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談到彼此對鐵拳鍛鍊心得，補齊各自不足的地方，直到天快亮，沃夫才收起手扎向我
告別。
一開始他並不寄望我會對他敞開心房，藏私對他隱瞞諸多的秘訣，畢竟他是一個即將殺我
滅口，還有著驚人野心的陰謀家。
我確實想過，對他隻字不提，單純地從閱讀洪玬手扎得利，這並非光明磊落的作法，他坦
然地面對面求教，我應該做出適當的回應，何況實際上，我得到的更多，他頂多是從我口
中，得到一些口訣的具體內容。
像是他最好奇的『尖圓方扁長，裝滿一布袋。』石爸對我說過，洪玬創造這個口訣是取其
形。
尖是指，圓是拳，方是掌，扁是手刀，長是肘，裝是以塞進對方體內的決心，衝撞對手，
滿是攻擊時，每個地方都不放過，展開全面性的打擊，至於一布袋的意思，石爸也搞不懂
，只說那是象徵震轉最高境界，隨心所欲牽引震轉勁力在對方身體任何一個點位爆發，無
堅不摧，縱然對方身懷類似硬固的絕藝，也無從抵禦起。
對於我據實以告的內容，沃夫不懷疑，如獲至寶記下，給予我超過12個小時的時間養精蓄
銳。
晚上六點，派遣到機場迎接我的軍官，開著吉普車接送我到對決的地點。
或許是女人敏銳的第六感作用，可雅感覺到我這一去可能夫妻永別，她執意要帶著女兒跟
隨，和女兒做了溝通，知道我要為家人打一場比賽，女兒不畏懼地要到現場替我加油打氣
。
軍官拒絕了這項要求，根據命令，可雅和女兒會被帶到一架私人飛機上，等待最後結果出
爐，便直接飛回台灣。
「妳有這個心意我就滿足了。」
我勸可雅打消念頭，怎麼說我慘死在擂臺上的機率非常的高，不想在妻小往後的人生留下
血淋淋的恐怖陰影。
於是，我們各自搭上目的地不同的兩輛車，我直奔到一處室內武裝競技場，我一進場，四
周響起如雷的掌聲，不下千名的士兵，分成上下樓，環繞著一個標準拳擊擂臺，起立齊聲
歡迎。
冷峻剛性的德語聲整齊劃一發出震天的喊叫，聽的人毛骨悚然。
沃夫早早站在台上等待，振臂一舉，瞬間結束現場的喧嘩聲。
他向坐在擂臺最前排的高階將領行禮，以母語說了一連串的話，再度引發士兵們有如沸騰
般地歡呼聲。
在場邊有沃夫替我安排的翻譯，他告訴我，沃夫引用德國著名的政治家俾斯麥在1862年的
公開講詞，要解決德國的疲軟恢復尊嚴的方式，唯有利用鐵與血。今天，他將公開展示，
日後德國新軍隊的威猛，我就是這場展示會的最佳試驗品，簡而言之，我被沃夫拿來祭旗
，作為振奮軍心，換取部隊長官支持的工具。
這一千多名的士兵，呼應沃夫的主張，同時間向兩側展開雙臂，與左右兩側的同僚手臂交
接撞擊，我聽見類似棍棒、石塊硬物的清脆敲擊聲，而不是骨頭與肌肉低沈碰撞聲，代表
眼前的士兵個個身懷鐵拳功夫，程度高低不同而已。
Paul就站在沃夫後方擔任助手，他一臉陰笑看著我，彷彿我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二度制止士兵高昂的情緒，沃夫走到我面前來。
「飛機從駕駛到機上服務人員我全委派給私人航空公司，勝負一揭曉，他們會立刻啟航，
帶著妳太太女兒安全回到台灣，你只要全神貫注在擂臺上打鬥，其餘的全部不用擔心。」
沃夫為我買保險，不讓軍方的人涉入運送人質過程。
「我應該要謝謝你嗎？」
被綁匪施予恩惠，聽來格外諷刺。
「我壞，但不卑鄙，只是貫徹自己相信的理念，這點你我差別不了多少。」
「義與不義差別可大了。」
我反駁。
「誰知道？洪玬一身驚天的本領要不是我挖掘出來，重新利用，早就埋沒，成為歷史灰燼
，活著、站著、說著的人就是正義，古來今往皆是如此。」
「適者生存，你說是就是了，優勝劣敗，你說對就對了，這一套你能說服某些人，但說服
不了所有人，還是打吧！拳下見真章。」
洪玬在手扎說了，若我能，則圖民族復興、承擔國家興亡之重責大任。若我不能，只問不
偏於正，不背於義，無愧於心，出拳無悔。
站在台上的人，能做的只剩一戰，盡我最大的努力，試圖阻止沃夫的野心，縱然無人知曉
我的付出。
我沈喝一聲，單足頓地，如地龍翻身，擂臺及地面為之震動，震波揚起一陣強風，擴及到
全場眾人臉面上，感受到風壓的士兵個個收斂神色，專注在場地上，屏氣凝神期待我們的
對戰。
這一招令Paul收起先前瞧不起我的表情，沃夫嘴角微揚，點了點頭，回到角落，從Paul手
上接過聖經，半跪默禱。
「不覺得聖經太厚了嗎？介紹你看這本，才4999個字，涵蓋了宇宙萬物的哲理。」
