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沒有身體的重考生
陳志明轉轉脖頸，也許是大學學測快要到來的關係，最近他常常感受到肌肉痠痛，以及打
從心底的沉重疲勞感。
他放下筆，闔上煩人的數學參考書，看著貼在桌前密密麻麻的勵志標語，以及斗大的學測
倒數天數：「56天」。
終於，再不到兩個月，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他回想起去年大學指考放榜，自己拿著成績單淚崩的畫面。考試這種事終究是成王敗寇，
管你讀的是什麼明星高中，管你模擬考考得多麼亮眼出色，高中三年一切一切的努力成就
就只是看眼前這張薄薄的紙，以及上頭殘酷的數字排列。
他也想起了放榜後爸爸媽媽陪著他失眠好幾個晚上，最後爸爸決定晚一年退休，好多賺一
些錢讓他補習重考。而爸爸的這個決定，以及那些晚上媽媽的不捨眼淚，都是壓在他肩膀
的沉重負擔。
他咬牙，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失敗。
他深呼吸，又打開了數學參考書，忍著肌肉的痠痛，決定要繼續與數學奮戰。桌旁的時鐘
疲累地指著凌晨1點25分。
「志明！志明！志明！」
門外傳來敲門聲以及媽媽的喊聲，陳志明皺眉，努力從溫暖的被窩以及全身嚴重的痠痛中
醒來。
「志明，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陳志明幫媽媽開了門，四肢無力地又倒在床上。
「不知道，頭暈暈的，感覺很累，沒睡飽。」
他搖搖頭，努力睜開惺忪睡眼，呆呆看著媽媽以及滿室刺眼的陽光，
「現在幾點了？」
「12點多了，我想說你怎麼沒有過來吃飯才來看看。你要不要去…」
「已經中午了？！」陳志明打斷媽媽，吃力地從床上撐起身子站了起來，「糟糕糟糕，我
的書要念不完了。」他邊說著，邊搖搖晃晃地向書桌走去。
「哎呀，志明，先吃飯啦！」媽媽勸道，「吃完飯比較有精神再好好讀書！」
志明卻仍然在書桌前坐了下來，翻開數學參考書，但才剛拿起原子筆，卻又立刻趴睡下去
。
他耳旁響起媽媽的驚呼聲。
「肩頸僵硬痠痛、精神恍惚，這都是睡眠不足的標準症狀。」醫生推推金框眼鏡，繼續說
，「所以你應該要充分休息，避免熬夜。」
陳志明拖著虛弱的身子坐在診間椅子上，勉強笑了一下，
「醫生，我再50幾天就要考大學了。」他頓了頓，逞強地要壓抑身體不斷傳來的疲勞警訊
，「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休息。只是時間真的不夠了…」才說著，他又感到頭腦一陣暈
眩。
「我知道現在學生課業壓力都很大。」醫生聳聳肩，接著說，「不過根據醫學研究指出，
缺乏睡眠會讓一個人的智商暫時性下降，長期累計下來可能令智商降至瀕臨弱智的程度。
」
他自以為幽默地笑笑，「所以成績有數，性命要顧。我幫你開幾顆安眠藥，這幾天你就好
好休息一下吧。」
陳志明眉頭深鎖沒有回應，畢竟身為重考生，要他休息不念書簡直就像要他的命一樣。而
站在一旁的媽媽則已經是含著眼淚連聲向醫生道謝，「謝謝醫生，我回去會叫他好好吃藥
，好好休息的！」
醫生點點頭，陳志明則仍然沒有回應，腦袋依舊是感覺昏沉沉的一片混沌。
「乖，阿明，好好休息一下，考試的事情先不要想太多。」
陳媽媽為剛吃完藥的陳志明蓋上被子，柔聲叮囑著。而原本倔強嚷著要讀書的陳志明，不
斷發眩的眼前卻已是時明時暗，他只好聽話吃下了安眠藥，而幾乎暈厥似地昏睡過去。
這一睡，就是16個小時。
睡足16小時，原本以為會精神飽滿的他，醒來後卻仍然是感到頭暈目眩甚至昏昏欲睡，吃
完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餐的食物後，他又向床鋪走去。
再一睡，接近18個小時。
然後醒來20分鐘，進食。
之後又倒在床上睡覺超過20小時。
陳爸爸與陳媽媽，看著床上呼呼大睡的兒子，臉上都露出極度擔心的神色。
「妳先前帶他去看醫生，醫生怎麼說？」陳爸爸嘆了口氣問道。
「醫生就說要多休息阿，還說這是典型睡眠不足的症狀，唉！我想阿明應該是太累了，才
會睡這麼久，我們就再等幾天看看吧！」陳媽媽的眼眶泛紅。
「嗯，也只能這樣了。到時候情形沒有好轉，我看就直接送去台大醫院吧。」
