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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穎覺得不開心。
非常的不開心。
情勢所逼,他得來這個地方打工還債,因為對村老闆感到很歉疚,所以他一直客客氣
氣的,村老闆也以禮相待,讓他一開始覺得,也許這份打工,剛好可以讓他從忙碌的工作
裡脫身,稍微休息一下,轉換一下心情再出發。但後來發生的事,讓他徹底醒悟到自己錯
了,而且錯的離譜。
「呀呼!」一隻羽毛翠綠、長著三對翅膀的大雁在天空中盤旋翱翔,颳起一陣陣劇烈
的強風吹襲地表,嘴裡還不停鬼吼鬼叫的叫囂著。
在狂猛的風勢吹襲下,地面上的中式木造樓房被吹得東倒西歪,不復原先的優美模樣
。
睿穎靠在一根特別粗大的梁柱後,躲避四面八方流竄的風刃,狼狽的裝填子彈。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到十分鐘前。
活食每一間房都是特製的結界,擁有各種不同風格的美好景致,「春」、「夏」、「
秋」、「冬」、「鬥」、「勢」、「極」,各個編號都各有三間房。
睿穎所在的是「鬥之一」房,這間房的主要建築是仿造當年三國戰神呂奉先被斬首之
處「白門樓」,讓顧客能坐在白門樓頂飲酒品佳餚,看著英雄身死處,遙想當年雄駒踢踏
的戰神英姿。
睿穎本來只是來這裡收拾環境,不料卻被要離席的客人,一隻「鷞」攔住了去路。
「鷞」(音同霜),是一種古老而強大的妖怪,型如大雁,六翼翠羽,身長可達數公
尺,擅使風術,在一些少數民族的信仰中,甚至會被當成神來膜拜。
鷞化作人形的模樣,是一名身材異常嬌小、眉目之間英氣勃勃的綠衫女子。
「等一下。」她抓住了睿穎的褲管。
「怎麼了?這位客人。」雖然對方的外貌有如女童,睿穎還是客客氣氣的回答。他知
道,會來這家貴死人不償命的店消費的,絕對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最好不要節外生
枝。
鷞將睿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會,最後將視線停在他的頭髮上。
一頭純白無瑕的俐落白髮,黝黑的皮膚,精壯的肉體,還有混雜著各種氣味的體質…
…。
「你就是酒吞的兒子吧?」鷞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睿穎虎軀一震。
鷞所說的酒吞是他的師父,也是照顧他長大的母親,是一名任意妄為的強大女魔。(
睿穎與酒吞的故事詳情,請見《都市異聞錄:月蝕山林》)
「真是太巧了!不用裝了啦,我跟妳媽是老朋友了,這幾年每次見面時,她老是在談
你的事,整天我兒子東我兒子西的唸來唸去,連架都不跟我打了。」鷞踮起腳,捏捏睿穎
的臉,「長得挺帥的嘛,來,叫一聲阿姨……不對,叫一聲姐姐來聽聽。」
睿穎的頭上佈滿了烏雲。
能自稱是酒吞「朋友」的,一定實力超強,或是有什麼特別的過人之處,而且依照酒
吞的個性,她的朋友絕對正常不到哪裡去。
睿穎的心裡燃起了不祥的預感。
「唔?不好意思叫啊?真是個可愛的小毛頭。」鷞很明顯的完全誤解了睿穎的大便臉
,開心的將他的臉頰又蹭又揉的,「好,既然都自我介紹過了,那我們現在來打一架吧!
」
「什麼?」
「我說,我們來打一架吧!」鷞甜甜一笑。
「為什麼?」睿穎不解。
鷞認真的點點頭說:「因為我喜歡打架。」
「可是這裡是村老闆的店。」
「所以才能打啊。我也喜歡人類,要是出去外面打,一定會弄死不少人。」鷞又捏了
捏睿穎的臉,「而且我很想看看酒吞到底養出了一隻怎樣的小鬼頭呢。」
「這……」睿穎想說點話來推託,可他不像純一舌燦蓮花,一時之間結結巴巴的說不
出話來。
「哎呀!你在害羞嗎?真的好可愛唷!」鷞開心的笑了起來。
「不是的,我——」
「那我們就開始吧!」一股氣旋從鷞的腳下捲起,包圍住她嬌小的身軀。
飛砂走石,睿穎護住頭臉,退後了兩步。
風止。綠衫女子已化成一隻身長八尺的六翼巨鳥,她拍動翅膀,一飛沖天。
幾片翠羽飄落,鷞在空中喊道:「小鬼頭,我只用三成力跟你打,你就放心的跟姐姐
一起玩吧!」
「等、等等……」睿穎仰頭,正想說些什麼。
不給睿穎答話的機會,鷞翅膀一振,密如驟雨的細碎風刃劈頭蓋臉的朝睿穎砸下。
睿穎低聲咒罵,脫下身上的黑色皮外套,運勁朝天空一甩,籠罩睿穎頭頂的風刃將皮
外套切個粉碎,睿穎趁這瞬間的空檔,毫髮無傷的閃進了白門樓內。
「不愧是酒吞的寶貝小鬼,反應很快呢。」鷞的聲音從樓外傳來,「小心囉,更厲害
的要來了!」
更厲害的?
