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顫抖。
小悉的手、腳,乃至於全身都在顫抖。
無可抑止的顫抖。
只因他想起了一個人。
大約在兩年多前,一個古怪的消息在世界上的非人者間流傳了開來。
說有一個唱著歌謠的小男孩,開始了他的旅程。
沒有人知道他下一步要到哪裡去,又有什麼目的。
只知道只要是他到過的地方,小則一人一家,大則一城一國,都會陷入集體癲狂的混
亂。
這則〈奇遇記〉,雖然對這人的描述和小悉知道的有所不同,例如他並不是在三十年
前現世的,但小悉很清楚,這故事絕對是以那人為藍本取材。
他貌似孩童,自稱是童話故事中的小木偶皮諾丘,並聲稱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會成真。
事實上,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是童話故事中的小木偶,而從皮諾丘行經過後留下的蛛絲
馬跡看來,他也並非擁有讓言語成真的力量,而是在話語中,擁有極強的催眠能力,讓中
招的對象打從心底相信他所說的話。
雖然不是讓話語成真,但只憑著一句話,就能讓對手陷入永遠的虛妄惡夢裡,這種驚
世駭俗的能力讓大家推斷,他應該是個失控的魔,或者是神。
話說上古神魔以「冥后的榭寄生」為條約,退出人間界和山海界,切斷了人與神魔的
聯繫,並讓人間界和山海界只剩下八個被稱為「建木」的連接點。
但還是有一些神魔留了下來,那些神魔發誓遵守盟約,不干預人世,但他們的力量各
個強悍無匹,且極具特殊性,偶有失控,人間界的妖怪與術者們根本無力抵抗。
只有身懷「冥后的榭寄生」的守護者足以壓制他們,他在世間漫遊,只要一有過於龐
大的力量失控,他就會立刻前往將之消滅。
然而兩年多前,皮諾丘的行蹤從歐洲開始,踏過中東,瘋狂足跡甚至遠達東亞,在這
段不算短的時間裡,守護者竟沒有出面阻止。
守護者消失了?死了?不管事了?
大家忽然想起,最近這幾百年間,似乎發生了不少足以被守護者施行「天譴」的事件
,可是他都沒有出面,本來還以為是因為那些事情只是遊走於尺度範圍,而且大多會受到
其他勢力的制裁,所以守護者才沒有出面。
但像皮諾丘這樣一名發狂的神魔作亂,守護者是絕對得出手的,他遲遲不出手,有人
猜測,或許他是想利用皮諾丘的事,引出心懷不軌的亂世之徒,一舉殺之。
但更多的人認為守護者已經離開了,他們暗自竊喜地準備宣告:「接下來就是我的時
代了。」隨時準備發難,只待有人登高一呼當出頭鳥。局勢暗潮洶湧,眼看就要全面崩潰
。
在這時候,皮諾丘的足跡抵達了位於東亞的一塊土地──八建木之一的台灣。
小悉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個時候,DMC全體動員,組織內各個厲害的大老嚴陣以待,
而像他這種未成氣候的小毛頭則是被吩咐說有更重要的使命。
「活下去。」他們是那麼跟他說的:「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總部不讓年輕人參加討伐皮諾丘的行動,只因他們知道,若他們死了,還得有年輕的
下一代來延續組織的理想。
然後,皮諾丘來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夜之間,皮諾丘莫名其妙的消失,從此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大家知道,守護者終於出手了。
隨時將被引爆的局勢頓時平息了下來,失卻了焦點,風波逐漸平息,事情船過水無痕
,再不被大家注意。
可是此時此刻,在看完這篇故事後,小悉的心頭卻燃起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這裡遍布方圓百里的死寂異象,再加上書寫皮諾丘故事的篇章忽然亮起了淡淡光芒…
…莫非……莫非……。
像是要回應他的猜測,一陣細細的歌聲悠悠響起。
「小木偶、小木偶,誰會記得那小木偶?小木偶、小木偶,誰會愛上那小木偶?」
「喵,是誰?」安亞從口袋中拿出自己慣用的白色手套戴上。
小悉聽到歌聲後,立刻蹲下,對安亞叫道:「上來!」
安亞雖然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沒有多問,跳上了小悉的背。
小悉腳掌獸化,拔腿就跑。
渾帳!這下完蛋了!皮諾丘沒有死!他一定是被誰困在這裡,所以這個地方才會被他
弄得一點生命也沒有。
「可惡!」咬牙狂奔,小悉知道,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望他這雙腿了。
「小木偶、小木偶,誰會記得那小木偶?小木偶、小木偶,誰會愛上那小木偶?」
聽不出歌聲究竟是從何處傳來,只覺得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塞住耳朵!」小悉叫道,並撕下自己的衣服,揉成團塞進耳裡。
安亞二話不說,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她相信小悉。
然而那細細的聲音卻穿過了布料,依然讓貓兔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走不掉的……科科。」
科科?
