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繞了長春區好幾圈,符合『姜姓醫師開的中醫診所』這項條件的只有你們家,
所以我就來你家了,可是你爸和你爺爺都說不行。」
姜羽暉沒說話。她捧著手裡的杯子,臉上的表情充滿憐憫,血頭被看得寒毛直豎,想要硬
著頭皮詢問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不問的話又怕忽略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姜羽暉就開口
了。
「土地提議要你去找城隍,你就傻傻的去跟城隍申冤了?令牌拿來給我瞧瞧。」
血頭跳到姜羽暉手上,把嘴裡的令牌吐給姜羽暉看。姜羽暉把令牌拿開,隨手就把血頭扔
進阿季的懷裡,血頭想抗議又不敢,只能忿忿在阿季手中哼哼出聲表示不滿。
「我問你。」姜羽暉說要瞧瞧,卻是連看都沒看手裡的東西一眼,「你知不知道向城隍申
冤會有什麼下場?」
「什麼?」血頭呆了呆。這是個好問題,他從來沒想過,「申冤還會有什麼下場?」
「……」看樣子是沒救了,那顆頭是真的沒這方面的常識,「城隍爺會秉公處理,也就是
說,你生前對你仇家做了什麼好事,城隍爺也會對你做出懲處。」
她伸出拇指,在字跡上摸了摸,而後斂下眼簾。她一個字一個字摸下來,毫無障礙地辨認
雋刻在木製令牌上的痕跡。
「爸,」她說,「這件事不是找你們幫忙。如果我沒想錯,城隍爺應該是要我出面。」
姜羽暉話一說完,『碰!』的一聲,姜天佑推開椅子站起身,席捲滿室的威怒壓得阿季和
血頭喘不過氣。阿季偷偷覷向低氣壓中心的兩位長輩,他們面色凝重,神色慘白到嚇人。
血頭已經驚到說不出話。雖然他剛剛惹得姜家兩位長輩不快,但是看人的眼色還是有的。
他緊抿嘴唇,略略往阿季的手裡擠了擠,藉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羽。」姜有為開口,聲音是他們倆隻鬼不曾聽過的嚴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
「我知道。」姜羽暉放慢語速,兩位長輩的態度並未波及到她的情緒,「爺爺,放心,不
會有事的,這是城隍的意思,不是其他人的意思。」
「姜羽暉!」這回是她老爸厲喝。
姜羽暉嘆口氣,她放軟了聲音,阿季和血頭兩隻鬼各打個冷顫,「爸,你們都明白的,那
事你們兇我也沒用。這回是城隍要我幫忙,令牌都下來了,我必須出面。」
似乎捲入姜家莫名的家庭糾紛,兩隻鬼很有自覺地噤聲,當自己和一片白的牆壁融為一體
,不要被姜家人注意到最好,更甚者最好能偷偷飄離現場。
可惜他們的願想始終沒有實現的時機,兩只鬼真正體驗了什麼叫做剎那永恆。客廳裡一片
死寂,只剩姜家祖孫三代的呼吸聲交錯,兩隻鬼卡在客廳邊緣,插手不得、退也不得。
肅重的氣氛讓兩鬼頗受煎熬,最後還是姜天佑先敗陣下來,兩鬼終於得到釋放,「算了算
了,令牌現在在我們家,想賴也賴不掉。去看看城隍爺需要你幫忙做什麼吧,有狀況再說
你是太子爺下面的人,讓城隍爺重新斟酌斟酌。」
姜羽暉不由得苦笑。如果能像姜天佑說的那麼簡單就好,很多事情她不必要操心,更不會
