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上的那一對】 作者：艾迪生
美美的沙灘總是讓人流連忘返，青色的海水、淡藍的天空，讓膝蓋以下泡在海
水裡，是居住在海邊的我童年常做的事。
目前讀國三的我和一對姊妹十分要好，她們是我的鄰居，我們都是單親家庭，
姊姊小潔和我同年同班，妹妹小柔小我們一屆，我們三人喜歡來海邊，徜徉在美景
中聊天說笑，望著那不遠處的眾多小島嶼抒發心情。
我們每到下午，放學時分，三人的影子印在沙灘上，直到夕陽西下，我們才慵
懶地起身回家，回到我們民風純樸的小村莊，沿路的石牆上掛著魚網、魚鉤，充滿
魚腥味的漁村是我們的家鄉。
然而小潔、小柔的父親靠討海過生活，一整年大半時間都不在家裡，所以從小
她們的食衣住行幾乎仰賴我的母親照顧，我們雖然分開睡在隔壁房子，但大家就像
親人一樣相互照料，學校的同學也將青梅竹馬的我與小潔視為郎才女貌的班對，對
於漂亮活潑的小潔成為我的另一半我並不介意，還很高興，畢竟我和她相處久了很
合得來，連我媽媽和她爸爸都認為我們應該在一起。
某天假日，晴朗的天空，留著短髮的小潔、小柔邀我去海邊遊玩，而我們畢業
典禮在即，小潔她很是興奮，她指著她烏黑的頭髮詢問我如果她留長髮會好看嗎？
或者要綁著才自然？我笑著說她上高中後，會是個追流行的甜美女孩，到時我的意
見肯定會變成”異見”——異樣的見解。
小潔搖頭不同意我的看法，她勾著我的手，放她文靜的妹妹隻身坐在堤防，在
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兩人氣氛是甜蜜的，打扮清純的她穿著簡單的短褲和白上衣
，悠然地和我漫步沙灘，她說：「我想跟爸爸講，和你一塊讀高職，我不要去讀高
中。」
「這……他不太可能允許吧？」我皺眉道，看著嬌瘦的她面有難色。
小潔的成績在我們學校始終名列前茅，有相當高的機會考取公立高中，以我們
小漁村來講是非常可喜可賀的事情，因此小潔的父親很引此為榮。
「爸爸他……出海的日子，他都買課外讀物讓我們姊妹閱讀，消磨我們思念他
的時光。」小潔凝視著海洋，海風吹撫，她神情哀傷，說道：「看了那麼多書，我
才發覺自己分數拿得再多，心中漸漸失去的也更多。」
「是嗎……別自怨自艾，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我安慰她，明白她勢必又看
了某些書籍開始胡思亂想，導致心煩意亂。
「你曾告訴我，畢業了，我們會分隔兩地，感情必須接受遠距離及社會的大考
驗，外面的世界不同於我們鄉下的生活簡單，你最擔心的是人隨著環境、時間的成
長，個性會變得不單純，或許將來的科技能讓面貌保持純真，可是心會老的……」
小潔說著便紅了眼眶，她依偎在我懷裡顫抖道：「大正，我不想和你分開，假如有
個地方能完整地保留我們的青春就好了……」
「是啊……」我眺望不遠的小島，內心感慨，想起小時候同學間說過的一個成
年禮。
”要是你能來回游在小島之間，表示你成年了，可以隨大人出海，因為已經沒
有任何大風大浪能阻止你回家。”
「那是唬人的吧。」當時我這麼想，直到現在國三了，看著最靠近我們的無人
小島，我似乎有信心可以來回游個幾趟沒問題。
「你在看什麼？」小潔好奇道：「哪座小島嗎？」
我兩手摟著小潔的肩膀，深情款款地說：「小潔，將來無論我們怎樣，我都想
在此刻為我們留下深刻、美好的回憶。」