小悉腳下的土石忽然下陷,無數泥土組成的大手從地中竄出,纏住了安亞和小悉。
「喝!」安亞和小悉同聲一喝。
安亞雙手一分,小悉雙腿一絞,泥手瞬間被擊散。
但真正的攻擊並不是泥手。
「轟隆!」一道火柱從天空衝下,小悉連忙向旁一跳,雖然勉強閃過,兩人衣服卻不
免被燒去了一大片。
泥土觸手,偷襲火柱。
「這是純一大喵和齡姐的招式!」安亞驚呼:「兔子,你看上喵!」
抬頭,小悉看見穿著一身勁裝的藝齡站在摩天輪上,神情冰冷;純一站在不遠處的破
廣告看板上,臉上掛著輕浮的笑。
「安亞,不要被騙哩!那是幻覺,不是真正的純一哥和齡姐!」小悉大喊,雙手用化
形捏出一大把薄薄的飛刃,往正上方一拋:「去!」
安亞還是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但她相信小悉。
飛刃被拋高後,在安亞身邊如雨散落,安亞雙手握拳,以肉眼難以跟上的速度連續擊
出,每一拳都打在刀柄上,飛刃群在安亞的怪力催動下,以雷霆之勢,分別朝高處的兩人
飛去。
藝齡解下腰際掛著的長鞭,一捲一甩,將所有攻向她的飛刃反向射回;純一則是連忙
跳到廣告看板後,一陣劈劈啪啪聲,飛刃幾乎全數釘在看板上。
藝齡射回的飛刃被她加上旋轉,聲勢更顯猛惡,安亞暗叫厲害,不敢空手去擋。
「接住。」小悉又捏出了一把長劍,往上一拋,想給安亞一點支援。
「接住了。」冰冷嚴酷的話音。
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現在安亞和小悉的身後,他伸手接過長劍,劍身橫掃,將飛刃
全數彈開,接著把劍往後一丟,雙手不停,一手一個抓住了小悉和安亞的腦袋。
「睿穎哥!」、「睿穎大喵!」
沒有回頭,兩人直覺性地道出來人的身分。
「嘿。」睿穎雙手猛地併攏,抓著小悉和安亞的頭往對方一撞,「碰」的一聲,兩人
雙雙暈了過去。
11
讓我們把時間點拉到稍早之前。
在小悉和安亞還沒抵達時,另外一隊人馬已先一步來到驚奇之地遊樂園。
是睿穎、純一、藝齡等三人。
睿穎在〈長闇夜行〉被拿走後,猜想那兩個小鬼頭一定會沿著故事的動線前進,便也
跟著追了上去。
本來這個行動嘛,只有睿穎一個人要去,可是純一死皮賴臉的硬要跟,藝齡也因為認
為自己督導不周,沒管好安亞和小悉,也跟了過來。
三人延著故事線前進,卻不料根本追不上安亞和小悉,睿穎之所以會想趕快追到他們
,是因為故事中有提到一些危險的地點,他怕兔貓二人組會在旅行途中出什麼意外,但一
路尾隨、詢問看過小悉和安亞的人後,發現兩人根本就不用他操心,還過得相當順心快活
、一路順暢。
他才想起當年之所以辛苦,是因為前途未明,又帶著身體虛弱的楷涵,小悉和安亞年
紀雖小,卻都受過嚴格訓練,又有書為導引,應當不至於出事,於是想打道回府。
「不行,兩個小鬼這樣亂搞,不給點教訓怎麼行?」純一馬上跳出來反對。
「是該懲罰。」難得的,這次藝齡也同意他的意見。
「好吧。」睿穎說。
於是,三人直接到故事的終點──驚奇之地遊樂園埋伏等待,待到貓兔二人組來、時
機差不多成熟了的時候,再突然現身抓住他們。
只是純一在要動手的前一刻,忽然唱起皮諾丘的主題曲,讓貓兔二人組陷入驚惶,這
點倒是令睿穎出乎意料,因為他並沒有和純一提起那首歌啊。
「嘖嘖,兩個小鬼還蠻厲害的,那麼能打,嚇死我的毛。」純一走近睿穎,伸手拔去
手臂上的飛刃──他剛才雖然及時躲在廣告看板後,閃過大部分的攻擊,但還是有幾枚飛
刃穿過板子,釘在他身上。
