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裡捏著一張紙條,照著上面的地址,找到這棟老舊公寓。
深灰色的外牆,一扇扇漆黑的窗,陽光灑在這棟建築物上,與它的陰森更顯得對比。
她按了按鈕,對講機發出沉沉的響聲。
等了許久,「要租房子的嗎?請上來。」一個沙啞的男聲,不等她說明,暗紅色的大門立
刻被開啟。
映入眼簾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間,她摸了摸牆壁,試圖找到任何電燈的開關。
「茲茲茲......」開是開了,但日光燈卻有氣無力的閃啊閃的。
就著微弱的光線,她勉強的爬上階梯。
這樣的黑暗令人窒息,她一階一階的踏上,彷彿沒有止盡。
抬頭往上看,樓梯井一圈一圈的環繞,像漩渦般,她竟有些昏眩。
「庭庭......」她倒吸一口氣,是誰?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仔細一聽,似乎是其他住戶的電視聲,她鬆了一口氣。
四樓。
面前的門咿呀的開了,她探了探頭,想表明來意。
沒人。房間裡面擺設乾淨,還有個大大的骨董衣櫃,但就是沒人。
突然有個東西碰了碰她的腳踝,她驚呼。
原來是個玩具救護車,閃著無助的燈。她覺得有點眼熟,好像是小寶的玩具。
「庭庭......」又是同樣的聲音。突然一陣暈眩,她眼前一黑,猛然倒在地上。
闔上眼之前,她似乎看到一個小男孩,臉色蒼白的盯著她,「來陪我玩.....」
又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
她揉著頭,努力回想剛剛發生的怪事。
眼前的佝僂長者,背對著她,站在櫃子前,專心的擦拭每一個玩偶。
他非常專心,直到她因為濃重的菸味打了個噴嚏,才轉身,「妳醒了啊?」
「唉唷嚇我一跳,想說那個來租房子的怎麼爬個樓梯要爬那麼久,結果打開門一看,就發
現妳倒在對門。」
他自顧自的說著,將手中玩偶小心翼翼的放回櫃上,關上玻璃門。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但我不是來看房子的。」她欠了欠身,「請問住在對面的那戶人
家呢?她有個五歲的小孩...」
「喔,我知道妳是誰了!妳是小寶的老師吧?這說來也真不幸,小寶他上禮拜失蹤了!」
接下來,那位房東先生說了什麼警察上門、小寶媽媽欠了房租就落跑的事情,她完全沒聽
進去。
因為她又聽到那個聲音。
「庭庭......來陪我玩.....」
房東先生殷勤的送她到門口,還不忘請她帶人來租房子。
她回頭望了望。
其實這裡,她很久以前曾經來過。
家裡的環境其實不算太好,媽媽總是要加班到很晚,為了那份不算太多的加班費。
她記得阿姨住在這棟公寓的三樓,在家幫人縫學號,每天放學後她都會自己走到這裡來找
阿姨,寫寫功課、看看電視,一個下午就過了。
「ㄅㄆㄇ......」她坐在門口,教布娃娃寫字,這是她最常自個兒玩的遊戲。
「妳在唸什麼?」一個清脆的男童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四周張望,沒人。
「呵......在這裡喔。我在這裡!」
她走到樓梯間,往上望。
樓梯井一圈一圈的綿延至頂樓,在樓梯扶手之間,一個小男孩的臉探出頭來。
「妳要不要陪我玩?」就這樣,身為獨生女的她,終於多了一個可以一起玩耍的對象。
那段童年,她以為她忘了。
從那天開始,她的小書包便多了一些玩具。
她喜孜孜把書包裡的玩具一股腦兒的倒在階梯上,小臉蛋紅通通的。
那是她要帶給小男孩玩的,她的新玩伴。
「來,我來教你寫名字......你寫得好醜喔哈哈!」
「不對不對,積木要放這裡!你看!」
「來!我來幫你把媽媽的衣服穿好!」
她是倔強霸道的,總會自作主張幫男孩決定遊戲規則,但他總是不生氣。
直到有一天。
男孩指著階梯上排排坐好的娃娃,「為什麼沒有爸爸?」
她正在模擬媽媽煮飯的動作軋然停止。
「為什麼沒有爸爸?」
腦中閃過的,是親友們的側目與同情,是家族中其他同輩成員的嘲弄,是她自己望向媽媽
的不解。
「為什麼沒有爸爸?」
她永遠記得,當她全身髒兮兮哭著回家,媽媽總不發一語,幫她盥洗。
那是無聲的哭泣。
而憤怒與怨懟早就進駐她幼小的心靈,「為什麼你要問我?我不知道!」她推了他一把。
「啊!」男孩滾下階梯,倒在地上,額頭爬滿一道道鮮血。
那段童年,她以為她忘得了。
從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去過那棟老舊公寓。
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她以為她已經忘了。一切的一切,如同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一發不
可收拾。
內疚就像是長滿刺的荊棘,隨著日子的推進,越發茁壯。
每當她閉上眼,那天的情景就會浮出,孩童玩耍的笑聲、男孩無助且沾滿鮮血的臉、樓梯
井一圈一圈的蔓延。
轉啊轉啊轉,噩夢不斷出現,她更形憔悴。
「庭庭......來陪我玩.....」
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她,又來到這裡。
樓梯間,仍是黑鴉鴉的一片。
她輕撫著那面深灰色斑駁的牆,冷冷冰冰。那個小男孩,一定感到很孤寂吧。
淚,無聲的滑落。「對不起......」
那段童年,她始終沒有忘。
「庭庭......」
門咿呀的開了。她走進,即使室內瀰漫著一股霉味她也不在意。
打開衣櫃。
「媽媽媽媽,我跟妳說喔,我今天跟四樓那個小男孩一起玩娃娃耶!」
「庭庭,妳在說什麼啊?」
「那個小男孩他說他叫小亦,他還有個綁兩個辮子的大姊姊,那個姊姊好漂亮喔!」
媽媽滿腹狐疑,望向四樓的窗戶。
她明明記得那裡只住了一位滿身菸味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