完整平衡的。有生必有死,反之有死門就會有生門。
但這種大陣不會傻呼呼的用個固定的生門給敵人破,在無數君臣子陣中,每次變
動生門都會隨之改變遊走。但不管怎麼千變萬化,生門移動都會形成一條殘像的
隱徑,而且一定有它的規律。
紫陌飛快運算的,就是這個規律!
這兩年他道武雙修,並沒有突破什麼境界。但他的氣海卻擴大許多,氣脈和經脈
空前通暢,連帶促進了血脈,他的腦子也比以前靈活許多。但他沒拿來作什麼驚
天動地的大事業,而是拿來喜孜孜的「心算」。
為了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陣法群鑄進飛劍裡,他非常嚴肅的歸納了許多繁複的公式,
來計算陣法群的變化和飛劍的最大承受程度,漸漸的,隨著頭腦漸漸清明,發現
他可以揚棄太多的計算紙,而僅用掐算略記就可以處理這麼龐大的資訊。
他是不認識這個陣也不理解這個陣,但他也只需要計算生門會出現在哪而已,對
他來說,很簡單。
「著!九九八、一四三,九七六、一二五…」他一口氣沒歇的不斷的報目數,瞳
孔掠過一絲強烈的銀芒。
花嫣替身的代身偶,迅如急電的搶入生門,飛快的追逐隱徑。此時香已過半。紫
陌的代身偶呆立在陣外,卻只低頭不斷的計算和報數字。
代身偶居然靈活的搶進諸陣的縫隙,一步無誤的踏在隱徑上,直到被帥陣擋住。
那是一道環繞陣眼的裂體罡風,足以將神識撕裂。範圍遼闊到直抵天上。
「全開。」花嫣淡淡的說。她要全開氣海、調動經脈和氣脈。
紫陌低頭片刻,「六息,仰七十六,一六九、八三。」他給的是能站在原地六息
的時間,隱徑才會移動,仰角七十六度,方位是一六九、八三。
但其他人完全看不懂他們在做什麼,只有整個愣住的簡肖,從頭到尾,他的嘴巴
就沒合起來過。
直到花嫣的代身偶從空氣中抓出弓意,將小小的峨眉刺射入離陣眼八百里遠的方
位…但在呼嘯撕裂的帥陣罡風中,峨眉刺像是喝醉酒似的被刮得歪斜…卻一整個
歪打正著的射入陣眼之中。
簡肖跳了起來,「陣法反噬妳打算…」
陣眼被毀,整個陣安靜了幾秒鐘,一種窒息般的安靜。代身偶拔足狂奔,但被毀
的法陣終於反噬了,像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所有的一切都被收縮的吸入陣眼中,
形成一個漩渦,又狂暴的擴張,吞進周遭的一切。
代身偶雖然極力奔在漩渦之前,終究還是被纏住了手臂,已經看得到紫陌的代身
偶,反噬也開始收縮範圍,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候,紫陌抬頭,他的代身偶也隨之抬頭。代身偶拋出一條繩索套住花嫣的代
身偶,噴出飛劍,割斷被反噬纏住的手臂。
法陣最後的反噬不甘願的轟鳴許久,最後在沙盤裡揚起塵土,安靜了。
至此,破陣。
簡肖像是看著怪物一樣看著這對青門弟子。他一把抓住面白如紙又疲倦的紫陌,
「你們怎麼整的?到底是怎麼整的?那是什麼法訣?是什麼?」
「要我教你?」紫陌咧嘴一笑,非常豪邁又不失帥氣。
簡肖拼命點頭。
「你認輸嗎?」紫陌異常和藹的問。
「認輸認輸!」他快把頭給點掉了。
「你看我像是傻的嗎?教你?嗤!」紫陌一昂下巴,扶著站著都會打晃的花嫣,
站到青門隊伍最末。
簡肖一臉失魂落魄,比剛死了老婆還哀痛,淒慘的嚎了一聲,「…你怎麼能夠這
樣對待我~」嗚嗚的哭了起來。
原本看得莫名其妙竊竊私語的青門上下都安靜了下來,瞪著這個說哭就哭,還哭
得很慘的高手高手高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