「你怎麼會唱那首歌?」睿穎問道。
「沒有啦,在網路上聽過咩。」純一打哈哈,拍拍睿穎。「好啦,接下來我們要怎麼
對付這兩個小毛頭咧?」
「……」睿穎狐疑的看著純一。他知道純一有著和外貌態度極不相符的淵博知識,可
是他卻怎麼也想不到,純一早已將DMC的機密資料庫全部翻遍,皮諾丘的事他當然也知
道。
「他們兩個就交給我吧。」這時,藝齡收起火紅鞭子,踏著高跟鞋走了過來,用責備
的語氣對睿穎說:「把他們放下,下次不要這樣撞小孩子的頭,會影響發育。」
「嗯。」睿穎點點頭,放下安亞和小悉。
藝齡喃喃唸起咒語,小悉和安亞的身體輕輕浮了起來,飄離地面約莫三吋的距離,她
蹲下,用鞭子將兩人捆在一起後,拖起兩人回頭就走。
「我開車去找點水,弄冰給他們冰敷。」
「等等,我也去。」睿穎說。
「不用了,我的車坐不下那麼多人,你們兩個自己想辦法回去吧。」藝齡背對著兩人
,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呢,真是個冷淡的女人。」純一拍拍睿穎的肩:「我看你還是放棄把她吧,那
個捲捲頭亞芸蠻喜歡你的,人又溫柔可愛,不吃白不吃啊,兄弟。」
睿穎揮開他的手。
「關於這裡發生的事,你知道多少?」睿穎嚴肅認真地看向純一。
「不多。」純一老實回答,仍是一派輕鬆的態度。
「兩年前,造成恐慌的皮諾丘來到台灣,據DMC的線報顯示,他最後是出現在這個
遊樂園。果然,他在這裡引起了巨大的災難,民眾死傷百餘人,DMC派來的幾個精銳探
員更是全軍覆沒。」
純一見睿穎沒什麼反應,便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皮諾丘卻消失了,完完全全,一點痕跡也沒有。DMC壓下了這件事,並對外
宣稱是守護者做的。事實上,守護者並沒有出現,DMC也沒查出是誰解決掉了皮諾丘,
關於這件案子的情報到此終結。
我猜,發生事情的當天,你在場對吧?」純一看向睿穎,清澈的眼神彷彿要穿透他的
身體,直視內心。
「對。」簡短的回答,睿穎沒有迴避他的問題。
「古魔伏誅之處,百里之內,花木向榮;古神身死之地,方圓之中,寸草不生。皮諾
丘被人殺死了,對吧?」
「對。」
「你殺的?」
「我殺的。」睿穎老實承認。
「果然。」純一點點頭。
「然後呢?」睿穎冷冷的說:「你要去向上級舉發這件事嗎?」
「啊?」純一訝然:「老兄,你傻了嗎?」
睿穎不解的說:「不然你為什麼……」
「我純粹只是好奇而已,誰要跟上級舉發啊!」純一誇張的比著手勢:「你當我報告
寫得不夠多嗎?你知道每次跟你辦完案子,我都得寫跟山一樣高的賠償請款單和報告書嗎
?當我傻的啊,舉發你個毛!」
睿穎傻眼,愣愣的看著純一怨天怨地怨老母地不停抱怨。
「呵呵!」難得的,他的嘴角有了一絲牽動上揚。
笑聲越來越響。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睿穎按著臉,放聲大笑。
他的笑聲響遍了整個遊樂場,純一停止了小丑式的誇張抱怨,靜靜的看著睿穎,眼神
流轉,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陣子後,睿穎的笑聲漸止,他低下頭,似乎在回想一些事。
抬起頭。
「陪我走走吧。」睿穎說。
「好啊。」純一揚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