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具浮屍。
現在他們比較習慣了,也知道怎麼處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麼處理就可以。生
氣絞纏死氣的西南大地根,死去往往魂魄剝離得不夠乾淨,常常會詐屍。黔民通
常都火葬,但外地人因為種種危險,致使客死異鄉,連入輪迴的安寧都沒有。
每年立秋,那個神祕組織「雕題」,就會派人敲響引魂竹,地根林木就會共鳴著
開徑引屍,去可以永眠的地方。
但有的行屍可能卡在石頭、水底、大坑什麼的,來不及趕上,只好拼命掙扎徘徊,
等著明年立秋。
花嫣他們既然在泥金河逆流而行,自然也常撈到浮屍。行屍在水裡被水行之力鎮
壓,行動不便,往往要撈上岸。沒多久就搖搖晃晃的跟著他們的雪舟行走,大概
聚集個幾日,遇到引魂竹時,花嫣就會擊竹發響,打開死氣小徑,讓這些不幸的
罹難者早日進入輪迴。
至於為什麼,花嫣本人也茫然不解。紫陌試圖擊過引魂竹,照他的力道,圈臂粗
的石頭也打成渣了…可他一擊之下,抱著手跳,他的銅筋鐵骨居然腫了起來,而
引魂竹發出來的聲音整個是啞的,不像花嫣擊出的莊嚴鐘聲。
甩了半天的手,紫陌納悶,「花嫣,妳不會跟什麼『雕題』的也有關係吧?」說
真的,他都不意外了。第一鐵血世家常家僕,全慧極第四高手的婢子、唯一的遺
產。說她其實是雕題的教主(他總覺得是某個邪教),他也能泰然自若了。
「沒有。」瞥見紫陌滿眼懷疑,沒好氣的回答,「真的沒有,胡思亂想什麼?」
「妳說妳是三臺令那個神人的轉世,我都不會懷疑了,真的。」紫陌很誠懇,「花
嫣,妳強得不像是人啊。」他很崇拜。知識就是力量,他眼中的花嫣身形之高大
可比觸天峰。
被你這怪物這樣講…聽起來多麼像諷刺。
「…小白,閉嘴。」花嫣有點怒了。
紫陌熟練的用鉤子將浮屍鉤上來,自然而然的封閉了嗅覺。他們都自認不是什麼
好人,可叫他們視若無睹的過去,他們誰也辦不到。
花嫣端詳,是個中年男子,死沒多久吧?有點腫脹、顏面發黑,但還沒腐爛。她
和紫陌戴上金絲手套,選了處能靠岸之處,小心的把死者扛上岸。
那雙金絲手套就是他們從青門帶出來的少數家當之一,於五行之力很遲鈍。偶然
被他們發現可以拿來隔斷混亂靈氣,結印列陣雖受影響,威力大減,但拿來擋個
猛獸毒蟲倒是綽綽有餘。
甚至還能隔絕死氣侵蝕,連打造的紫陌、設計的花嫣,都大感意外。
拿來扛個浮屍,當然不在話下。
「今天得停船過夜了。明天才會『醒』吧…」紫陌踏出幾步,卻沒聽到花嫣的回
答,回頭一看,只見陰霧籠罩、鬼氣森森,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花嫣!」他吼了一聲,卻被陰霧反彈回來,顯得非常沈悶。
她聽得見紫陌的聲音,卻無法回答。
應該第二天才『醒』的浮屍,卻從屍身裡抽出一根鏽黑的長釘釘入她的丹田,另
一根長釘握在一個長相普通、渾似農漢的老者手裡,已經插入她的天靈蓋。
完全動彈不得。
隨著鐵鏽和無數的血腥,衝進花嫣的體內。臨終的哀號暴雷般在腦海炸開,讓她
好一陣暈眩…
這長釘,釘過托付她項鍊的不幸死者。
「輕點、輕點,」一個慈祥的老太太從霧裡浮現,一臉心疼,「女娃娃不好弄到,
上回你們粗手笨腳的就殺了兩個!這個再沒了,一家都喝西北風了!」
「沒使重。」農漢乾笑兩聲,「這些修士手段古古怪怪的,不控住了,怕她傷人…
辛奶奶,煩妳了。」
老太太眉開眼笑的上下打量花嫣,「男娃娃呢?」
「小三小四去堵他了…太硬手就不要了。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您說是吧?」
辛奶奶沈了臉,「不是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抓幾個肉貨抓不來,弄死了大半,
還需要老婆子來幫手?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進附喪門的…廢物!就你們這組最
差勁…怎麼跟門主交代…」
罵了好一會兒,辛奶奶的氣才平了些,她笑得一臉的皺紋都舒展了,「小娃娃,
看著我。」聲音又暖又軟,讓人忍不住往她的眼睛看去。連那農漢都忍不住抬頭,
又用盡力氣低下去。
花嫣抬頭,望著辛奶奶眼睛。老婆婆的瞳仁變得蒼綠如翡翠,讓人一見就移不開
眼。
「不要怕,不用慌…」辛奶奶的聲音又緩又慢,「什麼都不用想,妳眼皮很重,