「此刻的美好回憶？大正，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我嗎？」小潔難過道。
「我……這……」被她這一問，心虛的我頓時無言以對。
「你……仔細聽好了，我願意和你許下永恆的諾言。」小潔拉我的手輕觸她胸
前，她兩眼含淚，真心誠意的說：「大海啊，聽著我和大正長相廝守的宣言，往後
即便我們因外力分開了，但我們的心將永遠永遠在一起，我會等你，大正，你也千
萬要等我，我們總有一天會重逢的。」
「好……」我點頭聆聽她誓言，低頭看著小潔，縱然世界多麼地寬廣，她心中
的愛情就是我和她小小的二人，她的認真訴說打動了我的心。
小潔牽著我，她小鳥依人，沙灘上盡是我倆的腳印，我們走了許久，而她的表
情若有所思，看來她對這樣的口頭承諾有點不太放心，她提議：「我看過一本書，
上頭寫道每座島都有一位神明鎮守，管理著島上的人民，我想讓神明替我們作見證
。」
「哦……」我驚呼，瞬間明瞭小潔對我們的感情能否長久非常的執著。
「大正，你瞧這裡無人島很多啊，那些島神也許從早到晚整天閒閒沒事呢，哈
哈，我們找座距離我們最近的島嶼，請祂們幫忙一下嘛。」小潔邊說邊笑，她默數
著海岸邊周圍的小島，謹慎地挑選島嶼，選了一座我剛才遠眺的島，她說：「就那
座啦，我們花點時間游過去好嗎？」
見她張大眼睛向我撒嬌，小潔那迷人的模樣，我不免點頭順著她意，反正正值
年輕的我也想做點事來證明自己長大了，這不妨是個展現我”轉大人”的機會。
「不過呢，除了神明外，也該有第三人為我們作證才行。」她便把鬼腦筋動到
她妹妹身上，我們之間的關係，她妹妹也是第一個知情的人，小柔算是當我們愛情
證人的最佳人選，況且她和妹妹也幾乎形影不離。
此時她揮手呼喚小柔，趁小柔慢跑來的同時，藉著空檔，小潔說：「可是我妹
她不會游泳耶，怎辦？」
「嗯……」我思考道：「港口那邊有很多用不著的木頭棧板，我們拿幾塊損壞
、堆高機無法搬運的來拆拆綁綁，弄成小型浮板，給小柔坐上去，她邊划我們邊拉
。」
「不錯，感覺好有趣唷！」小潔聽了笑呵呵滿心歡喜，拉著緩步走來的小柔，
把去小島的前因後果向她說明清楚，她們兩人個性一人開朗、一人成穩，共同點是
課業、人緣都極佳。
「喔、喔，好的。」聽話的小柔一向對姊姊唯命是從，她關心道：「那姊姊和
大正哥的體力行嗎？拉我來回小島加上木板是很吃力的，要是沒力了，我們停在海
中央是好恐怖的說。」
「咦？那倒是啊……還是小柔細心。」我誇獎小柔，不由得苦惱小潔的體能。
「我、我行的好不好。」小潔握緊拳頭篤定道。
「確定？妳不要逞強，為了我們的事，不要拖累到小柔。」我輕拍小潔的肩提
醒她，只見她有點生氣的扭動，說道：「你又不相信我了！」
「不是不相信的問題，是安全啊……」我看著無理取鬧的小潔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小柔出面緩頰，她細聲說：「姊，我相信妳，不要生氣嘛。」
小潔撇過頭緩緩嘆了口氣，小柔回頭看我，續說：「大正哥，我姊姊真的很喜
歡你，你們趕快完成這承諾，答應我你們要在一起長長久久。」
我看著小潔，知道她也是在為我們的感情努力奮鬥。
「嗯，對不起。」我道歉，小柔的柔性勸說令我放下身段，我說：「這些天放
學後我趕工一下，沒意外的話，下禮拜的假日就能派上用場了。」
「好……」小潔靠近我，她目光游移，支支吾吾的說：「我、我幫你，我的體
重和妹妹差不多，你能參考。」