和她有任何瓜葛。但是,那些都是不可能的。會纏上她的事終究會纏上她,就如同她一旦
開始想起一些符籙以後,她再也不能看著她父親和爺爺兩人替太子爺辦事,總會想加減出
手是一樣的道理。
「你應該知道什麼,對吧?」姜羽暉側過頭,看向神壇上的太子爺雕像。姜天佑和姜有為
兩人跟著姜羽暉一齊看向太子爺,這位守護他們家、選定他們父子作為乩身的神祇。他們
站得離神壇有段距離,從他們的角度看來,太子爺似乎但笑不語。
「都城隍啊……」她喃喃唸著,將手裡的令牌翻了又翻,隨即轉過頭,對血頭說,「令牌
我看到了,就暫時收在我這裡。阿季,那顆頭你就拿去玩吧。」
「等等——!姜羽暉!你那拿去玩是什麼意思!」
阿季低下頭,看向懷中鬼吼鬼叫(的確是鬼吼鬼叫)的人頭,頓時囧了。
拿去玩?怎麼玩啊!倒不如說這顆頭交給他保管還比較確實。
隔天上課姜羽暉覺得自己拖家帶口的,帶了兩隻鬼跟在她的屁股後面,還要照看兩隻鬼的
日常起居,上學途中還很不幸的遇到有陰陽眼的同學,對方用很震驚的眼神跟了她大半條
路,可能把她當成被兩只惡鬼纏上的倒楣女學生。她回頭,看了下意識飄在她身後的阿季
一眼,他的手裡抱著睡死打呼的血頭,對於那位男同學的打量渾然不覺。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姜羽暉想。既然人家沒有實質表示,只是用表情表示震驚,那應該
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才對。她拍拍頭,繼續當她招惹到鬼魂的倒楣女學生,帶著自家的兩隻
鬼進教室準備上課。
鄭千遙看到阿季胸口捧著一顆血淋淋的頭先是嚇了一跳,不過她不愧是擁有陰陽眼超過十
年資歷的人,很快就鎮定下來,還向姜羽暉打聽血頭的來歷。姜羽暉把昨晚的事如實說了
,末了感嘆一句「說曹操,曹操就到。」
昨天才和城隍爺擦身而過,晚上就和城隍爺扯上關係,鄭千遙當然為好友感到關心,只是
姜羽暉並不感到著急。皇帝不急,他們一干太監窮著急也沒用,整天下來鄭千遙時不時望
著血頭出神,看得血頭心裡直發毛。他從阿季手裡跳出去,想逃避鄭千遙亟欲把他看出個
所以然的視線,沒想到又被姜羽暉抓了回來,塞回阿季手上,繼續被鄭千遙盯到想哭。
好不容易捱到放學,和鄭千遙揮手說再見以後,血頭總算鬆一口氣。但是,當他聽見姜羽
暉要去城隍廟和城隍爺聊聊時,他的神經又繃緊了。
「不想去嗎?」姜羽暉問,「不想的話你和阿季就先回家吧。」
血頭想到姜家家裡有兩位姓姜的老頭,那兩位現在對他非常有意見,率先回去只是自找死
路,他沒那個膽子獨自面對姜天佑和姜有為,唯有跟在姜羽暉身邊才是明智的決定。
「不不,我還是跟著吧。」他用力搖頭,強烈表達自己不想回去。
「嗯。」姜羽暉應聲,「等等我進城隍府你們就在附近逛逛吧,順便看看有什麼想吃的,
等我談完再弄給你們。」
城隍廟外圍是一圈大型夜市,早期更有攤販沒地方擺攤把攤位擺到過去一點的公有停車場
,近年因為政府對攤販進行整治與劃分夜市區域,狀況才好了許多。有夜市的地方代表人
多,前去拜城隍的人也多,因此,城隍廟也是T市交通嚴重打結的區域。
「好。」回覆的是跟在姜羽暉身邊比較久的阿季。血頭聽見有供品可以享用,驚愕到連張
嘴了都不自知,還是阿季替他把嘴巴闔上。
他和阿季中午的時候已經一人享用一個便當,沒想到連晚餐都有份。他雙唇張闔好一會,
