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住院療養腦部的狀態和緩,右大腿粉碎性骨折,動手術成功接合,仍須4~5個月才能
完全痊癒,這段期間,東和弟弟一直都是倚靠輪椅行動。
苦苦等待復仇的日子到來,他不願意錯過,請東和帶他來到現場,沒有親眼看到襲擊他的
人,及整個羊群自救會被徹底搗毀瓦解,他絕不甘心。
除了前去支援冰狗的人,總計二十一間學校,包含公私立國、高中的老大,每間學校負責
派出10人參與攻擊,加上東和所屬堂口58個人,總計268人各自分散在工廠附近的各大便
利商店內、外,如同冰狗預料,警力全被引到北邊去,即便巡邏車經過發現不對勁往上呈
報,勤務中心忙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應付新的狀況。
收到展開行動的簡訊,東和開著休旅車率先抵達工廠外五十公尺處,吩咐手下準備好輪椅
,東和親自抱著弟弟從副駕駛座下來,站在後頭替他推輪椅,靜等陸續過來會合的人馬,
等集結完成,由東和領頭,一行人殺氣騰騰步行到廠房外。
「給我一把刀。」
即便不良於行,東和弟弟仍不改兇狠本色,持刀要一雪前恥,當大家拿出刀械敲打恫嚇羊
群時,他跟著用刀,大力砍著用來推動輪椅前進的鋼輪。
工廠的鐵門緊閉上鎖,別無其他出入口,東和手上握有冰狗給的門禁遙控器,輕輕一按,
等門升起,這裡便會成為有進無出的屠宰場。
歷時一分鐘,等羊群飽受驚嚇後,東和按下開關,門還沒全部開啟,狼群便爭先恐後,彎
腰進入工廠內,包圍,揮舞手上的利刃,頻頻作勢要砍下,宛如張牙舞爪,盯住驚慌失措
聚集在一團的羊群。
幹、操你媽,你娘呢之類的髒話不絕於耳,光是辱罵,就讓許多羊軟了手腳,站不住地跌
坐在地上。
「陳庭信,我操你媽的祖宗十八代,本來所有人都叫我讓你吃大便,我好心讓你喝一杯尿
就饒過你,你居然恩將仇報找人暗算我。」
東和弟弟在羊群中認出同校的同學,遭襲時,他回想過,與自己有嫌隙的人,被他下藥強
暴的女孩,毆打勒索的學生,因為人數太多,無從特定起,卻從沒想過,會是被他當成奴
隸使喚的陳庭信,他太軟弱了,任人予取予求的懦夫,居然會反抗,這是東和弟弟始料未
及。
陸續有人認出熟面孔,大家的反應類似,無法相信又極端憤怒。
「你死定了。」、「就算今天砍不死你,以後有的你瞧。」
揚言要一次置他們於死地,以及發誓慢慢算總帳,大致上分成這兩個意見。
「你在這邊會妨礙大家做事,出去外面等。」
擔心待會兒刀光劍影會誤傷到弟弟,東和要手下帶他到工廠外,等他到安全地帶,他會立
刻關上鐵門,執行一次瘋狂大屠殺。
「我要親眼看到他們怎麼死?」
東和弟弟拒絕,拗不過他,東和退一步,將鐵門高度,降到他頭頂的位置,要他待在門後
觀看。
「想從門溜走的人,就交給你解決。」
東和給了弟弟一個扮演稱職守門員角色,牢牢守住門口的任務,卻篤定不會有任何人能走
出門外。
手下遞來一把閃著銀光的西瓜刀,東和高舉著,預備下令開動,讓餓壞的狼群享受這場血
的盛宴。
站在最前排的羊群不再掙扎、推擠,像是骨牌似地,一層又一層開始原地坐下,他們手拉
著手閉起眼睛,像是絕望似地乖乖等死,只有忠全一個人保持站姿,睜大眼睛瞪著東和。
「很有種嘛!」
在東和眼裡,忠全的無懼等於對他的挑釁。
「他就是之前被我學弟幹爆屁眼的俗仔。」
忠全學校的老大也在,在曾政穎之前,他也曾百般欺凌忠全。
「原來就是你。」
東和帶頭恥笑,瞬間笑聲不絕於耳。
東和走近,隔著羊群,伸長手臂將西瓜刀架在忠全的脖子上,不做無謂的威脅恐嚇,稍微
拉開一點距離便要砍下。
「東和哥等一下。」
小龐站在二樓阻止東和,一進門沒見到宜朗,而忠全還活著,他覺得不對勁,趁眾人牽制
羊群時,跑上二樓觀看,一看,大驚失色,裡頭堆滿了炸藥與十幾桶的汽油,顯然羊群有
備而來,以為這次是甕中捉鱉,結果竟是誤入圈套。
不過是冰狗的小弟哪有資格下命令?東和不予理會,執意要砍,中途停下刀,是因為被一
陣怪異淒厲的叫聲嚇住,從忠全起頭發出咩叫聲,羊群張開眼睛,群起效尤,因為哽咽、
帶著憤慨、驚恐的眼淚,聲音尖銳、充滿悲傷。
咩……咩……咩……叫到喉嚨沙啞,聲帶拉扯到斷裂的邊緣,也要對狼群發出強烈的控訴
。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他們受夠了忍辱偷生的日子,既然這個世界棄他們於不顧,那麼便無須再留戀著,無視於
他們的世界,各走各的路。
忠全伸出始終藏在口袋裡的右手,將一個引爆裝置呈現在東和眼前,東和眼明手快,知道
其中有詐,飛快揮刀要砍下忠全的手,刀切中忠全手腕的瞬間,忠全按下開關。