「那我抱抱看。」我笑道，伸手環抱她，她嘴角上揚，我們的感情如此輕易破
碎的話，那就沒有一句諾言能連繫我們直到天荒地老。
之後和好的我們走在海岸線旁，三人慢步走回家，準備著手登陸小島的計畫，
但為避免家長過多的擔憂，我們隱瞞此次的行動。
幾天過去，我去港口拿了兩塊木棧板用鐵鎚、釘子敲打拼湊，原本心血來潮是
要做一艘載得動三人的浮板，可實在需要的棧板和材料太多，身為國中生的我也不
太曉得怎樣製成可以達到最高效益，何況小潔又心急如焚的想證明對我的永恆愛意
，所以我只好盡快打造出小柔坐上不會沉的浮板即可。
結果到了星期天，一大早小潔就來敲我家大門，那天是艷陽高照的一天，她興
高采烈的和我抬著小浮板走去沙灘，甚至還叫妹妹背包包帶了便當，三人預計在小
島野餐。
我和小潔走在前方，跟隨在後的小柔檢查著浮板上的繩索有無繫牢、鐵釘是否
釘緊，她也感染了姊姊愉快的心情，來到海邊笑容滿面地看我們將浮板放下海中，
她再小心翼翼的盤腿坐上。
眼看浮板在淺灘的浮力不夠，我脫下了上衣交給小柔保管，小潔也脫掉和小柔
穿得一模一樣的衣物，她們今天是特地穿相同的衣服，也順道給島神證明她們姊妹
倆的感情很要好。
而事先衣內穿了粉色連身泳衣的小潔面紅耳赤，好像泳衣上的紅點不小心跑到
她臉頰上，她悄悄地整理儀容，躲下水中掩飾發育超乎我預期的姣好身材，羞澀的
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捧水潑我，我苦笑穿著短褲下海，雙手拉著繩索拖移浮板至海
裡較深處。
咚！咚！小柔抱著我和小潔的衣物緊張著，浮板途中載浮載沉，她手穩著板面
，我和她姊姊費力拉了浮板離沙灘有段距離後，才使它穩穩的漂在海上。
「姊姊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小柔憂心道，我看小潔仰著頭略顯疲憊，我手腳
不停地擺動接著說：「小潔這邊浪漸漸大了，你扶著木板踢水，我在前方開路。」
我說得委婉，就是怕小潔又誤解我的話而生氣。
「好。」累了的她沒有拒絕，小柔平衡著浮板，拉小潔的雙手靠在上頭，多了
她的體重，於是木板又沉了一截，我辛苦地拖著她們，在大海慢慢地前進、慢慢地
漂蕩……
那座小潔指定的小島我們一點一滴的接近它，我奮力的划，嚐了好幾口鹹水，
起起伏伏的海面使得小柔戰戰兢兢，越來越沒力的小潔則全身重量逐漸放在浮板上
，以至於那浮板傾斜，我看著她們二人慌張的面孔，忽然警覺到這趟旅程的危險性
，我心下立刻升起一股懊悔之意。
「快到了，撐著點。」我只能用話語振奮她們，在稍微靠近小島後，湧高的海
浪將我們拍打上小島。
「呼！呼！」激烈換氣的我被浪花無情地蓋過頭部，出乎預料的是小島附近的
海流暗潮洶湧，很容易捲人扯腳般拖人入海底。
「姊、姊……」強浪侵襲，一不注意摔落海中的小柔痛苦求救著，那浮板木筏
已經解體一半，我趕緊游去幫她，而遠方的小潔早已遭海浪沖到岸上。
「哈、哈……大正哥……」濕透的小柔緊摟著我，情況危急下，我也顧不得男
女的尊重和禮節，單手從小柔的腋下橫越她的胸部，一掌扣著她肩窩，我拉著她拼
命的游，我們如同浩劫餘生似的狼狽踏上沙灘。
「嗚……」驚魂未定的小柔幸虧沒吃太多的水，她和小潔跪倒於沙灘，大家皆
有氣無力地休憩著，想當然爾我們的衣物、便當也和浮板一同經過海水的洗禮後沖
回岸邊。
過了好一陣子，眾人回復些許體力，不幸落水的小柔率先起身，她的衣服浸濕