最後訥訥說道,「這麼好!」
「姜大人待鬼不差的。」阿季淡淡地回答道。
他們兩個一路安靜,倒給姜羽暉一路釐清思緒的空間。血頭去的土地公廟是阿彰做廟公的
那間土地廟,姜家戶籍都在那位土地的轄區,姜天佑和姜有為也和廟公頗有交集,姜羽暉
卻是不曾和那位土地打過招呼,自然不明白土地是什麼性格的人。
聽血頭說來是個熱衷研究道法的老人家,就是不知道實際見面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望向窗外,想著土地、想著等等會見到面的城隍。公車搖搖晃晃,接送人們上車下車前
往各自的目的地,最後到了城隍廟站。
姜羽暉領著兩隻鬼下車,光是城隍廟週邊琳琅滿目的小吃攤招牌足以令兩隻鬼眼花撩亂。
往日只有他們紅眼看人吃的份,今日他們也能一享口福,當然要把每個攤位瞧個仔細。解
散前,姜羽暉叮嚀:
「你們要吃什麼討論好等我出來再說。不要故意點太多,也不要多到讓我吃不完,不然你
們就等中元普渡和出來放風的鬼一起搶泡麵。」
想到往後只有無限的泡麵可以解饞的確挺哀傷的,血頭沒有壞姜羽暉的規矩的念頭。他在
阿季手中高喊著「那邊那邊!」,兩隻鬼樂滋滋地飄走了。
姜羽暉看那兩隻鬼隱沒在人群裡,這才往城隍廟的方向過去。她切進熙來攘往的人群裡,
和前來上香、打牙祭的人們行走在一起,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穿著制服的女高中生經過一個
又一個攤販面前,堂而皇之地消失在城隍廟門口。
她杵在掛著『城隍府』三字的匾額面前,猶豫是否該送個拜帖,還是直接入內求見城隍,
守門的見她一個活人在門口徘徊,正要出聲把她趕回活人該去的地方,恰好府裡走出一位
青年,見姜羽暉面帶猶豫,劈頭就喊她的名字,「姜羽暉?」
「阿濤?」姜羽暉聞聲抬頭,見到來人略略訝異,「今天沒輪班?」
鬼差是三班制,值日是值牛頭、馬面,還是黑白無常也是輪班決定。江濤搖搖頭,笑著對
姜羽暉說,「沒,今日輪休,正打算要出個門瞎逛就看到你在門口。」
姜羽暉頷首,「我今天是過來見城隍的。」
江濤不需輪班,自然頂著他原本的相貌,而非一張馬臉。鬼差各式的扮相都是依首任鬼差
上任的樣貌傳承下來的,後來當差的為了維持一貫形象,當值前都要讓自己變形打扮。牛
頭馬面扮相最為簡單,值班前唸咒讓自己的臉變形即可,無常鬼最為麻煩,舌頭要自己拉
長,頭次值無常的人幾乎都為了拉長舌頭拉到蹲在路邊狂吐。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姜羽暉把血頭的事情說了一遍,江濤似乎有聽他們家師爺說過這回事,當下趕緊將姜羽暉
迎了進去。
「裡面請。」江濤將她引到廳內,「羽暉你先喝杯茶,等我入內匯報一下。城隍爺正在處
理公務,日理萬機,可能還請你稍待一會。」
「無妨,我等著。」
他替姜羽暉泡一壺茶,入內去請城隍見客。姜羽暉捧著茶,細細品茗,溫潤的茶水下了喉
嚨,殘餘一抹清香在鼻尖繚繞。
茶香和廳內的擺設豪不衝突,看得出是刻意弄成明代以前的裝潢。姜羽暉越看越有興味,
索性站起身,對著各色古董賞玩。
姜羽暉對那些東西沒多少研究,但能看得出來那些古董都是上乘的貨色,拿出去鐵定能賣