一團疾速猛烈的火球從二樓竄了出來,距離最近的小龐首先遭殃,全身著火,被彈飛到樓
下來,東和成功砍下忠全的手,卻沒見到忠全痛苦哀嚎的模樣,他在笑,在火焰及爆風襲
來,自己被捲入毀滅性的威力之前,東和看見一張開心滿足的笑容。
「羊來了。」
忠全說完臨終前的遺言,飛撲到東和身體上,用僅剩的手抓住他,緊緊咬住他的脖子,然
後兩人一起被不亞於海嘯的巨大火浪吞沒。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足以在瞬間炸翻整間工廠的火藥量,佐以大量燃油,威力驚人,門口
空隙又小,所有人措手不及,等意識到要逃已經置身於火海之中,幸運的人還能發出一兩
聲哀嚎,絕大部分的狼群處在極度驚恐中,被炸的四分五裂,屍塊繼續遭到焚燒,死無全
屍,與羊群同葬火窟。
東和弟弟僥倖沒在第一時間受到波及死亡,但隨之而來的爆炸力,炸開整片鐵門,他被震
飛了十公尺的遠,輪椅扭曲變形卡住他的下半身,輪子上的鋼絲插滿上半身,他在地上像
是蝸牛拖著沈重的輪椅,往前方刺眼閃爍的紅藍車燈逃,大聲哭喊呼救。
大漢仔率領著警隊趕來了,在車裡感覺到一陣搖晃,聽到震天的爆炸聲響,從擋風玻璃看
見衝上半空的火舌,他便知道晚了一步,卻沒想到這一步的後果,竟是如此慘烈。
間歇性的爆炸一再助長火勢,熊熊烈火燃燒,將夜空燒得有如血腥般豔紅,眼前滿目瘡痍
,不再需要辦理刑案的警力增援,大漢仔要勤務中心改派消防及專責救護的單位人力前來
。
在大火撲滅之前,偵訊倖存的東和弟弟是大漢仔唯一能做的事。
以目擊證人身份被送到醫院急救,從路上到急診室,目睹人間煉獄的東和弟弟精神潰散叫
喊著:
「好可怕,那些人全瘋了,他們不是人、是鬼。」
視他人為低賤芻狗的惡狼,膽顫怯懦地像是自己平日欺凌的羔羊,在絕對暴力之前,變得
微小卑微。
醫生診斷他的身體及精神狀況,皆不適宜接受訊問,大漢仔無奈放棄,轉向去探望在病床
上休息的羅永德。
羅永德聽了大漢仔轉述爆炸現場的情況,為了自己的魯莽、無能,害得一大批年輕孩子白
白斷送性命,悲憤地,不顧手上插著針,用力搥打床鋪。
「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氣也無濟於事,好好養病。」
大漢仔感同身受,卻也只能用無關痛癢的言語安慰。
「死亡人數和身份查出來了嗎?」
羅永德相當在意死者。
「剛剛打給留在現場的兄弟問了,詳細的死亡人數要等火勢全部撲滅,鑑識科過去勘驗現
場才會知道,根據停在工廠外的汽機車車牌回頭查,除了一些在學校為非作歹的小混混,
大名鼎鼎的莊東和也在裡頭。」
「我要是沒被捉,說不定就能拯救幾百條人命。」
無須等到鑑識結果出爐,羅永德已經有了定見,深深自責。
駭人的數字,連大漢仔也驚訝失色。
「誰跟你說有那麼多人,葉宜朗?」
羅永德點頭。
「你應該早一點來。」
從領頭羊秦俊緯發信,提供羅永德受困的位置到案發,中間有將近三個小時的空檔,如果
大漢仔跟平常一樣開著電腦,便能預先防範。
「說這些都太遲了,人算不如天算。」
大漢仔當然懊悔,但現在不是時候,全力善後才是正辦。
「宜朗不是冰狗的人嗎?他為什麼要救你?」
「他是領頭羊,從一開始就是。」
在冰狗交代下,麵包車載著羅永德到定點,等待宜朗來殺人,宜朗誘騙駕駛將車開到貨倉
裡,找到機會除掉他,向羅永德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
像是告解似地,對著無法言語的羅永德,說了即將要進行的事。
「流著淚對我說自己罪孽深重,但已經沒有回頭路,狼皮披的太久,搞不清楚自己是狼還
是羊,這輩子他最恨的就是狼,絕對不能成為牠們,所以會以羊的身份死去。」
想起宜朗赴死前的一番告白,羅永德的心仍餘波盪漾。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漢仔無法理解,倘若說宜朗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向霸凌他的惡少復仇,使用手段顯然
遠遠超出了目的,說宜朗濫殺無辜並不為過,更何況他還助紂為虐,論危害之深,該殺的
人,冰狗絕對名列前茅。
「答案不是寄給你了嗎?」
同樣的問題,羅永德不能開口卻在心裡問,宜朗像是洞悉他的心意,主動告知,已經將答
案寄到大漢仔的信箱裡。
探病時間已過,大漢仔離開醫院讓羅永德休息,腦袋混亂回想最後收到的一封信,信的屬
名不是宜朗,內容也與宜朗犯案的動機無關。
難道宜朗在他趕路時,又寄了一封信給自己?
