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依偎
男孩載著女孩,摩托車馳聘在海濱公路上。
天色暗下來。男孩有點後悔,一時貪玩,沒想到弄得這麼晚,晚上在這條公
路騎機車載女朋友,實在危險了點。
女朋友倒沒多說什麼,只是把臉埋在他背上,雙手緊緊環著他,他感覺她的
鼻尖抵在他脊背中央凹陷的線條裡。突然感到一陣甜蜜。她很內向,即使已交往
了三、四個月,在人前仍羞於對他表達情感。
摩托車經過一盞一盞路燈,光線把他的影子疊在她之上,然後換她的影子疊
過來…一直到市區,時間已經很晚了。在這過程中,她始終把臉埋在他背上,只
偶爾抬起臉來,很快又靠回他背上。
騎到女朋友家樓下,他笑說:「該下來囉。」心想,原來她這麼黏人。
這是他心頭一個甜美的回憶,直到她幾天後跟他說了那段話。
「其實,那天我們在公路上騎車時,我看到有個人面無表情…高高地…站在那
盞路燈上,一時害怕,就把臉藏到你背後,過了一陣子抬起頭,發現『祂』就搭在
你的左肩朝我冷笑…在回途中,我每次抬頭,都還是看到『祂』……」
男孩心中五味雜陳。他望著女友,欲言又止。最終依舊沒有勇氣問出他最想知
道的事情。
(二)迷路
宇航和朋友相約看午夜場電影,散場後便各自騎摩托車回家。騎在深夜的市區
街頭,感覺相當奇怪。平時熱鬧擁擠的街道,此時空蕩蕩的,杳無人聲。這是他每
日上下班必經之處,晚上六、七點時,街上招牌閃爍光芒,夜空照亮有如白晝,快
餐店、便利商店裡長長的排隊人潮。不像現在,這情景令他想起電影中的世界末日,
人們受病毒感染而相繼死去或化為怪物,而原本應該熙攘噪雜的市中心變得一片荒
涼死寂。大概就是這種景象吧。
他騎著騎著,突然停下來。
他不認得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市中心,宇航對自己的方向感有自信。但看起來不像,一點都不像。整
個人不自覺有點發冷,又感到滑稽:難道自己竟然在熟悉的家鄉街頭迷路了嗎?
他花了點時間辨識那些熄燈的招牌:李師傅排骨大王,燒呼呼燒仙草,林家刻
印店,大壢國中…對了,這些都是他熟識的景象,小時候媽媽還常帶他來買燒仙草
吃呢!
宇航依稀辨認著路上的標誌和景象;夜晚的空氣靜謐又清新,好像回到了一個
未受污染的古老時代裡,慢慢的,宇航看到巷口的教會燈光;十字架高懸在屋頂,
這個教會從宇航出生以來就在這兒了,據說這房子最早蓋起來時,周圍都還是田野
跟池塘呢。後來人家才漸漸多起來…宇航終於騎到家門口。
迎接他的,是一大片田野,還有波光粼粼的池塘和稀落的蛙鳴。
這次,宇航確信自己真的迷路了。
(三)疑惑
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許多沒想通的小事。比如說曉芸那天晚上的狀況。
那時大約晚上七、八點,曉芸走在路上,身旁是一堵私立中學的圍牆,伴隨幾
盞路燈,一直延伸到馬路盡頭。雖然時間尚早,但路上已沒什麼人。附近都是獨棟
大樓,窗戶內隱隱聽得到新聞報導的聲音。
曉芸獨自走在路上,這時她發現左後方有個路人;由對方影子判斷,是比她略
高的男性,走得較快,以穩定的速度慢慢趕上。曉芸沒回頭,那不過是普通的路人,
她不願表現得太神經質。
在她接近一盞路燈的同時,男子慢慢接近,讓她起了警覺,但僅是因為她不習
慣跟陌生人過於靠近。反正那男子馬上會超過她。
她經過路燈,光線很快轉折,把男人影子拋到她腳下。
影子的右手高高舉起,擎著一把形狀像刀的物體。
曉芸瞬間回首,心臟劇跳。
那是一個相貌斯文的年輕男生,普通的短髮,普通的黑框眼鏡,普通的臉。雙
手好好地擺在身側,對於她瞬間回頭的激烈動作視若無睹;只是加快腳程,輕快地
越過她身邊。曉芸注意他腳步雖快,右手卻幾乎沒有擺動。
曉芸一開始覺得自己太敏感,但事後回想,許多細節都透露一點不尋常的意味。
不過,也可能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引起的錯覺罷了。
(四)捷運
每晚十一點,那女孩會準時走出捷運收票口。因此,每天這時致誠總會偷偷停
下手邊工作,等著看那女孩。
深夜捷運站只餘零星數人,閉上眼睛,致誠都可描繪出她的模樣;她有一雙很
美的小腿,蹬一雙線條優雅的高跟鞋,纖細身形裏在合身的套裝裡。臉普通了點,
但無損其完美。
女孩不知她在他心底掀起的波瀾,她的一切在他腦中縈繞不去,像是命中註定;
捷運站人來人往,不乏長相美麗,身材高挑的上班族女性,但他獨獨掛念她,期待
看到她。這實在荒謬,他已是快三十的人,不應該講什麼「命中註定」的蠢話。但
一見到她,他腦中就閃現這字眼。
一天,那女孩如常離開捷運站。突然,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了這個尋常的夜晚。
致誠從座位上蹦起來,直覺她出事了。他不顧職務在身,從電扶梯衝上去。捷運站
外一陣騷動,有女人掙扎尖叫,男人低聲咒罵,還有甩車門的聲音。等到他趕出去,
黑色馬自達已經衝到馬路盡頭,只見兩個紅紅的車燈,車牌也看不清了。
致誠衝回捷運,找到保全,結結巴巴地陳述一切,保全懷疑地表示沒聽到騷動;
應他要求調出監視器,只見那女孩平平安安出站去了。
你看,什麼事也沒有。那保全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說,暗示他在找麻煩。致誠
內心激動,卻束手無策。或許是他神經過敏,但或許是歹徒特意避開監視器,等在
暗處…無論如何,希望真是他想錯。
隔天,致誠沒看見她。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天天過去了,致誠再也沒
等到那女孩,她再也沒在晚上十一點時由捷運站走出來。
有天,那女孩終於出現了,當她在捷運站外發出呼救聲時,他及時趕到,幫她
擺脫那些男人,一起衝進捷運站,安全了。她謝謝他,害羞地微笑,她說,她的名
字是…是什麼?他沒聽見。因為醒了。坐在闃寂的黑暗中,致誠滿心悵惘。
後來他就辭掉了捷運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