個好價。她扶著下巴,猜測這些東西到底是從何而來,走廊另一頭便傳來兩道聲音在對話
。
那聲音由遠而近,姜羽暉聽見江濤公事公辦地對城隍說道:「城隍爺,姜家的人在裡面已
恭候多時。」
「……你說是姜家的道人,是哪家哪派的道人啊?活人要問事在廟裡上香讓廟內的人幫忙
傳事就好,何必下地來我這裡——」城隍爺抱怨的聲音入廳便嘎然而止。
姜羽暉放下手中的茶,陰惻惻地轉過頭,看向驚愕萬分的城隍說,「還真的是你啊。」
「你、你你你……」
姜羽暉雙眼微瞇,看著都城隍抖著手,食指依舊目標明確地指著她,「我怎麼?」
「你、你……沈明晞!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投胎了啊。」姜羽暉攤手陳述事實,「不過倒是真的好久不見了,楚豫。」
都城隍挫敗地掩面。先前太子爺來找過他,託他令鬼差幫人抓隻嬰靈,太子爺乩身眾多,
他雖然納悶何人何德何能,居然讓太子爺親自下來他小小的城隍府,親口囑咐他多加關照
,他沒多做過問就派江濤和另一位剛上任的小鬼差過去,看在太子爺的份上收了那倒楣的
嬰靈。誰知,太子爺亟欲關照的對象竟然是姜羽暉,或是說,他記憶裡的沈明晞。
「還真不知道你混了一個城隍來做,若在以前你說你將來會是一區的城隍之首,我大概會
笑死。」姜羽暉淡淡笑道。
都城隍不甘示弱,「哪像你,混了千年最後落得一個女胎。」
他話一說完,姜羽暉笑得更厲害了。她手上拿著都城隍交給血頭的令牌,在指間輪番滾著
把玩。
「楚豫,」她開口,「我能燒掉這道令牌嗎?」
話裡的威脅太過明顯太過直白,都城隍被她一噎,索性放棄和姜羽暉鬥嘴。就算他說不能
,姜羽暉想的話,還是會把令牌燒掉。
姜羽暉翻手一轉,將令牌收回口袋,「昨天你路過平和高中,滅了一個附在學生身上的東
西,我就覺得那感覺有點熟悉,果然是你施的法,那股味道千年來就算你死了也沒變。」
「平和高中?」都城隍略感疑惑,隨即看到姜羽暉的制服,立刻明白姜羽暉當時在場。他
呻吟一聲,臉上滿是懊惱,「別再說了,早知道我就不指明要姜家人摻和這淌事。這座城
市明明有許多修道人,我到底是被什麼東西遮了眼硬要指明姜家人……」
好吧,他只是好奇太子爺用心關照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沒想到來人竟然是他生前的損友
,還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不幸交到的損友。
姜羽暉不在意的『喔。』一聲,「感覺那混帳是要讓我知道你在這裡。」
「拜託你,我現在有官有職,不要用那種稱謂稱呼大人,我不想被他老人家藉機找碴。喔
、不,他告訴我他對你特別關照的時候我就應該知道他在找我碴了!」
姜羽暉笑著搖頭,「來談正事吧。」
「也好。」都城隍點頭,他都已經見到姜羽暉了,再怎麼哀號也不會改變事實,便要江濤
去把他放在案上的一疊生死簿拿來,「這事如果是你去辦,我最為放心。」
姜羽暉看著江濤離去的背影,對都城隍的放心不置可否,「你家桃妖呢?」
「桃哥哥嫌成天在地府和鬼魂打交道很無聊,不如看看人類有趣得多,便在新綠區開了一
間園藝咖啡店,很好認的,這是他那邊的地址。你知道的,植物不需要睡眠,白天桃哥哥
做他有興趣的事,晚上再來這裡幫忙。」都城隍拉著姜羽暉坐下,並且遞給她一張名片。