再強也不過是風,我躲在樓內,她沒道理打得到我。睿穎暗自心想。
「啪喀!」
啪喀?
睿穎抬頭,看見白門樓的屋頂被一陣旋風捲走。
他嘴角抽動,完全傻了。
「接招!」背對著耀眼陽光,鷞又再度搧出了一陣旋風。
風捲如龍,直撲睿穎。
***
一樣的藍天白雲,純一悠悠哉哉的躺在大理石製的圓形競技場中央,舒舒服服的睡著
大頭覺。
這裡是鬥之二房,仿照古羅馬競技場的形式打造而成,一磚一石皆有所考究,完美重
現了當年的帝國威勢。
「哈啾!」睡得正爽,純一忽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喃喃自語:「是哪個正妹在
偷偷想念我嗎?」
「奇怪咧,白毛明明說要我幫忙,怎麼完全不見人影,難道我走錯房了?」純一歪著
頭想了想,「算了,反正他如果真有急事,自然會來找我。」
說罷,純一大字型往地板一躺,擺了個超好睡的姿勢,再度沉沉睡去。
***
睿穎靠在一根特別粗大的梁柱後,躲避四面八方流竄的風刃,狼狽的裝填子彈。
他及時閃過了聲勢猛惡的龍捲風,不料那風在撞到地板的同時,瞬間迸裂成無數風刃
,他躲得狼狽,雖然沒有受到重傷,但還是在身上留下不少鮮血淋漓的刀口。
「純一那個白痴,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他自言自語。
(純一:哈啾!)
他從來沒像今天那麼希望他的搭檔出現過,原因無他,因為現在的場面最需要的,不
是滿身的肌肉和高強的身手,而是一張怎麼扯怎麼撕都不會爛的油嘴滑舌。
「呀呼呼呼呼呼!」鷞根本完全忘了「手下留情」四個字的意義,在高空忘我的飛來
飛去,翅膀拍動引起的氣旋直達地面後,連帶捲起了一道又一道致命的龍捲風。
龍捲風裡夾雜了大量破碎的建物和土石,在風速的催動下,那些建物殘骸變成了連鋼
板都能釘穿的可怕凶器,睿穎只能在其中穿梭尋找空隙,根本連舉手開槍的空檔都沒有。
「呼啦啦啦,唔噠啦啦……」飛著飛著,鷞甚至唱起歌來。
那輕鬆的神態,讓睿穎看了非常的不爽。
還記得當年酒吞是這樣說的:「不管是什麼事物,一定都會有他的破綻在……除了我
以外啦。」
睿穎定下心,專注的尋找鷞的弱點。
強風,身處高空的絕對優勢,幼稚的性格,還有什麼……一定還有什麼……。
「有了!」
在拍掉一片往自己太陽穴猛襲的紅瓦片後,睿穎終於找到了鷞的破綻。
他雙手雙足牢牢的踏在地面上,擺出短跑選手起跑的姿勢,身體猶如一支強弓,肌肉
繃緊、再繃緊,直到發出逼至極限的肌肉摩擦聲。
一聲巨響,青石地板碎裂,睿穎用肉眼難以捕捉的超高速衝出,震開飛散的建物殘骸
,一瞬間到了高空翱翔的鷞的正下方。
「果然沒錯!」有別於身旁狂風獵獵作響,睿穎現在踏到的土地上完全沒有半點風。
這裡是暴風的正中心,平靜的颱風眼,也是鷞唯一的破綻。
而鷞還毫無知覺,仍愉快的唱著她亂改的歌。
「不會騎掃把的胖酒吞,用甲骨文唸咒語啦啦嗚!」
「她養的小孩笑起來像哭,啦啦啦嗚!」
鷞唱了唱,歪著頭想了想,「這首歌改自周杰倫的威廉古堡,那要叫什麼才好呢?酒
吞大笨蛋?酒吞男人婆?唔……算了,好難喔,繼續唱我的歌好了。」
「啦啦啦啦嗚!啦啦啦啦嗚!」鷞清清嗓,繼續引吭高歌。
「咳咳,這個……鷞小姐,現在妳滿意了嗎?」
睿穎的聲音在背上響起,鷞嚇了一大跳,連忙轉頭。
「咦?你什麼時候上來的?」鷞不可置信地看著滿身血汙的睿穎。
「大概在妳唱到『不會騎掃把的胖酒吞』的時候。」睿穎回想。
「可是你怎麼上來的,你又沒有翅膀!」
「嗯……酒吞除了體術外,還敎了我一點勉強自己的方法。」睿穎拍拍失去知覺的雙
腳。
