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懸崖上，梅林盤腿坐著，看著兩名徒弟施展驚天動地的法術，卻沒有上前幫忙。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喂喂，守護者，你敎出來的兩個小鬼也太猛了吧！要是底下的人類能看見這一幕，
一定會瘋掉。」梅林身旁，一名戴著木雕狐狸面具、穿著一身東方裝束的瘦弱男人看著亞
克席施展的法術，情不自禁的拍起手來。
「酒吞，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兩天了，妳就把面具拿下來吧，好好一個美女戴個噁心面
具把自己裝成男人，真的很詭異啊。」梅林輕嘆。
「我不要。」酒吞把聲音換回了正常的女子聲線，卻沒有把面具取下，「你這老色鬼
每次都用色瞇瞇的眼光看著我，噁心死了。」
「唉唉，可惜啊可惜……。」
「哼。」酒吞一甩臂，將背上負著的大紅葫蘆交在手上，掀起面具一角，大口喝了起
來。
「欸，我也想喝。」梅林喉頭鼓動，眼睛仍盯著耶路撒冷城，看著徒弟們和天使的激
鬥，也看著底下人類對頭頂爭鬥渾然不覺，隔著厚重城牆叫囂互擊。
「才不給你咧。」酒吞呸了一聲：「而且你現在根本沒辦法分神喝酒吧，你身上的冥
后印感覺快失控囉。」
「呵呵……它已經迫不及待了呢。」梅林苦笑。
「嘖嘖，那麼想換人啊，那鬼東西真沒眼光。」酒吞理理袍子，在梅林的身邊也盤腿
坐下，「說真的，你絕對是我看過最恐怖的守護者。」
「哈哈，妳在說什麼傻話，我是比上一任強，可是除去檞寄生的話，我那小徒弟很明
顯比我厲害啊。」
「不。」酒吞搖搖頭。「你居然可以敎出兩個具有守護者資格的徒弟，再加上你自己
，當世等於有三個守護者，還不夠恐怖嗎？」
「能聽到妳說出這樣的話，我可說是此生無憾啦。」梅林豪邁大笑，金髮飄飄。
「哼哼。」酒吞又灌了一口酒，遠處耶路撒冷城中，亞克席的黑潮不斷橫掃，擊滅一
波又一波不斷出現的天使。
「妳猜猜，冥后的檞寄生想要哪個徒弟當下一任的持有者？」
酒吞哼了一聲：「那還用說，當然是用黑霧的那個，他在使用那麼強大的暗魔法的同
時，還有餘裕操控事先布下的法陣進行配合攻擊──這點就連你都辦不到，那些雜魚天使
根本不是對手。」
「是啊，純潔的靈魂，無私的正義，還有強大到無可比擬的力量，也難怪檞寄生會那
麼中意他了。」
「那小鬼有那麼完美？」酒吞有些驚訝。
在她的認知裡，通常所謂的強者，都有一定程度的性格殘缺，所以才能讓力量發揮得
淋漓盡致──她自己就是一例。
「他唯一的缺陷，就是太過於完美。」
「真臭屁啊。既然你那小徒弟那麼完美，你為什麼不早點把冥后印給他，還在這邊死
撐。」酒吞嘲諷。
梅林沒有答話。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酒吞明白了什麼。
她站起身，抱怨道：「唉，你們這些人類果然有夠自私啊。」
「是啊，只要是人，都很自私。」梅林微笑。
「梅林。」
「喔？這好像是妳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
「白痴。」酒吞罵了一聲。
其實梅林知道，酒吞肯叫他的名字，而不是用守護者當代稱，就代表她認同了自己。
酒吞偏過頭，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雖然是不太想提啦，但是這次那些潔癖鬼的
行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喔？」梅林留上了心，可是自己全部的精神都拿來壓制冥后的檞寄生，根本沒辦法
做出任何行動。
「想辦法通知你的徒弟吧，這件事我不能插手。」酒吞轉身。
「謝謝妳。」梅林誠摯的道謝：「如果還有機會，下次一起喝一杯吧。」
「哼——」
