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樹。
我棲息、我沉睡、我修鍊，我膩了這種生活。
不凡如我，我值得被供養，我值得受尊崇。
也許我該找一種方式過另一種生活。
這天，一位年輕人在樹下小憩，我入他的夢。
他是一名木工，我對他說，要是他把我帶回家，就能保證他一生榮華富貴。
夢醒了，他走了，也許他以為這只是一場怪夢。
唉，難道我又得待在這無趣乏味的窮鄉僻壤嗎？
隔天，他又來了，多帶了一把斧頭。
我曾是一棵樹。
年輕人日夜不眠的工作，自從他將我帶回家後。
他刨刮我、他曝曬我、他雕刻我。
過程是有些辛苦，如今，我是一座雕工精緻的衣櫃。
我的質地紋路優美，隱隱透出一層深不可測的光澤。
年輕人瞇著眼，接連幾天的忙碌讓他無法在陽光下直視我。
我敞開，準備接受他的信仰。
每一晚的夢中，我呼喚著他，教導他如何膜拜我。
我們做了一場交易。
我給他世世代代的能力，讓他擁有打造精緻人偶的本事。
這人偶，可不是普通的人偶。
它的面容栩栩如生，它的姿態逼真傳神，它能讓眾生驚嘆，它將令世人傾倒。
但必須用人類的靈魂交換。
保證嗎？我保證。
事情發展得很順利。
年輕人隔天便喬裝易容，拿著辛苦存的碎銀兩，到窯子點了個姿色尚可的姑娘。
稚嫩且不知情的姑娘喝下我準備的茶，便不省人事。
他氣喘吁吁的將她扛在肩上，匆匆離開那昏暗雜亂的地方。
我將她納入我的懷裡，吸取她身上芳香的氣味。
年輕人再度打開衣櫃的門，咿呀的一聲，裡頭的女孩依然睡得香甜，但卻已凋萎。
他遲疑了一陣。
但我明白，他仍是會張開手掌，迎接我賦予他的能力。
年輕人的小店裡，在那個最醒目的木桌上，擺置了個人偶。
上門的顧客皆會忍不住端詳，那小巧的臉蛋及紅唇，尤其兩抹粉嫩撲在臉頰上，直叫人嘖
嘖稱奇。
「我買了！」腦滿腸肥的闊員外隨手扔下一袋錦囊，就把人偶帶了回去。
沉甸甸的放在手上，年輕人黝黑的臉龐，掩不住的驚奇與笑意。
我知道，他將會欣然接受我為他安排的一切，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而我也萬分樂意接受他給我的奉獻。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年輕人越發富裕。
年輕人蓋了新屋厝，討了個老婆，生了個孩子，底下還有好幾個傭人供使喚。
沒人懷疑他為何能一夜致富，大家都當作是上天給他的手藝與運氣，讓他比別人多掙了個
幾分錢。
人要衣裝，換上高級衣裳，繫好了帽帶，的確是有些不太一樣。
他風姿煥發，儼然是個端正的男人，不再是過去那位愁容滿面的傻小子。
唯一不變的是，他仍舊半夜摸黑，趁老婆孩子熟睡之際，到隔壁村的青樓裡去。
事業做大了，貨色總是得多揀揀，買家出的白花花銀兩，結果卻拿到一個粗製濫造的木偶
，豈不是破壞商譽？
銀貨兩訖，童叟無欺，這點江湖道義仍是要遵守。
而這個商業機密，他始終沒對人提起。
但紙總有包不住火的時候。
縱使他堅持不到從前去過的青樓去挑姑娘，縱使他小心翼翼只挑非紅牌的中等貨色，但一
房一姑娘，也難保老鴇不發現。
事情傳開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接連的女子失蹤也引來衙門的注意。
城裡派來個王捕快，這王捕快做事卻也謹慎踏實，竟挨家挨戶的盤查，想覓得蛛絲馬跡。
年輕人臉色鐵青，雙腳發軟的跪在我面前，「樹精啊樹精，我該如何是好？」
笑話！沒憑沒據沒屍體的，怎麼查也不會查到你頭上來啊！
但風波不平息的話，對我也是沒好處的。
隔天，王捕快上門，冷汗直流的年輕人連忙奉上茶點，聊表心意。
用過茶點，「聽說府上是做人偶生意的？」王捕快眼神銳利，瞧得年輕人心裡直發寒。
「欸，是的......」年輕人收在袖子裡的手指都要糾結成一塊了。
「能否讓敝人看看？」
年輕人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惴惴不安的領著王捕快到密室去。
人偶娃娃一雙雙水汪汪大眼，毫無生氣的望向遠方，緋紅朱唇輕啟，似乎想說些什麼，卻
沒有聲音。
她們個個閉月羞花，都是十足的大美人，只是沒有靈魂。
王捕快瞅著架上的人偶娃娃，陷入一陣沉思。
「大人.....您也對這些娃娃有興趣嗎？」年輕人戰戰兢兢的詢問，深怕露出一點破綻。
「沒事，只是看看。」
接下來，無非就是那幾個千篇一律的老問題重複再重複，好不容易挨到問題問完，年輕人
才鬆了一口氣。
「大人這路上辛苦了，天色也已黑，我看您今晚就在寒舍歇息吧！」
夜深人靜，月光朦朧。
王捕快拿著劍平躺在床上，戒慎恐懼，不敢掉以輕心。
我悄悄的來了，他毫無發覺，只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
夾雜著木香、顏料香與女人香，那味兒，的確是難以形容。
本能驅使，他沿著那股不尋常的味，在黑壓壓的庭院裡找尋我的蹤跡。
王捕快呼了一口氣，冷空氣接觸到熱息，瞬間冒出白煙。
放慢了腳步，他來到了密室。
密室裡的娃娃美麗依舊，他的眼神空泛，視若無睹。
我繼續挑動著他的嗅覺神經，他就像被下蠱一般的沉迷。
來吧，就快到了。
「咿呀。」他打開了衣櫃。
隔天清早，王捕快不告而別。
傳聞說他已掌握確切證據，正全力緝捕誘拐煙花女子的罪犯到案。
王捕快暫時不會再回來鎮上了。
年輕人心上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延宕三天的買賣也得以順利進行。
可惜了，這麼好的一位人才。
我給了王捕快一些靈感，讓他對山寨強盜的誘拐行為感到格外不齒，且深信不疑這些案子
就是他們所為。
只不過那幫土匪不是省油的燈，他這一趟旅程，勢必會走得格外艱辛。
唉，真是可惜了，這麼美味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