很累對嗎?閉上眼睛…好好睡吧…」她的聲音更慢,拖著一種長長的調子,伴著
越來越濃厚、令人頭暈的芳香,「睡醒以後,什麼都忘了。只想一直睡,一直睡…」
花嫣閉上眼睛,卻彎起一抹淡淡的笑。「妳也不要怕,一直睡下去吧。」
她重新睜開眼睛,瞳仁浮現金黃色的符文,直視著辛奶奶。啪的輕響,辛奶奶的
瞳孔整個炸了,她慘叫著倒在地上抽搐。
巨變突起,農漢愕了一下,發出尖銳的呼嘯,猛然出現了四個大漢,拔刀衝了上
來。本來想把長釘拔掉,花嫣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算了。拔掉以後出血可能會太
多。
「原來你們是附喪門的。」花嫣的語氣很淡,「躲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還在做
那等見不得人的營生。一群腐蛆。」
「臭娘們!」農漢翻手搖起一個搖鈴,十指飛快的掐訣,其他的漢子踏著七星步
朝她接近。
她的身上還插著喪門釘,理論上,應該搖鈴掐訣就會受控制,這是一種喪門的絕
學,稱為「活趕屍」。但這麼做的後遺症很大,往往被施術的人會變成痴子。
「你師父沒教你…」花嫣的語氣更淡,「一個人一生裡只能當一次活屍麼?」話
語未歇,她已經形如鬼魅、快如疾風的擊碎四個大漢的喉骨,掐住農漢的脖子。
她瞳孔的金黃符文未褪,看起來很詭異。
「是你挖了修士姑娘的眼睛吧?」花嫣湊在他耳邊,很低很低的說。
農漢的鈴早就掉在地上,掐在脖子上的纖纖玉手卻像是冰冷又燒紅的烙鐵,掐得
他直翻白眼,皮肉傳來絲絲焦黑的味道。
「是嗎?」花嫣更細聲溫婉的問,但指下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農漢拼命扳她的手,卻紋風不動。死亡的恐懼讓他忙不迭的點頭,想到不對,又
趕緊搖頭。
花嫣略略鬆手,迴起空著的另一手,在農漢的慘叫聲中,挖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你好好回答,說不定還能活命。」花嫣讓他跌在地上翻滾,雙手攏在袖裡,細
聲細氣,「若有一點欺瞞,我不介意挖掉另一隻眼睛。我跟你們附喪門,也算老
相識了。你們玩得那些把戲,我也略知一二。」
「是我挖的我挖的!」農漢摀著眼睛求饒,「可我是要救她呀!她一個人損了我
們十來個兄弟,其他兄弟都主張要姦殺她…帶人不容易,姑娘…我不這麼做,那
修士姑娘早被生吃了,連全屍都沒有,更不要說清清白白的死…」
花嫣笑了一聲,卻無歡意。「說起來,我還得替她感謝你囉?我知道你們…挖掉
一隻眼睛,還能賣得出去,真死了,就血本無歸,是不是?」
她聲音更輕,更溫柔,「他們修仙,不是為了讓你們弄成白癡,南奴北賣、北奴
南賣的。你們這些人,哪配有眼睛?」
「妳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妳!」農漢哭嚎,「饒命啊!不關我的事情,是上面的
要我們做的…我們也是迫於無奈…」
「我也很無奈呢,我不喜歡殺人。」花嫣掐住他的脖子。
農漢拼命掙扎,「妳說要讓我活命的!不…呃…咳…」
花嫣瞳孔的金色符文越發閃爍,面無表情的沁著一絲冷笑,「對不起喔,我騙了
你。」就捏碎了他的喉骨。在他斷氣前,挖掉他另一隻眼睛。
好不容易破了這個路數詭異的符陣後,紫陌看到的就是這樣詭異的光景:
花嫣跪坐在地上,身邊七橫八豎倒著斷氣和快要斷氣的六個人,手上正在挖一個
人的眼睛,那個人還沒死透,手腳不斷抽搐。
她的頭頂插著一根極長的釘子,等她直起身,才看到她的肚子顫著長釘頭。瞳孔
黃金符文閃爍,面無表情。
這時候,紫陌就很後悔,應該把符籙學好了。他唯一知道的、帶在身邊備用的,
是非常粗暴、後遺症很大的卻邪符。
大喝一聲,他將裹著真氣的卻邪符,打入花嫣的眉心。
花嫣只是晃了晃,抬頭看他。雖然瞳孔的金色符文還在,但眼神卻沈靜而悲哀。
也沒有半點邪氣被打出來…因為花嫣根本就清醒著,沒被一絲半點的邪氣侵染。
「我沒入邪啦。」花嫣把手裡的眼球一扔,揮了揮手,血花四濺。
「…妳為什麼?」紫陌抓著她雙肩,看了滿地沒了眼珠的死人,「妳為什麼要…」
「私仇。」花嫣淡淡的說,她蒼白的臉孔湧起一絲病態的豔紅,「可在說給你聽
之前…能不能,先幫我找一下藥?」她俐落的把釘子拔了出來,血簡直是用噴的…
幸好沒噴腦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