我特意從台灣帶來一本老子的道德經，東方不是只有冗長、爭執不休的大道理，也有微言
大義的經典。
沃夫結束禱告，從我手上將書接了過去。
「人說的跟神怎麼比？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等級，就像你跟我。」
雙掌一拍，道德經被碾成了紙灰，飛散到我臉上，一個紅褐色的拳頭隨之而來，沃夫出拳
了，我對準他的全面回擊，兩隻鐵錚錚的硬拳正面碰撞，像是兩座純鐵的大鐘互擊，發出
高強度的重低音，傳入腦子裡重壓感，無法保持住平衡的人，不舒服當作做噁。
沃夫反應靈敏，拳頭順勢從我的指節滑過，切入身體內側，我即時將手臂當鐵棒使，緊貼
住，箝制拳頭的走向，像是壓車時，摩托車底盤摩擦地面，拳頭與手腕擦撞出大量的火花
，尖銳的噪音刺激聽覺，士兵們在適應之前，必須摀住耳朵阻絕高分貝音波。
「不錯嘛，我小看你了。」
我折起手臂，將這一拳壓制在手肘的位置，攻勢被擋住的沃夫開口誇獎說：
「少來這一套，你中途收力了。」
硬要突破，沃夫可以用鐵罡彈開我的手肘，單拳深入，直擊胸口或面門，不然也能下壓反
折住我的手臂，一個側踢攻擊我的腰部，其他的破解方法，在我腦子裡至少出現了三種以
上，並且一一想好了如何拆解回招，就是沒料到他會停手任由我制伏。
「這是一場觀摩賽，我們的任務是一一在士兵面前，演練所有鐵拳絕技，好讓他們瞭解掌
握，便於在往後的實戰發揮應有的水準。」
「我不會陪你一起表演。」
不是以娛樂觀眾為職業的馬戲團小丑，空出來的手握拳成鎚，挾帶震轉之力直直搥落，勢
要將沃夫的手臂一折而二。
「鐵之道永不言退，敵人想拉，我們就給。」
沃夫以我所不及的順暢、速度，瞬間發動硬固，化成了鐵，整個人像是火車頭朝我懷裡撞
。
邊出招邊用德文對士兵解說，旁邊翻譯及時譯成中文讓我知道，沃夫說話的內容。
拉即送，推即勾，仍舊是出自洪玬手扎的記載。
我吸飽氧氣固守住正面，壓縮丹田，急送出大量鐵血至胸、腹兩腔，在肢體接觸時，挺胸
頂開沃夫，時間沒算準，不過是0.1秒的誤差，我吃進些許沃夫的勁力，胸口鬱悶地難受
，硬撐住內傷，假裝無事。
「真正的鐵罡能在與敵人膚觸之前發揮震開對手的效用，像是這樣。」
沃夫面不改色，向後退移了五公分左右。
「哈！」
嘴一張，旋風似地的氣勁從他身體四周吹起，將我推開到三步之外。
「我之前便示範過了，運用的時機捉對了，不只是人，子彈，迫擊砲都無法近你的身，做
不到的人是因為無法克服內心的恐懼，多用實彈練習，久而久之就能駕輕就熟。」
沃夫訓誡士兵強化不足的精神力。
「這套功夫發源自於亞洲，拼著一死的決心，這位從台灣來的李先生也能學會，弱小民族
能做到，德國人有理由做不到嗎？」
聽到他的發問，士兵們齊聲吆喝沒有，聲威浩蕩，響徹全場。
這時我衝上前去，拳頭像是鯊魚似地，以裂咬的氣勢，一手先掐住沃夫的頸間用來運輸氧
氣、血液的氣、血管，阻斷他送鐵血上頭部，減低硬固的強度，簡單的道理，硬度高的能
擊碎硬度低的物質，只要他頭的硬度低於我的拳頭，就能藉由打擊人體，一受到震盪便會
劇烈受創的腦袋，造成他身體失調，創造致勝的空隙。
沃夫整個頭部像是要甩出去般地，前後左右晃動，看似被我打歪，其實是順著我的拳頭快
速地移動，然後以頭作為武器，利用鐘擺效應，吸納我的震轉後，加倍地回擊，雙手交合
包住我的手腕，像是胡桃鉗從兩側添加壓力，在肌腱整個爆開前，我鬆開禁錮他血管的手
指，獲得新血注入，沃夫的攻勢力道瞬間增加數倍之多，一記前額推頂，敲我的虎口作疼
。
「看到沒有，李先生把握到重點，集中切斷能量補給線，集中火力個個擊破，這個作法完
全正確，大家給他一次掌聲鼓勵。」
在沃夫的指揮下，士兵們擊掌，以兩個一拍、三個共二拍的拍子，再四個半拍，最後再加
上兩個一拍的節奏，為我喝采。
「如果學會了鐵罡便能在受制之前掙脫，如果來不及，就要依靠本身耐力撐過，伺機反擊
，耐打不是學會被打，而是等待增加反擊的機會與時間，戰鬥勝負比的不是誰的拳頭硬，
而是誰先倒下。」
沃夫游刃有餘在現場拆解指導，彷彿他是場邊解說員，而不是上場選手，這代表一個殘酷
的事實，在他眼中，我不具有令他認真對待的條件。
掌中布偶不願意，不代表就能拒絕他人的擺佈。
悲哀的事實，我早就知曉，今天的體悟卻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