感覺到酒吞離去，梅林的視線向上挪移，望向漸漸被黑影覆蓋的太陽。
「我懂了。」梅林皺起眉。
「真是殘忍啊，這些所謂的神……。」
５
「原來如此。」
同一時刻，耶路撒冷城內。
亞克席抬頭看著幾近要被黑影全部遮蓋的太陽，喃喃自語。
「亞克席！你在發什麼呆！下一波來了！」身旁不遠處的甘恩大喊，他看見一群天使
將手腳化成刀刃，正面朝著亞克席撲去。
亞克席看也不看，隨手揮出。
「唰！」
一波黑色浪潮由下而上把天使們淹沒，霎那便消散於空氣中。
而亞克席的眼神還是盯著天空，剛剛那一發威力強勁的法術對他來說，就像是揮趕蚊
蟲般的自然。
甘恩目瞪口呆。
他知道亞克席什麼法術都會，可是他之前並沒有看過亞克席像這樣隨手就能揮出強力
的法術。
他之前一直在隱藏實力？
「不對。他……他的實力在這場戰鬥中……又提昇了？」
甘恩發現他周遭的天使們才一現形，就被亞克席放出的黑鷹們擊滅，根本連他出手的
機會都沒有，而亞克席的眼神卻連看都沒有看目標，令甘恩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甘恩。」良久，一直盯著太陽的亞克席開了口。
「什麼？」甘恩回過神來。
亞克席的眼神轉向耶路撒冷的主城牆處，那兒十字軍和耶路撒冷的守軍正在對峙。「
我需要你的幫忙，掩護我。」
「啊？」甘恩不解。
抬頭看，天使們不知何時已不再出現，只剩下寥寥數隻還飄盪在空中伺機攻擊，神的
攻勢似乎已接近尾聲。
亞克席將黑氣全部驅散，在掌心中凝出了一團巨大的赤紅火團，將其用風壓縮成拇指
大小。
然後朝著耶路撒冷守軍的位置丟了過去。
「亞克席！你做什麼？！」甘恩想阻止，可是來不及了。
火團落在一名守軍的鋼盔上。
「轟！」大爆炸。
流焰四散，將四周的一批守軍連同幾棟民房燒成了燃火的黑炭。
人們慘叫，陣勢潰散，以為是十字軍丟了什麼新型武器進城。
亞克席攻勢不停，傾刻又凝出了一團烈火，朝奔逃的守軍拋了過去。
「住手！」
甘恩雙手捏出了一個法印，龜甲般的鱗片在火球前進的路徑上聚攏。
「轟！」火球爆炸，炸碎了防盾，甘恩和亞克席都被爆炸力震退了兩步。
「為什麼擋我？你應該掩護我才對啊。」亞克席不解。
「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麼！」甘恩氣急敗壞，「為什麼要攻擊他們？」
「你還沒發現嗎？我們中計了。」
「什麼？」甘恩一愣。
「你看。」亞克席朝地上一指。
「這是……。」
視線透過石磚路面，甘恩看到了一條條像是血管膨脹過頭的青紅色痕跡，遍佈了整個
耶路撒冷。
甘恩眼神四下掃視，「血道……被控制了？」
「對，假裝用天使進攻，其實來襲者真正的目的是控制大地氣息疏導的血道。」
「他想做什麼？難道……」甘恩的臉上泛起了恐懼的陰影。
「他想要施展『萬血咒』，利用在這裡交戰的兩軍做祭品產生的能量，打亂世界的規
律，讓神魔都能重回這個世界。」亞克席嚴肅的說。
「卑鄙！」甘恩怒罵，視線沿著滿地血管般的圖騰尋找，想找到施術的源頭。
「來不及了，你看太陽，我也是剛剛才注意到的，到它完全被陰影覆蓋的時候，萬血
咒就完成了。」
抬頭，只見火紅的太陽已幾近完全被闇影覆蓋。
「難道沒有辦法了嗎？」甘恩握緊拳頭。
「有。我們搶在萬血咒完成以前，將這裡一半的靈魂送去冥界，沒了材料，萬血咒就
施展不成了。」
「送去冥界？」
「沒錯。」亞克席雙手各捧起一團火球，「為今之計，只有一條——」
「殺。」
輕輕一拋，凝聚成拇指大小的火團再度落下，這次甘恩來不及阻擋，兩道火柱沖天而
起，一舉葬送了百條人命。
「你瘋了嗎！」甘恩衝到亞克席面前，想制止他繼續拋出火團。「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啊！」
「沒有別的方法，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亞克席身影順著風，飄出甘恩所能觸及的
