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成
由於手電筒的照射距離有限,無法判斷那隻木羅漢身後,是否還有其它
隻,只見兩隻乾瘦的胳膊抓著青銅鎖鍊,指尖的地方,長出灰色的利爪,每
往下一吋,指甲與鎖鏈磨出「喀……喀……」的怪響,傳入懸掛在不知名深
淵的眾人耳中,宛如死神的敲門聲。
死人復活這檔事,雖然在下地前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但親眼見到的感
覺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況除了炮仔和繪理以外的人,他們沒有相關的經歷
,難免更加緊張。
在危急之中,越需要保持冷靜,偏偏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句空話,大
家一瞧見那隻張著大嘴的噁心木羅漢,頓時就亂了手腳,上層的人紛紛催促
底下的人快走,而下方的人還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裡越發著急,動
作就越不順,兩條大鎖鍊在黑暗的深淵中瘋狂地扭動旋轉,像條被人踩到的
大蛇。
「快下去!別拖拖拉拉的,還有好幾隻爬下來啦!」夏船長在我這條鎖
鍊的上頭大喊著。
我當然知道要快爬,你真當我叫趙猴子就是真的猴子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火光從上頭洩出,一整排子彈全都招呼到木羅漢的
頭、手、胸口的位置,它瞬間被射得四分五裂,立刻摔下無底的深淵,消失
不見。
是阿成開的槍,看樣子這位年輕人再也承受不住壓力,殺紅了眼,又往
頂端繼續猛開槍。
好樣的!年輕人就該有這種狠勁,那些木羅漢被射得亂七八糟,逐漸有
退去的跡象,但繪理這時卻發現了不對勁,朝著他大聲叫道:「別亂射!你
會把鎖鍊打斷──」
繪理的話阿成是聽到了,但飛在空中的子彈可不會因此轉向,只見到上
方的青銅鎖鍊發出「鏗鏗鏗」數聲巨響,虎口頓時感到一陣酥麻,緊抓住這
條鎖鍊的繪理、夏船長、阿成,還有我,心一涼,眼睛不自主一閉。
「你們他媽的發什麼呆!鎖鍊又還沒斷,快想其它辦法啊!」炮仔在另
一條鍊子上大吼著。
這時,我仔細看了斷裂處,才發現,子彈雖然將鎖鍊與鎖鏈之間的接環
打穿,內層還有幾公分仍連接著,但不知道還可以堅持多久。
這副景象讓大家倒吸一口氣,這不是在折磨我們四人嗎,臨死前還可以
看一眼自己究竟是怎麼掛掉的,老天會不會對我們太好了?
突然間,我瞥見岩壁上的平台,急忙轉頭估算一下距離,也不過四、五
公尺,心中一個念頭閃過,也許可以晃過去,只要鎖鍊堅持得夠久。
立即嚷著大家同心協力,一左一右的來回擺盪鎖鍊,其他三人想都不想
,照著我的口令,慢慢移動身體的重心。
青銅鎖鏈如預期般,開始左右搖擺,而且幅度越來越大,我可以清楚地
聽見斷裂處發出的金屬摩擦聲,宛如鎖鍊唱出的痛苦呻吟。
「加油,只剩一點點了,數到三就跳!」此時我的喉嚨已經口乾舌燥,
但我不想放棄,喊道:「準備!一、二──」
啪!
空氣在那一瞬間凝結,就像一幕定格的電影畫面,所有人都呆住了。
鎖鏈最後還是沒堅持住,就連伸手摸到平台的距離也吝嗇給,就這樣,
四個人,加上半條鎖鍊,就往深淵底部墜落下去。
我想我應該是在下墜的過程中就昏了過去,這樣也好,就像是打了麻藥
被推上刑場的犯人,在昏過去的那一刻,就是與這個世界作告別的時候,儘
管身體機能仍正常地運作。
不過,當命運之神不願意讓你死時,就算失去意識,也不見得能死翹翹。
我是摔下深淵後,第二位甦醒的人。
當眼皮睜開時,我發覺躺在一攤藻類與木屑的混合物當中,背部都是爛
泥,全身髒兮兮的,吃力地抓起一把,心想難道是這攤爛泥救了我這條小命
?稍微挪動了身子,奇了,沒有任何骨折或出血,只是防寒衣底下出了一身
的冷汗,貼在皮膚上,怪不舒服的。
我擺過頭去,發現繪理躺在左手邊的位置,她的情況跟我差不多,不過
驚嚇過度,還沒醒過來。
而炮仔就坐在我腳邊,看我沒事,鬆了好大一口氣,我問他到底發生什
麼事,為什麼我們沒死?