黏在身體很不舒服，內衣也由於我的粗暴手段位移了導致走光，我癱倒在地無心的
偷瞄到……我邪惡的心想：「看來我英雄救美是值得的了。」
一旁氣喘吁吁的小潔瞪著我，她請妹妹轉過身才方便幫她調整內衣，我摸摸鼻
子滾著身子望向小島，橘色的海星散佈在周圍的白色沙灘，貝殼和砂礫一閃一閃如
寶石亮晶晶，那島中央的樹林，和優閒的和風吹動樹蔭擺盪，搭配出優閒的南國景
致，我驚嘆這裡真是個世外桃源的好地方。
「好美啊。」我慶幸道：「總算……我們都平安登陸了。」
我拍落身上的沙子，快步走向小島，而在島的右邊有一塊巨大的岩山，岩山週
遭有不少海鳥徘徊，我興奮地衝入島中，小潔和小柔隨後便跟上。
稀疏的樹林裡，四處都積了小沙丘，還有不知名的螃蟹橫行，我們觀察著島上
的生態，化身成小小探險家的我們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
「姊你不是要……對島神許諾？」機靈的小柔點醒了正在收集貝殼的小潔。
「嗯……」小潔將一大把多彩、多樣的貝殼裝進小柔未乾的背包，然後她抿著
嘴唇，害羞地看我。
如今我們三人站在小島中央，這小島並不大，約我們校園面積的兩、三倍，待
於樹林的我們，仍可以從縫隙看見對面沙灘那處我們的出發點。
「姊，這沙裡埋了一個大貝殼！」坐在石頭上的小柔挖出一個手掌大的雙殼貝
，我和小潔皆是驚呼不已。
「真的好大喔！」小潔說，她撫摸表面風化的大貝殼，兩手扳開它，兩個殼內
雪白光滑，小潔愛不釋手，她敘說道：「大正，它肯定是島神贈給我們的賀禮，這
貝殼也有代表久遠的意思，所以啊，古代曾把貝殼當錢幣，因為它歷久不衰又珍貴
呢。」
「嗯……課本也曾介紹有些貝殼過了幾千、幾萬年都還存在，變成化石了。」
小柔附和道。
我好奇的伸手摸過貝殼，它非常的滑順，小潔輕輕的把它一分為二，一瓣狀的
殼交與了我，另一瓣她保留著，我倆相視一笑，有默契的撐開手掌抓緊貝殼，彷彿
我們是抬高手對天發誓般，當兩扇貝殼舉高合二為一時，我和小潔的指尖也微微接
觸。
我們深情對望，那大貝殼在我們的掌心合為一體，象徵我們心心相印，在此小
島許下諾言。
小柔雙手交握於胸，她站起身在我們之間，她柔聲說：「這對完美無瑕的貝殼
，如你們兩人契合的愛情，無論時間如何流逝，你們都會在一起。」
「我們都會在一起。」我和小潔異口同聲，空出的手和對方五指相扣，小潔說
完話便喜極而泣，小柔為姊姊抹去淚水，她以見證人的身份續說：「大海、島神，
快來看啊，一對佳偶在你們的祝福下永浴愛河了。」
小潔邊哭邊笑，她拉著我往大海的方向跑去，身旁的小柔不願當電燈泡，她鼓
掌目送我們離開。
喀！喀！喀！兩人跑到了沙灘，小潔朝著一望無際的海洋，她縮著肩膀嬌弱地
大喊：「海啊，神啊，聽好，不管未來的世界多大，我會遇到多帥、多有錢、多少
比大正好的男生，我和大正一定永遠是一對的，永遠！即使?們正取笑我的懵懂、
我的傻侷限住我的美好將來，可你們不懂的是，我現在對他的這份愛，就喚作”青
春”吶。」
「青春……原來……」突然間，我想起小潔之前講的話，我贊同地大聲說：「
我也是啊！海啊！神啊！我們會永遠相愛下去，如此般……我們的青春就伴隨著愛
，永久的保存下來！」
「嘻。」小潔會心一笑抱住我，她低聲道：「大正，我問你，我們的愛拋去了
未來，是莽撞的嗎？」
「嗯，的確是莽撞的，但我不後悔作這決定。」我高興的吻著她額頭，依然穿
著泳衣的她非常性感，我說：「難道妳的青春要遭沉重的課業愚昧地掩埋嗎？」