姜羽暉掃了地址一眼,大概知道那間園藝咖啡館在哪。新綠區是他們T市這幾年漸趨興盛
的一個行政區,地皮店面價格每天都在翻升,都城隍能讓自家師爺在那裡開店讓姜羽暉頗
感意外,而那間店面所在的地點恰好是新綠區新興商圈的一環,可以想見是個不錯的店面
。
楚豫自顧自的說下去,也不擔心會不會說得太多、姜羽暉到底有沒有聽進,「這樣也好,
畢竟桃哥哥的原身在人間,而不是像我們這些當差的沒事都得待在地下,在人間總比待在
地府要來得好。」
姜羽暉把名片收下去,「我們來談談陳成那件事吧。」
「不急,」楚豫開口,「這事要看生死簿才能看出一點端倪,」
「喔?」姜羽暉又喝掉一盞茶,「怎說?」
「因為這事不但年代久遠,還牽扯到不少人。」楚豫原先和姜羽暉打鬧的神色盡數收去,
餘下嚴肅的表情說起正事,「幾日前,有一位婦人來我這裡參拜,說她兒子去了山裡以後
就豪無音訊,失蹤了。我不曉得你最近有沒有看新聞,這事好像在人間鬧蠻大的。」
好極了,姜羽暉不知道多久沒看過電視新聞了,她決定裝死讓楚豫繼續說下去。
「嘛,這本來讓警察自己去找就好了,那人又不是在什麼崎嶇險峻的地方失蹤,也不是在
海裡河裡那種一不留神誰都保不住的地方,而且那個地方也不是杳無人煙。問題來了,警
察不管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偏偏還遇到不少怪事。婦人四處求神問卜,能求的神都上香過
了,包括我,就是祈求神明保佑她兒子沒事。」
楚豫沾了沾茶水,在茶几上畫了起來,「她兒子是在小香村那一帶失蹤的,照理來說要在
那裡發生山難有一定程度的困難,我也想過是不是那人命數已到,去查了他的生死簿,結
果他的生死簿說他壽數還有好幾十年,不該死在楓香山裡。恰好陳成過來我這裡說他枉死
的事,我調閱他的生死簿看他仇家,發現他仇家把他的屍體交由一位道人,那位道人把屍
體帶去楓香山,沒了後續。」
茶几上已然呈現T市和楓香山的簡易地圖,小香村被都城隍特意用一個大圓圈給標示出來
。小香村位於楓香山,是T市市區東邊的天然屏障,百年來已被開發成居住區跟登山區。
這時候江濤將生死簿送來,楚豫接過那疊本子,屏退江濤。
「你看看這個,」都城隍江那些生死簿一致攤開,每一本的頁數不定,但都有幾句被都城
隍用紅筆畫起來,姜羽暉把那些本子拿到眼前看個仔細,「這些人都和陳成的仇家一樣,
都把他們剛殺的人屍體交給一位不知名的道人,那位道人再請人把屍體帶去楓香山裡。」
紅線底下都是敘述他們和那位道人如何交涉,然後把屍體交給道人善後,免去處理屍體的
麻煩。姜羽暉將那些生死簿來回翻閱,然後又回去翻閱被害人的生死簿。
「你怎麼查到這些人的?」
「四年前,有一隻女鬼過來我這,說她找不到她的遺體,不好下去投胎。偏偏我這裡查不
出什麼,只好把事情暫時擱置,陳成過來以後我想起來有這件案子,一併拿來處理,結果
好巧不巧,在我之前的都城隍也有留下其他類似的紀錄。」他把埋在那疊生死簿下方的一
本冊子往姜羽暉手邊推去。
「查得到那位道人嗎?」姜羽暉接過冊子,邊翻閱邊問道。
「查不到。」楚豫說,「每個人的生死簿提及他都是使用不同的道號,沒有和他有關的後
續,當然也有可能他渡海到對岸去了。」
查不到主使者就不清楚那位道人向人要了屍體有何用,又是拿去做些什麼,倒是這些生死