範圍之外，又拋出了一團殺人流火。
「我叫你住手！」
甘恩怒不可抑，雙掌推出，一道暴風朝著亞克席捲去。
亞克席看也不看，隨手一揮，將暴風導向了人群，霎時又收割了數條人命。
「不行……這樣下去還是來不及。」亞克席自言自語：「那就這樣吧。」
聽見亞克席的話，甘恩心裡忽然有種預感，連忙操縱風，飛到了兩軍對峙的城牆前。
「甘恩，請你讓開。」亞克席皺眉。
「我不讓！」甘恩怒吼：「你想摧毀這道城牆，一舉讓十字軍進城，幫忙你殺人對不
對？」
「對，不然就來不及了。」亞克席的神情淡然，好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讓
萬血咒施展成功的話，不只你眼前所有人都會死，整個世界都要一起陪葬。」
「怎麼可以……這些都是人命啊！」甘恩指向被亞克席投過火團的地方，「你聽不見
他們的哀號嗎？」
哀號遍野，斷肢內臟四散，有意識的人都在呼喊著神的名字，更多的，則是下意識的
唸著家人，想念和平時光。
「我聽得見。」亞克席淡然，卻堅定的說：「為了保護大多數的人，這樣的犧牲是必
須的。」
「我聽你在放屁！放屁！」甘恩氣得吹鬍子瞪眼，「沒有人應該被犧牲！」
「有的，只犧牲一城的人就可以拯救全世界，這樣很值得。」
「人命不能這樣計算！」
「……我沒空和你爭論，快來不及了。」亞克席搖搖頭。
雙手高舉，掌心燃起了兩團巨大的火球，像是兩顆小型的太陽，將四周的水分瞬間蒸
發，發出細微的嘶嘶聲。
「我不會讓你摧毀城牆的！」甘恩鬍子飄動，光片匯聚成了這場戰鬥開始以來最強的
護盾，橫亙在亞克席的面前。
亞克席漠然，太陽般的巨大火團被他壓縮成了兩頭雄鷹狀的火。
鷹嘯，展翅飛出！
「喝！」甘恩法印一變，指揮琉璃般的光甲包圍雄鷹。
雄鷹身影交錯，在撞上護盾前拐了個彎，用肉眼難以跟上的高速繞過了甘恩架好的護
盾，直衝城牆。
「不！」甘恩迴身，用肉體直接撲向其中一頭雄鷹。
「砰轟！」
耀目的火光炸裂，亞克席遮住了頭臉，驅使風，彈開噴向自己的瓦礫。
爆炸煙塵散盡，亞克席看見了，一頭火鷹崩毀了半面城牆，壓死了不少雙方軍隊。
可另一頭，卻硬生生的被甘恩攔了下來。
甘恩滿臉鬍子眉毛被燒得乾乾淨淨，可是他攔下來了。
亞克席瞪大眼，露出了難得的驚訝神情。
人，在專注於想要保護的事物時，往往能發揮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潛能。
「呼……喝……」甘恩喘著氣，自己也不理解為什麼還能活下來。「我絕對……不會
讓你……殺了這些人……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亞克席很快就恢復了冷靜。「你錯了，你阻止我，只會害死更多人。」
甘恩舉起無力又疼痛的手，指向亞克席，「錯的……是你。我再說一次，沒有人應該
被犧牲，沒有人！」
亞克席不再回話，在手中凝聚出了一顆小小的白色火燄團。
那是火焰的溫度燃燒到極致時才會出現的顏色，沉靜優美，像個藝術品般的穩定型態
。
美麗，而致命。
亞克席輕輕將白色火球拋出。
反璞歸真，沒有任何逼人的威勢，火球輕飄飄的向城牆飛去，畫出的軌跡卻是貨真價
實的死神腳步。
「亞克席啊啊啊啊！」
甘恩毅然決然的張開手，視死如歸，抱住了凝聚亞克席所有力量的攻擊。
光華碎裂無聲，亞克席的心中突然閃過了一幕幕十五年來和甘恩相處的片段。
看著光芒如寧靜的潮水，漸漸將一直包容著他、像兄長般照顧他的甘恩與城牆一起吞
沒，亞克席的心中湧起了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情感。
不自覺地，兩行淚水從頰邊滑落。
灼熱的光芒越見強烈，將忘了躲避的亞克席也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