「不……我……莽撞的好。」小潔自嘲，我聽了也笑了。
接下來我和小潔獨處的時間，我坐在沙灘欣賞她畫沙的功力，我們偶爾也會打
鬧嘻笑，兩人在海中相擁、在沙灘接吻、背著她隨意閒逛，我們玩得不亦樂乎。
「大正。」小潔把玩貝殼，她嘟嘴說：「人家肚子有點餓了。」
「嗯……」我指著天空，說道：「看太陽，快中午了。」
「我們去找妹妹吧，她肯定又坐在某處研究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小潔推斷
道。
「而且那堆棧板的殘骸也必須重新綑綁，這樣小柔才能坐。」我說完話，兩人
牽手愉快地走回小島的樹林。
我們散步聊天，搜索了十多分鐘，在巨大的岩山下發現了呆若木雞的小柔。
「小柔？」小潔搖著她肩膀，小柔神色詭異萬分，毫無反應的坐在大石頭上，
她靜靜地眺望海面，兩眼無神，使得我和小潔相當緊張。
「小柔，我們準備離開這裡了。」換我蹲下身開口，嘗試了各種方法她依舊無
動於衷，離奇的是即便出手使力，我和小潔也移動不了她，她似乎整個人定在小島
上，穩如泰山。
面色驚慌的小潔緊張道：「我妹妹好像怪怪的，是不是被不乾淨的東西煞到了
？」
「煞到？」我不解道。
小潔秀眉緊蹙，說道：「國小的時候，爸爸有帶她給師父看過，聽說她擁有靈
異體質的樣子。」
「靈異體質……」我不可置信地觀看小柔的情況，她憂慮的眼神、頹喪的背影
，給我的感覺真的像變了個人，和平常散發溫和氣息的她差別很大，我問道：「那
妳知道要怎麼化解這情形？」
「唔……可能要回家聯絡爸爸，通知那位大師來了。」小潔焦急地說：「事態
嚴重，我不能放妹妹一人在這，大正，你在這陪我妹妹、照顧她，我回去打電話給
爸爸。」
「啊？」我驚訝道：「妳要一人游回去？隔著海耶！」
「對啊。」小潔留下一瓶礦泉水給我和小柔便迅速將背包背上，裡頭裝了她的
貝殼和我們的衣物，以及一袋淹水的便當垃圾。
「不行，那太危險了，我回去，妳留下，我絕對不……」我話說到一半，看見
小潔停下動作，紅著眼眶不悅地看我，她難過地咬牙切齒，心疼妹妹處境的她哽咽
道：「我……是我提議要來的，妹妹的安全我要負責……何況我爸爸的緊急聯絡方
式是抄在紙上，只有我跟妹妹知道擺在家裡的哪個位置，大正……我們許下了誓言
，你不是應該懂得……」
「好……夠了，小潔，我相信妳，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向前抱住她說：「
妳要平安回家，為了妹妹、為了我……」
「當然，許諾的我們青春還沒結束呢。」小潔紅著鼻子說。
接著她摸了摸小柔的頭，依依不捨的道別，我陪著她走到沙灘，親眼看她走入
海裡，她說：「你的貝殼呢？」
我拍拍屁股，表示在我褲子的拉鍊口袋中，她笑說：「保管好，不要坐碎了。
」
我點頭，見她又說：「我不想看你愁眉苦臉的，回去吧，大正，看好我妹妹，
別讓她亂跑離開這座小島。」
「嗯。」我回答，放開她的手，任由她游向對岸。
我就站在原地看了一、兩分鐘，確定她安然無虞的游過小島四周的海浪後，我
便緩步走回岩山下，和小柔兩人默默的等待。
「小柔，妳……認得我嗎？」我手掌在小柔面前揮舞，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大海
。
小柔的嘴唇顫動，我依稀聽見這幾個字：「我在等……我在等……」
我退開一步，感到害怕，心想：「她是被附身嗎？水鬼還是什麼髒東西？」