「喔?」鷞看了看睿穎發抖脫力的雙腳,又看了看地面上被睿穎踏出的巨大凹洞,似
乎明白了什麼,「這樣啊……有趣……真是有趣!」
睿穎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場天外飛來一筆的劫難總算是結束了,「那我們——」
「那我們馬上就來第二回合吧!」鷞歡樂的接口。
睿穎差點想直接昏過去算了。
「叮鈴……」一聲低沉厚重的風鈴聲響起,整個房間的景象模糊了起來。
色彩流動,空間橫移,當周遭的畫面停下來後,整個房間已恢復了原狀。
白門樓頂,睿穎跳下了鷞的背。
那聲鈴響,是村老闆的提醒聲。
「村老闆,有什麼吩咐?」睿穎對著天空說道。
村老闆的聲音懶洋洋的說道:「我有一些事要你處理,下來一樓。」村老闆打了個呵
欠:「順便把那個偷懶的一起抓下來,我叫他沒回應,八成睡死了。」
「是。」
「哎呀,看來我們要等到下次才能玩了。」鷞失望的說:「真是太可惜了,玩得正開
心呢。」
「我也覺得很可惜。」睿穎附和,完全言不由衷,轉頭就走。「那我先告退了。」
「等一下。」鷞將羽翼垂下,身體漸漸縮小,化為人形。
睿穎轉頭,疑惑的看向鷞。
「老實跟你說,我今天其實是特地來找你的。」鷞笑嘻嘻的負手而立。
「找我?」
「是啊。」鷞歪著頭裝年輕。撇去令人不敢恭維的性格,鷞的相貌神情說有多可愛就
有多可愛。
不過這對睿穎沒用。
「有什麼事嗎?」睿穎平淡的問,絲毫不被鷞的媚術影響。
「嘖嘖……定力真強。」鷞自言自語。
「……如果沒有要緊事的話,我得先告辭了。」睿穎皺眉。
「你要去找你的搭檔嗎?」
「嗯。」
「我要說的事,跟你那個搭檔有關。」鷞往後一倒,身子輕飄飄的被風托住,像是坐
在一張舒服的躺椅上。
「他怎麼了嗎?」
「他啊……嘖嘖,那傢伙可不是普通人呢。你難道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
睿穎默然不語,面無表情的令鷞看不穿他的想法。
「雖然酒吞叫我不要多管閒事,不要跟你說太多,不過呢,我跟你那個虛偽的搭檔有
一點點私人恩怨……」鷞用雙手托住小小的腮幫子,眼裡閃爍狡獪的光芒。
「我可以把他抓過來讓妳親手教訓他。」睿穎回道。
「哈哈,那就不必了,我可打不贏他呢。」鷞依然帶著微笑。
雖然睿穎常常覺得,純一平常好像都在隱藏實力,他過去的經歷也是一團迷霧,但若
要說他有能讓鷞這種大妖怪自承不如的實力,卻又太令人難以置信。
鷞輕輕用手指敲著鼓鼓的粉嫩臉頰,「總而言之呢,那個傢伙啊,他和我們不一樣,
非關誰強誰弱,而是在本質上,我們是沒辦法和他共存的。」
「什麼意思?」
「嗯……就是勸你最好離他遠一點的意思。你應該也感覺得出來吧?那傢伙身上的氣
息很危險。」鷞歪著頭,不做直接解釋,「這可是姐姐我的好心勸告喔。」
「嗯,謝謝妳。」睿穎點點頭,轉身就走。
「看來你是沒有要接受我的勸告的意思?」身後,鷞挑眉。
「嗯。」睿穎點點頭,唱了一小段歌謠,一扇繪著火紅駿馬的木製拉門憑空出現。
鷞不解的問:「我不懂,難道你看不出來他瞞了你非常多事嗎?」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
睿穎拉開了門,踏出房間。
「我們是朋友。」
說完,門重新闔上,消失無蹤。
坐在空氣躺椅上,神情複雜的鷞雙手交叉,天真無邪的神情已從她的臉上褪去,取而
代之的,是一種歷盡滄桑的人才會有的成熟。
她垂下頭,讓頭髮遮住越見陰沉的臉色,陷入了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