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嗡嗡聲
我和炮仔各抓住鐵板一角,阿成溫熱的血液沿著邊緣滑下,滴入鐵板遮
蓋的空間。
底下隱藏的是一座八階的普通白鐵樓梯,是路邊很常見到的那種款式,
要是平時我不會特別瞧上一眼,怪就怪在,這裡是一座好幾千年以前的古代
遺跡,那時候,怎有這種現代產物?
如果樓梯是石頭砌成的還讓人覺得合情合理,問題就是,這是座白鐵製
的樓梯,把手上還印有某家工程行的招牌圖案,這點就大大的不對,此時的
心情,就如同一位考古人員,在屬於侏儸紀的岩層裡,挖掘出一個可口可樂
的空瓶,一整個莫名其妙!
我彎下腰,朝階梯盡頭照去,發現最下方的通道口,似乎有一整面木板
牆,從上頭無法看得很清楚。
雖然底下的情況不明,好在沒有任何立即的危險,我請其他人待在原地
休息,畢竟夏船長的情緒還不穩,也要有人看著他,以防他做出自殘的舉動
,便叫炮仔先跟我去探一下情況。
我端起衝鋒槍走在前頭,小心地踩了樓梯一腳,發覺沒有嚴重的金屬鏽
蝕,足以承受人行走,才放心地又朝下走了幾階,靠近底層的通道口後,這
才看清前方的情況。
通道口被木板條一排一排的釘上,原以為是不想讓外人進入設置的,例
如稍早遇見的木羅漢,但接近一瞧,卻發覺那些釘子是從我站的位置朝裡頭
釘,而腳邊那把扔在地上的槌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是在幹嘛?為什麼要把通道給封死?」我伸手觸摸木板,發覺表層
的刮痕並不算新,應該已經有十年以上的歲月。
炮仔也靠到門板邊,觀察一陣子後,拾起地上的槌子,輕輕往木板邊一
敲,一塊木條馬上就掉下來,揚起一陣灰,他有點無奈地聳聳肩說:「我不
是故意的,是做工太差,看來當年曾經發生一些事,走得很趕,連木板都沒
釘好就跑了。」
想說敲壞就算了,反正遲早也要進去一探究竟,做工差一點也好,省得
花力氣去拆。
就在那木板條掉下來後,突然聽到一種不明顯的聲響從裡面傳出來,那
是一種「嗡嗡」作響的低鳴,雖然不大聲,卻也使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有聽到嗎?還是我耳朵有問題?」我輕聲對炮仔問道。
他點點頭,表情有些複雜。
那怪聲持續地從門板背後傳出,於是我們把槍背到後面,開始動手拆除
這些木板條。我手中沒有槌子,只好用手去扳,稍微一施力,很輕鬆就扯下
一大塊,我笑說這工程做得還真爛,有釘跟沒釘差不多,沒幾秒鐘,通道口
就被我們清空,露出一條黑漆漆的筆直走廊,而那怪聲好像是從深處傳來的。
我回頭向上層的人簡短說明了發現,原本Vincent打算要跟來,可是這麼
一來老姚勢必也得跟下來,那麼就只剩下繪理看顧夏船長,我不願意這麼做
,只好說裡頭的狀況不明,全都擠進去怕會出事,我們最多進去十分鐘,十
分鐘一到,如果我們倆還沒出現,再進來救人也不遲。
我不等他回應,就一頭鑽回地下,炮仔這時忽然拍拍我的肩膀,有點曖
昧地在我耳邊說:「你這個小雜碎,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起繪理了?」
我白了他一眼,罵他都什麼時候了,你可不可以正經點?
「人家繪理雖然不是我們這個年代出生的人,不過論長相,她絕對是個
美人胚子,嘴巴這麼不老實,還假正經咧!」
我不想與他辯,不過說真的,炮仔說的話也有幾分中肯,不過現在不是
思考這種問題的時機,只好用力推了他一把,要他當先鋒。
那聲音好似一種穩定不間斷的低頻,進入走廊後,聽得更為清楚,儘管
心中有止不住的好奇,但也不敢太過莽撞,我一手扶著牆壁,慢慢往前走去。
這裡的環境像是間地下室,或者用地底防空洞來形容會更為貼切,兩側
的牆壁上,掛了數個「緊急逃生」的牌子,皆指向剛才進入的階梯方向,而
經過一個右轉後,走廊開始變得較為複雜,我們怕迷路,所以不敢亂走,只
沿著中央那條主要的大走廊前進。
大走廊兩旁有幾道鐵門,有些用鐵鍊加固,有些則是半掩著,好奇地往
裡頭照,看見一些桌椅之類的家具,角落還有一張簡陋的床鋪,棉被散亂在
上頭,我看得心底有些發毛,心想不曉得誰會住在這種地方。
又直走了幾步後,那「嗡嗡」聲越來越明顯,而且空氣中除了常年封閉
的霉味外,還帶點不知道是煤油或柴油的氣味,有點像是進入工廠會聞到的
味道。
這時,領頭的炮仔突然把腳步停在一扇對開的鐵門前,仔細一聽,那怪
聲就是從裡頭傳出的,炮仔用手勢提醒我舉起槍,接著他挨到鐵門旁,深呼
一口氣,對準門就是用力一踹!