炮仔說,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當他們看見青銅鎖鍊斷掉時,也以為
我們幾個死定了,腦袋一片空白,就在這個時候,底下居然傳來「啪啪啪」
的聲響,他手掌攤開用力拍了泥地一下,模仿聽到的聲音。
但聲音傳來得太快,聽起來不像太遠的樣子,因此他們認為之前可能誤
判了情勢,深淵其實沒想像中深,趕緊抓著鎖鍊,很快地就滑到了底部,這
才明白,我們幾位摔下的高度,大概只有四層樓高左右,而且運氣不錯,深
淵底部有一半的空間被木船佔滿,雖說是木船,卻也是一堆爛木板,頂多有
幾艘還看得出是船的形狀,剩餘都跟底下的藻類和泥巴混成稀泥了。
「真是命大,連爛泥巴都可以用來救命。」炮仔是這麼說的。
他又繼續道,正當他們急著找尋我們時,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硬東西,炮
仔以為只是石子之類的,撿起來一瞧,沒想到是塊巴掌大小的石碑,上頭的
字跡早已被潮溼的環境侵蝕到看不清了,卻被眼尖的Vincent發現有幾個中文
字仍可辨別,拿水一沖後,立刻出現「衛溫」兩個字。
「衛溫?」腦袋忽然想起些什麼,馬上脫口而出:「就是我們在大肚山
那座古墓看到的壁畫,叫什麼名字來著……衛溫和諸什麼的?」
「衛溫和諸葛直。」繪理不知道醒過來多久了,突然接話道。
「對對對,就是他倆!」我興奮地說道:「這麼說來,這些爛船就是當
年他們進入虎井沉城的交通工具,對吧?咦,可是又不太對,我們是潛水下
來的,如果他們要進到這裡,也要潛水才對吧,古時候又沒有氣瓶可用,難
不成憋氣下來啊?」
「他們的進入方法可能永遠是個謎,也許當時虎井沉城在退潮時,是露
出水面的也不一定,不過發現這條線索對我們相當有用,那就是衛溫和諸葛
直沒事不會大費周章跑到這,也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為了將陰符字碑藏到
沉城裡,好讓外人難以發現。」繪理用一種近乎理智的語調解釋,完全看不
出她是剛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人。
我想說身體幸運沒受到傷,就連斷隻手腳也沒有,開心地撐起自己的上
半身,發現手部立刻深深插入爛泥之中,看樣子,這些稀泥真的緩衝了下墜
的衝力,將繪理從地上拉起後,對炮仔問道:「其他人呢?夏船長和阿成也
還好吧?」
他的表情一沉,眼神頓時變得哀怨起來,冷冷地說:「你要知道,不是
每個人都能像你們倆這麼好運。」
看炮仔的反應,我立刻就明白了,趕緊朝周圍看去,發現在洞壁的邊緣
,一群人正圍繞著。
三人緩緩地走到他們後方,看見夏船長跪坐著,他趴在一位身材健壯的
少年身上啜泣,手電筒光集中到少年略顯稚嫩的臉龐,他的眼皮已經闔上,
後腦有處明顯的凹陷,滲出鮮紅的血液,是的,阿成已經死了。
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或者說,阿成死得一點道理也沒有,他只不過是
跟著夏船長工作,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就這麼莫名死在海底,將來,除了
有參與過這場行動的人之外,有誰還會記得他?
空洞的深淵底部,只聽見夏船長哀傷的悲鳴,他大聲呼喊要他姪子醒過
來,用力搖動躺在地上的阿成,近乎瘋狂。
剩餘的五個人,沒有人可以真正體會夏船長此刻的心情,他甚至抓起散
落在地上的木羅漢殘肢,一把揪住Vincent的衣服,大聲吼道:「讓他吃下這
個,是不是就可以活起來?是不是!」
Vincent嘆氣搖頭,眾人只能陷入靜默,而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就這樣過了十分鐘,夏船長也疲累了,他一言不發地攤坐在邊上,臉上
盡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不忍心阿成就這樣躺在地上,招呼炮仔一起拿些木板,將他的屍體蓋
上,忽然間,發覺在他頭部傷口的下方,有道沿著洞壁一公尺長的細長溝槽
,溝槽不到半公分寬,裡頭裝滿阿成流出的血液。
用手指在地板輕輕敲了兩下,居然傳出「鏗鏗」的金屬聲,和炮仔對看
了一眼,一人一邊,把手指卡入凹槽,接著用力一掀。
在這一刻,我們都傻了,這裡不是數千年前的古代遺跡嗎?為什麼底下
會有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