簿能確定一件事。
「楓香山裡有東西。」姜羽暉很肯定的說,「而且不是什麼好處理的東西。」
「沒錯,這就是我要找陳成去找人的原因,來的又是你,讓我更不用擔心沒有結果。」楚
豫說出他的打算,「明天我會讓桃哥哥過去楓香山一趟,請他調查那附近,最好能把失蹤
的人帶回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同行。」
姜羽暉聽出他的意思:都城隍懷疑楓香山裡隱藏的東西和失蹤的遊客有所關聯,而那隱藏
的東西又和血頭的身體有關係——就算沒有,他也能趁此機會一次把楓香山上的問題全部
處理掉。
姜羽暉毫不猶豫地應下,「好。」
「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沈明晞?」
姜羽暉聽見這稱呼,不由得斂下眼簾,闔上手裡的生死簿,「楚豫,」她說道,「你還是
叫我姜羽暉吧。沈明晞在千年前已經死了,現在和你交談的人是姜羽暉。」
姜羽暉的話莫名令都城隍一鯁,「即便我是個死人,這話從你口裡說出來又提醒我已經死
一千年了。」
「彼此彼此。」姜羽暉站起身,略略活動一下手腳,「我回去了。」
※※※
出了城隍廟大門,姜羽暉特意繞到城隍廟側邊,這才注意到城隍廟旁圈起的老樹是一棵桃
樹。她抬起頭,沿著樹幹一路往上看到樹冠,然後走到樹下,看起市政府在樹前豎立的老
樹告示牌。
告示牌沒有重點,有的只有種植年份以及推測樹齡。她轉過身,走入廟內,到服務台前拿
了一本城隍廟的介紹書看了起來。
一百多年前,都城隍告訴廟內的管事他託人從對岸帶了一株桃樹過來,要他們將之種在城
隍廟側。自此而後,那顆桃樹便在此生長。她闔上書,把書放回原位,留給下一位想要知
曉城隍廟歷史的人。
再次走出廟門,姜羽暉看到自家兩只鬼用著期期艾艾的眼神看著她。她依照兩隻鬼的意思
,買了他們的吃食供給他們,順道把那些東西解決,填飽自己的肚子。等到兩鬼吃得盡興
以後,她開口問:「喝咖啡?」
阿季沒想到姜羽暉還有喝咖啡的意思,馬上問,「去哪喝?」
姜羽暉神秘一笑,「新綠區的咖啡店。」
於是,兩鬼傻傻地跟著姜羽暉一齊轉戰新綠區。姜羽暉循著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位於新綠
區新興商圈一帶的園藝咖啡店。四線道的馬路燈火通明,各色的招牌看板閃著光芒,遠遠
可以看到咖啡店映著清新的綠色。
由於是小週末,往來於新綠區逛街的人們也多。姜羽暉順著人流走到店門前,看清那些小
巧可愛的盆栽點綴的門面。她笑了笑,然後推開店門,一聲溫潤的「歡迎光臨!」自吧台
內響起。姜羽暉環視一圈,店內設計的簡單大方,溫暖的橙黃燈光搭配棕色系的裝潢,讓
室內興起驅逐戶外的暖意。
吧台週邊還空著幾個單人位置,姜羽暉選定座位,服務生笑容滿面地拿了菜單給她就離開
了。兩只沒見識的鬼紛紛湊到姜羽暉身邊,七嘴八舌地討論菜單上的各式飲品。
「需要替您介紹嗎?」方才喊歡迎光臨的溫潤嗓音在姜羽暉頭上響起。
討論得正歡的兩鬼霎時噤了聲,紛紛抬頭看向來人。姜羽暉跟著抬起頭,笑著說,「好啊
,麻煩你了。」
吧台內的對方頓時愣了愣,「咦?你……」
「啊——!」血頭慘叫,「你、你你你……你是——!」