見她沒攻擊性，我再次走近呼喚著：「小柔，妳聽得到我聲音？我是大正哥。
」
而小柔雙眼眨也沒眨，癡癡的直視海上，卻沒再說話了。我只好無奈地挪了口
袋的貝殼，坐在她旁邊，和她面朝相反的方向，在小島樹林中的我遠眺家鄉漁村，
豈知我不知不覺從正午等到夕陽西斜，我的”另一瓣”——小潔，一直沒討救兵回
來。
肚子餓的我，小口小口的喝水，回頭看著小柔，她這麼長的時間裡都維持那坐
姿，沒有任何飲水、活動筋骨，我內心憂慮，顧念著小潔安危，心想：「我不能再
等下去，小柔的身體狀況會出問題的，而小潔……希望妳……一定要平安無事，我
回去找妳了。」
下定決心的我向小柔解釋後，對牛彈琴了幾句……我快跑衝出樹林，奮不顧身
的跳入大海，使盡全身力氣游向我們出發的地方。
游了一陣子，我上岸立刻跑回家裡詢問媽媽，今天是假日的關係，所以媽媽都
和往常一樣坐在客廳看電視，如果小潔有回家的話，媽媽必定聽得到她家發出的聲
音。
望著小潔家大門深鎖，我有一股不安的預感，果然問完了媽媽，坦白告訴她我
們三人上午的行程和小柔的事情後，我被她罵到臭頭，甚至還要拿竹條抽我……
因為小潔她從早上和我出門至今……都沒回家過。
瞬間我的心沉痛地碎了，我虛脫的跪在地板，媽媽則怒氣沖沖地走出家門，她
當務之急是到處聯絡鄰居，試圖盡快通知小潔的父親，還有左鄰右舍邀人大家一塊
找尋小潔的下落，有漁船的開船，沒船的在村子裡呼喊她的名字。
趁著天色未暗，我堅強起來，在媽媽的陪同下我們走到海邊，那些叔叔、伯伯
們詢問我小柔困在哪一座島嶼，他們打算開船過去接她，我指了出來，想和他們一
起去，但媽媽制止了我。
「你看你闖出的大禍，我要怎麼跟小潔、小柔的爸爸交代！」媽媽語氣兇狠、
眼眶泛紅，我們看著幾艘漁船不停地在小島周邊巡邏，他們尋找著下落不明的小潔
，其中一艘登上了小島，他們用無線電傳回的結果是，小柔她的身軀變成如屍體般
堅硬、冰冷，沒人移動的了她。
停留在沙灘的大夥聽到這消息，他們神情都變得怪異，老一輩的爺爺、奶奶不
禁嘆聲道：「她們究竟等了多久啊……」
我看著每位長輩悶不吭聲，有人還悄悄落淚，我小聲問道：「媽……小柔到底
怎麼了？」
媽媽摟著我肩，她哀傷道：「你們這三個孩子，又喚起村人以前那段思念的回
憶……」
上個世紀，我們國家處在戰爭之時，村子裡有許多成年的男人被徵招去當兵，
他們很年輕，裡面絕大多數都是有妻小家庭的人。
靠海過生活的我們，男人個個體格優異、善水性，成年的男村民更是一次游個
好幾公里沒問題，尤其是和海的另一頭的敵國打仗，常常大大小小的戰爭都是海戰
，所以不時地有謠傳，某些戰敗的村人忍辱負重游了一大圈回到我們漁村。
他們有部分暫時躲在小島上生活，尤其我們這裡小島嶼很多能掩人耳目，他們
隱姓埋名，避免軍方再強迫他們回去打仗，他們的親人也對外宣稱她的丈夫、父親
都沒回家，戰死於大海。
而那幾個謠言關於游回來的男村民，也只不過是村裡被徵招出去的極少數人，
沒人實際見過，當然也可能真的是親屬的隱瞞，然而對於那些丈夫、父親無消無息
的妻子與兒女，她們的希望便寄託在大海上。
多年後，直到和平的時代來臨……村裡沒回家的男人至少超過一半，年輕的妻
子們傷心欲絕，將思念丈夫的情誼轉移至小島，便是聽說了有男人游回家鄉的事情
，她們堅信不移自己的丈夫肯定躲在某座小島避風頭，只是不知戰爭結束罷了。
於是逐漸有女子游去小島尋人，而且一天比一天多人，那時小島與小島間，隨
處可見失去另一半的女子邊游邊流著淚，有的索性就定居在小島等待愛人。