他回到隊上,整間辦公室因為處理空前未有的少年爆炸案,所有人手被調派出來,空無一
人,坐在座位上,將處在修眠狀態下的系統回復,沒關閉收信程式就出動,檢視收件夾,
除了一、兩封廣告信,並沒有新收取的信件。
再度按下傳送接收鍵,情況依然。
唯一的線索便是這封秦俊緯寄來的信。
秦俊緯就是葉宜朗的化名?
上頭像是帳號密碼的英文與阿拉伯數字,會不會是進入羊群自救會的鑰匙?
大漢仔打開瀏覽器,試圖以這組帳號密碼登入。
Goddlinker
A125145225
當出現帳號密碼錯誤重新輸入時,大漢仔沮喪地抱住頭,重重幹了一聲。
不死心再次核對,發現自己多打了一個d,這回謹慎逐字按下,確認三次後才輸入。
當出現歡迎管理者進入的畫面,大漢仔不自覺握緊拳頭,快速瀏覽討論區的資料,一看見
記載領頭羊資料的連結迫不及待點入,桌上分機卻在這時響起。
由局長親自坐陣指揮調度,單位間內鬥暫時消停,一有案情相關情資不再私藏,一律共享
,得知案件相關人來到局裡自首,立刻通知少年隊,大漢仔聞訊,火速趕到偵訊室。
認為宜朗死在火場中,以為會看見這位秦俊緯現身。
他猜對三分之一,來的人確實姓秦,全名卻是秦金德,年齡51歲,是一家營造公司火藥庫
房的管理人,他供出這件爆炸案,從火藥提供到所有的裝置設定,全是出自他的手。
「終於替我的兒子報仇了。」
抬頭挺胸,坦蕩蕩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兒子是不是叫做秦俊緯?」
大漢仔無禮地打斷進行中的偵訊過程問,為了那個宛如亡魂般復生,與自己通信的領頭羊
。
「你是大漢仔?宜朗跟我提過你,辛苦了,可惜到最後,你還是沒幫上忙,我們終究得自
己來。」
秦金德的一句話證明他與宜朗間的牽連,記憶被強制回溯到,宜朗母親讓他觀看相簿那時
,她口中與宜朗交好的俊緯,那張開朗,總是露齒笑著,像是一片陽光普照,美麗晴空的
男孩臉孔,像是衝撞般來到眼前,佔據大漢仔整個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不報警?」
大漢仔雙手用力拍向桌子質問秦金德,縱然有天大冤屈,也該交給司法來做裁決,並非動
用私刑。
「有些人永遠不會改過自新,不配得到原諒,法律卻一再寬恕他們,給予機會,犧牲十個
無辜的好人來拯救一個壞人!這種法律你信,我不信。」
毫無懼色、內咎,秦金德神情泰然地說。
幫助幹下驚天動地的集體兇殺案,他卻像是從可怕夢魘中醒來,安穩、平靜地,交代事情
的來龍去脈。
「應凌,他就是設計逼我兒子自殺的兇手,這是證據。」
秦金德從口袋掏出一個隨身碟,輕輕放在桌上,然後望著大漢仔,微張的嘴唇似乎要話要
說,話到嘴邊又作罷。
乍看像是欲言又止,大漢仔卻看出他是無言以對,只有經歷過莫大的悲痛,心已成槁木死
灰的人,才會出現的表情。
蒼涼、貧瘠地,一如死陰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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