門受到撞擊,發出「轟」的巨大聲響,而門後方,出現數個紅點,在黑
暗中彷彿是野獸的眼睛,虎視眈眈緊盯著擅自闖入的不速之客。
說老實話,我的確被嚇到了,扣在板機上的指頭差點就壓了下去,幸好
炮仔離那些玩意比較近,見狀後立刻大喊:「別別別別別……別開槍!」
立刻舉起手電筒往房間內部照,頓時我才明瞭,裡頭有台跟我個頭差不
多高的方形機器,外層是墨綠色的金屬外殼,而那些紅點,說穿了不過是機
器上的警示燈。
機器兩端裝有散熱用的鋁窗頁片,而我們聽到的「嗡嗡」怪聲,就是從
內部傳出來的。
我們倆這才解除心防,心想居然被這台東西嚇個半死,忍不住罵出聲來
,傳出去包準被笑話,對炮仔說:「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炮仔打起光,沿著機器外層掃視,眉頭突然一皺:「看來是台老式的柴
油發電機組。」
我一聽是發電用的,直覺便想到可以開燈,遠離黑燈瞎火的恐怖環境,
不免大喜,嚷著趕快啟動它,還等些什麼!
怎知道炮仔僵直著身子,一臉茫然地說:「可是……它已經被啟動了。」
我們兩個都愣住了,一股詭譎的氣氛瀰漫在這個不到四坪大的空間,只
聽得見發電機運轉發出的低沉聲音。
「你會不會搞錯啦?這是什麼狗屁地方?是幾千年以前的尸神國遺跡耶
,憑空出現這台柴油發電機已經非常離奇了,現在你跟我說它被人啟動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心中突然有股無名火升起,感覺像是被人玩弄在
股掌之間,而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事實就是如此,自己看看這顆警示燈,它很明顯就是在運轉中,太不
可思議了。」他指了指頂端一顆紅燈。
腦中閃過數種可能的解釋方法,例如燈號是壞的,但發電機運作的聲音
如此明顯,實在不可能以燈號故障騙自己。
我嘗試考慮炮仔說的,有人去啟動這台機器,可是回憶起那個從外頭封
住的通道口,會有人打開發電機後,再匆匆離開這座地下室嗎?更何況那些
木板條上的痕跡不新,絕不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而柴油發電機幾天沒人補
給燃料,就會失去發電效用,為何它到現在還會持續運轉?
無論提出幾種可能,都可以利用已知的資訊一一反駁,在這個古代的虎
井沉城之中,出現這台運轉中的機器,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的存在。
最終,我和炮仔勉強達成一個共識,那就是有人比我們早先一步進到這
裡,悄悄啟動機器,至於他是如何進入的,只能暫時以另有一個我們尚未發
現的入口解釋過去。
炮仔用手電筒朝周圍搜索一陣子,發覺牆上掛著一個鐵箱子,打開一看
,是個電源的開啟裝置,他隨手將它一扳,頭頂忽然發出「啪」一聲,和電
流通過的「嘶嘶」聲,幾盞白色的燈泡將房間照得一清二楚。
藉由燈光的照明,發覺室內除了這台大型的發電機組外,角落還堆放數
個金屬桶子,以及像是廢棄電纜之類的雜物,而那扇對開的鐵門,已經有了
明顯的鏽蝕痕跡,頂端寫著「發電室」,字跡顯得有些斑駁。
我們走出發電室,發覺走廊的天花板上也多出幾盞白燈,不過有好幾盞
是壞的,將長長的走廊切成黑白間斷的詭異空間,但有亮光至少比沒有好。
那些燈泡有時會忽然閃爍,我擔心它年代太久,搞不好等會就爆開來,
為了保險起見,仍打亮著手電筒,以防萬一。
走廊深處,似乎還有一個不小的房間,炮仔提議說要繼續搜索,可是我
看了眼時間,這才意識到已經下來超過十分鐘了,最好立刻返回,免得其他
人胡思亂想。
不過炮仔看法不同,他認為現在有燈光照明,應該要多深入一些,誰曉
得那發電機還可以撐多久,不過他看我放不下其他人,兩手一攤,說不然他
自己先去前面看看,臨走前還不忘調侃我:「別只顧著繪理,人家夏船長剛
死姪子,多注意些。」
我沿著來時的那條大走廊快走,先前沒有燈光照明,所以不敢亂闖,可
是回程不一樣,又發現了許多剛才沒注意到的細節,例如這裡的走道四通八
達的,轉角處雖然有用筆在牆上註明方向,但仍容易錯亂,此外,我發現這
是一個用混泥土蓋成的地下室,照這規模,簡直可以稱為一座地下碉堡,但
連我這個非本科系的外行人都知道,在海底蓋一座碉堡絕非易事,除非有什
麼特別的目的,不然誰肯花這種心思與金錢。
拐過彎,很快就回到最初的走廊,從遠處就可以見到老姚走在前頭,一
瞧見我的人影,就舉起槍,一臉警戒地對準我的方向。
「是我是我,趙梧!」我遮住射向我的手電筒強光,一邊對他們幾位揮
手。
「你不是說十分鐘嗎?怎麼去這麼久,還以為你們出事了!」老姚放下
槍,吐出一口長氣,接著又問道:「嗯?炮仔人呢?他怎麼沒在你後面?」
「先跟我來,有新發現!」我示意要他們跟著我走,特別注意夏船長一
眼,發現他情緒已經緩和許多,背著阿成,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頭。
當我們經過那間發電室時,大致說明了剛才的過程,他們幾位驚訝的神
色溢於言表,可能是在訝異這座地下碉堡的存在,或者是好奇那台被啟動的
發電機,但當時如果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我會告訴他們,這些都不是重點。
也許,我們根本不應該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