「我的他會回來的……他是個男人，沒有任何大風大浪能阻止他回家。」
「所以我在等……我在等……」
其他的村民們勸不回癡心的她們，爾後有的女子活活渴死、餓死於島上，也有
無力游上岸溺斃的……但其餘在漁村的寡婦仍然有人絡繹不絕地加入她們的行列。
因為又有謠傳說海神被她們的真愛打動，便讓貝殼載著苦苦等待的女子去海中
和她的愛人相會。
但至始至終沒人知道真相為何，只曉得在小島間游泳的女子們越來越少，最後
全都不知去向……
聽完媽媽說的過往，海上夜幕降臨，小潔的爸爸也回來港口，歷經兩個多小時
的搜救，大家還是找不到小潔，她爸爸心灰意冷，在母親和哭得希哩嘩啦的我去道
歉後，她爸爸沒有太多的責怪，反倒是無法諒解自己。
翌日，請來的師父也沒一位能解救被強大思念附身的小柔……
和我一樣痛不欲生的小潔、小柔父親，在同僚的勸說下，他幾天後返回了工作
崗位，沒有舉辦任何小潔、小柔的後事，畢竟大女兒生死不明，小女兒也毫無意識
，像個活死人。
之後的日子，我每天都在贖罪，我不理會同學們的異樣眼光、流言蜚語，也不
接受他們的同情、慰問，無論刮風下雨，我一放學就游去小島照顧小柔，雖然她身
子漸漸地冰冷、硬化，即使久久開一次口說得話也含糊不清，幾乎完全變成一個雕
刻相當細膩的石像了。
到了我畢業後，上高職的幾年，我們漁村的交通開始發達，對外的馬路拓展開
了幾條，我們海邊的美景也吸引遊客和業者進來遊玩、經營。
在我陪伴小柔的歲月裡，有遊客見到了她，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他們問我說：
『好漂亮的美人石，她有什麼樣的故事嗎？』
而我不予置評，豈料時間一長，陸陸續續很多人慕名而來看她，我很不高興，
便用港口的木棧板將她隔絕外界，僅露出個孔給她望向大海，減少遊客觀光，可是
媽媽卻不以為然的對外人訴說出我們三人的往事。
那事聽在我的耳裡，彷彿是拿針刺進我的心，媽媽說要我去面對現實，不要像
寡婦們活在過去，但我沒有聽進去，且我高職沒讀完就逃家到小島上，逃避社會、
躲避了兵役，媽媽也難捨母子之情，有人找上門便幫我辯護說我離家出走沒有回來
，也把我報了失蹤人口……
此後，我拆掉關住小柔的木板，握著貝殼和她靜靜地坐在一起，兩人朝著不同
的方向凝望前方。
坐著的我心思越來越寧靜，起初還聽得見遊客的聲音，他們這樣說道：
『小島上的那一對，不是兄妹，也不是情侶檔，僅是等待心上人的兩位男女。
』
我知道是媽媽在美化我們的事蹟。
結果久而久之，所有的外物、狂風暴雨、日夜變換都無法影響到我了。
而我會一直等下去，讓海啊！神啊！被我和小潔的愛所感動為止，到時我會搭
著貝殼去和她重逢，因為這是我們的約定，由大海和島神見證。
於是我想起我們下誓言的那段回憶，我心想：「對海的咆嘯，我們的誓言，難
道……」
至此……我終於懂了。
我多年來回的游著，探望一動也不動、樣貌完全沒改變的小柔，以及我和小潔
互許承諾的內容，我領悟到這關肯定是大海與島神傾聽到相愛之人的誓言後，給我
們的考驗，不然我和小柔也不會永遠保持年輕……
「哈……」曉得誓言成真後我心中十分滿足，因此我更會不停的等、不停的等
，畢竟我深深的明白一點……
”愛還在，青春永駐。”
往後，到島上觀光的人們，我猜他們聽完我們的故事，都會是這樣說的：
『他們不會白頭偕老，但總有一天，結局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