「安靜。」姜羽暉隨手在血頭額上貼了一張符,血頭後面的慘叫頓時消音,只剩嘴巴張張
闔闔。他又張嘴幾次,確定自己出不了聲才知道自己被貼了靜音的符咒。
阿季看他想說又說不出話,轉頭想對姜羽暉說什麼,只見姜羽暉滿臉笑意地托著腮,等待
對方的下文。而那人——他側過頭,只看那麼一眼就驚為天人。
那人頂著疑惑的表情,摸不清他們兩鬼一人狀況的樣子,遠比女人素顏來的漂亮的容貌之
中帶著陽剛,這讓他顯得雌雄難辨;過肩的長髮紮成俐落的馬尾,薄薄一束頭髮就那麼垂
在他腦後,不像姜羽暉的馬尾那般厚重。
他還愣在那裡,就聽見那人脫口而出,「沈明晞。」
「嗯。」姜羽暉應聲,「楚豫告訴我你在這兒,我便過來了。」她指了指身後的兩隻鬼,
「陳成,你之前見過的,只有一顆頭的鬼;這是楊季和,叫他阿季就好。這兩個都是我目
前帶在身邊的鬼。你們兩個,來,陳成已經知道了,這位是都城隍的桃妖師爺。」
血頭還在劇烈震驚之中,他沒想過姜羽暉竟然和那只桃妖認識,至於阿季……姜羽暉和桃
妖說些什麼,他都沒聽到。桃妖的皮相讓他看到忘我了,他只是呆呆地在姜羽暉身側發愣
。
桃妖看了看血頭,隨即了然地看向姜羽暉,「是你要他去找楚豫申冤的?」
「不,我才不會做這種建議。」姜羽暉用鼻子哼了哼,吧台裡的人聽出她的貶意,「損人
不利己的事情不管怎麼想都不划算,我不會做這種建議。我要他去找土地問問而已,土地
建議他去找城隍,他就傻傻的找上楚豫了。」
「……」聽起來是他自己笨啊,血頭內心淌著血淚。
「你過來是要找我談談的,對嗎?」桃妖用紙巾擦了擦手,滿臉歉意地對姜羽暉說,「你
等我一會,我把這裡的事忙完交待一下。對了,你想要喝什麼?我個人是推薦你喝看看我
的特調咖啡——啊!你現在喝咖啡等等會睡不著嗎?」
姜羽暉無所謂地說道,「你推薦什麼就送什麼過來吧,一點咖啡因對我沒什麼影響。」
「嗯。」桃妖應聲,話音未落便轉身去忙了。
他在吧台裡穿梭,一下拿著蛋糕要工讀生送往外場,一下又忙著泡咖啡,一下又要收拾工
讀生收回的碗盤,整個在裡面忙得不亦樂乎,忙到姜羽暉有種他要伸出枝條替他做事的錯
覺。
「別給我亂來,否則我也幫不了你。」姜羽暉按住阿季,他大半個身體已經穿越吧台,「
他是男的,道行也有上千年了。」
血頭從阿季手裡蹦開,跳上姜羽暉的大腿,他光是想到那些枝條就下意識的忽略對方是美
人的事實,完全不能理解阿季為何能看到呆掉——好吧,他承認,桃妖垂眸專注於手裡的
工作的模樣的確是挺吸引人的,但他一點都不想和桃妖有任何接觸,那些枝條還有高深莫
測的道行真的讓他覺得可怕。
阿季頓了頓,不再往前飄了。姜羽暉難得是用一副由衷的心態提醒他,至於剛剛在他手裡
的頭顱……那餘悸猶存的嘴臉讓他不由得懷疑那位溫潤的美人真有那麼可怕嗎?說實話,
他感覺不到對方有任何的威脅性,半點都沒有。
喔,對,剛剛姜羽暉似乎說什麼來著?他是男的?
「他他……?」阿季結巴了。
「男的。」姜羽暉復述。
那瞬間,阿季崩潰了,他古早以前建立的價值觀已經一文不剩。
阿季石化在一旁的時候,桃妖剛好把店裡的事情處理了一個段落,向其他店員交待一番就
端了一杯特調咖啡到姜羽暉的位置。姜羽暉道聲『謝謝』,桃妖的手突然越過吧台,捏住
血頭額上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