陳爸爸點點頭，但擔憂的眉間依舊沒有紓解。
晚上7點多，陳爸爸與陳媽媽剛吃完晚餐，坐在客廳看著新聞。
「叮咚！」門鈴響起，陳爸爸微微皺眉，這個時間來的訪客是十分罕見的。
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名陌生的高瘦男子，只見他穿著連身黑西裝，裡頭的襯衫與領帶也是
黑色的，修長的瀏海稍稍遮掩了他的雙眼。
「你是？」陳爸爸的眉頭皺得很深。
「先生你好，我是靂月。」靂月微笑，撥了撥瀏海，露出炯炯發光的眼瞳。
「我們家不需要生前契約！」
陳爸爸冷冷地說，門關上。
被拒於門外的靂月低頭看看自己的服裝，自嘲式地笑了笑，再次按下門鈴。
「我說過我們不需要…」
心煩氣躁的陳爸爸打開門大吼，但他發現門外竟是空無一人。
只看見一張卡片嵌在門縫上，他拿起來一看。
「你的兒子最近一直在昏睡吧？拿台攝影機偷偷錄看看他睡覺的情形，你們就會恍然大悟
。」
卡片上草草寫的文字，搞得陳爸爸一頭霧水：這傢伙是誰？他怎麼知道志明昏睡的事？拿
攝影機要錄什麼？當他還在思索的時候，手中的卡片突然憑空燒了起來，他連忙將它甩在
地上，疑惑更烈，他看著小小的火光出神。
深夜，陳爸爸和陳媽媽來到陳志明的房間，那名古怪的黑衣男講的話深深引起他們的擔心
與好奇心。
「怎麼？你真的要錄嗎？」
陳媽媽輕聲說，雖然她知道再大聲也吵不醒兒子。
「就錄錄看吧。我看那小子真的有點古怪。」
陳爸爸邊說著，邊把攝影機架在電腦桌前，並細心地調整鏡頭角度。
安置好攝影機後，他們在房內留下一盞小燈，輕輕地將門關上。
一夜過去，床上的陳志明依舊是沉睡昏迷。
昨晚幾乎失眠的陳爸爸與陳媽媽心急地將攝影機取下，拿到客廳連結上電視播放。
深夜0時20分，錄影開始。
快轉至0時50分，沒有任何異樣。
快轉至1時30分，仍然沒有任何異樣。
繼續快轉，1時47分，陳爸爸停止了快轉。
陳媽媽用雙手捂住了嘴巴，眼淚奪眶而出。
陳爸爸的手壓著攝影機按鍵，微微顫抖著。
攝影畫面中詭異的情景撩起了他們心底深沉的恐懼。
畫面中，昏睡的陳志明忽然從床上坐起來，並開始緩緩扭動著頭頸。而他的雙手握拳，又
張開，握拳，又張開，彷彿在熟悉自己的手掌似地。他的雙眼仍然是闔上的，臉部的表情
放鬆地宛如在睡夢中。
沒多久，陳志明下床了。只見他小心翼翼地用雙腳觸地、再平踏，就像第一次走路般謹慎
。
他走路走得有些顫抖而且似乎難以保持平衡，在畫面上行走出類似好萊塢僵屍的詭異姿勢
。
他開始在房間繞圈，頭頸與雙手也不斷地扭動著，在昏暗的房內小燈照射下，電視所呈現
的畫面有著難以形容的不舒服。
走了將近十來分鐘，他停下腳步，向地上跪了下去，雙手雙腳伏地，背脊弓起，活像一條
野犬的姿勢，他的脖頸開始僵硬地轉動，臉孔正好朝向攝影鏡頭，清楚可見他的嘴角流下
大量唾液，雙眼仍然是緊閉，身體則是不斷地抖動著。
突然，他的頭突然垂低下去，身體也停止了一切動作。
一秒，十秒，二十秒。
他依然是一動也不動。
陳媽媽看到這裡，滿臉早已充滿了冷汗與淚水，身體輕輕發抖著，心裡完全沒了分寸。
陳爸爸則是不斷地深呼吸，試圖壓抑住他所不該擁有的恐懼。
螢幕中的陳志明仍是犬伏在地，但低垂的頭卻突然漸漸地、緩緩地抬起，陳爸爸與陳媽媽
都屏住了呼吸，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害怕自己親生兒子的面孔。
陳志明的臉正朝向鏡頭，他們驚呼了出來。
陳志明張大嘴巴，露出低著涎液的兩排森白牙齒，而雙眼也同時睜大，卻是一雙沒有黑色
瞳仁的血絲白眼。
驚呼聲清楚描述出他們的恐懼，而突如其來的門鈴聲更是讓陳媽媽嚇得跳了起來，淚水爬
滿臉頰。
「叮咚！」
陳爸爸忍著發顫的雙腿，起身開門。
門外站著昨晚那名年輕的黑衣男子，黑衣男子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
陳爸爸立刻將門打開，請他進來。
畢竟眼前這位年輕人也許是唯一能救他們兒子的人。
靂月坐了下來，陳媽媽焦急地哽咽問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靂月揚手，示意她不要心急，頓了頓才道，
「你們的兒子被奪魂鬼纏上了。」
聽到這麼突兀的一句話，陳爸爸與陳媽媽兩人不禁面面相覷，但剛剛的畫面卻又由不得他
們不信。
「這奪魂鬼專門奪取他人魂魄並且佔領身驅，玩膩了就把他丟掉。根據我的追蹤觀察，你
們兒子已經是第三位受害者了。」
陳爸爸嘆氣說，
「那我們該怎麼辦？志明他現在這樣要不要緊？」
靂月輕輕搖手，
「不用擔心。待會我就把這隻惡鬼給揪出來繩之於法。你們兒子還在睡吧？」
陳爸爸點頭，靂月繼續問道，
「帶我去他房間吧。」
他起身，臉上泛起自信微笑。
陳爸爸與陳媽媽帶著靂月到了陳志明的房外，門打開。
靂月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
房間裡空無一人。
陳志明消失了。
陳媽媽驚呼，「阿明你去哪裡了？阿明！」
窗簾被風吹得舞動，窗戶沒關。
靂月站在原地，過人的腦袋飛快思考著：憑我的能力，鬼的出現自己絕對沒道理不知道。
而這隻鬼的「味道」昨晚出現又消失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現在怎麼會突然附到陳志明的
身體，操縱他逃離家呢？
「去！」
靂月靈光一閃，不禁低罵一聲自己的疏忽。
他拿出懷中的陳舊的黑色書本，快速地翻書查閱，書皮上印著金字「鬼妖魔誌」。
他用指尖摸索上頭的古老文字，邊輕聲朗出，
「奪魂鬼，以奪魂占人軀，逢三成食懼妖。」
—果然！唉…
他懊惱地閉上眼，加上陳志明這次已經是第三個犧牲者了，這天殺的惡鬼已經進化成妖，
並且成功佔領了陳志明的身軀，難怪他昨夜之後就感受不到鬼的「味道」。
「怎麼辦啦！要不要報警？嗚嗚……」
「唉…怎麼會這樣，昨晚不是還睡得好好的嗎？」
陳爸爸與陳媽媽你一言我一語的焦躁擔心，讓陷入懊悔的靂月更加心煩，他揮揮手，頭也
不回地往門外走。
「喂，你要去哪裡？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陳爸爸急忙追上，大聲地問道。
「你們要幹嘛都可以。」
靂月還是繼續往外走，
「總之我會幫你們把兒子帶回來。」
陳爸爸呆呆地站在門口，後頭傳來陳媽媽的啜泣聲，前方的皮鞋聲則已是走遠。
走在街上的靂月，右手憤怒地緊握一團橘紅火焰。
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讓目標逃走了。
而剛剛話雖然說得很滿，誇口說一定會把陳志明帶回來，但他很清楚這困難度有多高。
台灣這麼大，而妖不像鬼，每次的「現身」都會散發出「味道」。只要這傢伙不使用妖力
，自己根本就聞不到它的「味道」。而他這一逃跑之後，之後即便繼續「鬼殺」，但「天
網」上頭一天發生疑似鬼殺的案件成千上百，他又該如何過濾？當然憑著地緣關係和相關
資訊的連結，以及自己超卓的直覺，或許還能把它揪出來，但這段期間不知道又要犧牲幾
名無辜民眾了。尤其對方還是「食懼妖」…
他皺眉，說什麼也要消滅掉這傢伙。
即便要他做他最不願意做的事。
他咬牙，拿起了口袋裡的黑色手機，按下一個讓他敬畏的號碼—能夠讓天才刑鬼師敬畏的
人，只怕世界上找不出幾個。
「說話！」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威嚴豪邁的語音，一開口就是命令的口氣，讓靂月不禁自動成了立正
姿勢。
「師父，我是靂月，您最近好嗎？您…」
「有屁快放！」電話那頭傳來斥聲。
靂月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簡明扼要地切入重點。
「我讓一隻食懼妖跑了。」
電話那頭傳來足以撼動地球的憤怒吼聲。
靂月手掌裡的烈火不爭氣地熄滅了。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靂月掛上電話，長長吁了口氣。
雖然自己被罵得很慘，但既然師父親自出馬了，這隻食懼妖只怕有一萬條命都不夠死。
不過他想起了「鬼妖魔誌」裡頭的文字。
「食懼妖，性嗜殺殘酷，以食人恐懼為樂。」
他低著頭隨步行走，心裡仍然有些悶悶不樂。
師父畢竟也是凡人，這次不必要的犧牲只怕是在所難免…
他自責的憤怒讓全身都快冒出火來，陽光灑在他身上顯得特別耀眼。
( CH.1「奪人身軀」之章 完 )
（全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