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鉛筆芯又斷了。
算了，休息一下吧。
書寫了快整個晚上，才寫到第二個個案記錄。雖說現在大部分都電腦化作業的，但我還是
習慣先用手寫。
我揉一揉眉間，暫時讓酸澀的眼睛休息，拉開抽屜正想滴一點眼液滋潤，不意看見一本隨
手放置的小冊子。
是沐恩送給我的她的自製故事書。
上上個星期六，我到沐恩的學校參加他們的園遊會，我只去了一個小時，不過剛好有遇上
沐恩班上話劇表演的時間──雖然我抵達的時候，他們班的話劇已經演出超過一半，沐恩
剛好表演完小提琴曲目。
本來我已經忘記這件事，直到園遊會的前兩天，張媽媽，也就是沐恩現在的媽媽打電話邀
請我。
「上次妳去學校看她，她很高興。」張媽媽和藹說道。「之前她常掛念著妳什麼時候會來
看她。我了解你們工作很忙，我也聽說過有的社工為了避免當事人太過依賴，因此會和案
主保持距離。我知道妳相當用心幫助她，沐恩很喜歡妳，我不清楚社工是不是有一些什麼
規範...還是倫理要遵守，但如果可已，我希望妳能撥空偶爾來看看她，用一個長輩，一個
姊姊的身份來看她。」
想來有些心虛，又有一些慚愧，我只想到要做好我的工作，做好我的本份，盡可能完成每
個個案，無形中卻忽略了別人的心情。
因此，儘管星期六當天還要和社會局的人一起跑幾趟外勤，我仍然硬擠出時間撥空參加
園遊會。
話劇內容演什麼，我早就不記得，我只記得那天沐恩一身白色洋裝，頭髮繫一朵白玫瑰綁
成公主頭，臉上化著淡妝，看起來很漂亮。她好像扮演什麼音樂仙女演奏美麗的音樂要來
淨化世界。
表演結束後，沐恩拉著我談了不少她生活中的大小事，像是她月考考了班上第九名，數學
很難她都不會寫，她前幾天和隔壁班女生吵架，因為隔壁班女生搶走她好朋友的男朋友，
還有她暗戀的人。不過當時我一心想著等一下要和兒少隊及社會局的人去拜訪一個隔代教
養的問題家庭，所以我其實不怎麼專心聽她說的每一句話。
知道我事情多，工作忙，沒辦法陪她太久，沐恩儘管看起來有些失落，她仍然窩心地告訴
我，謝謝我今天抽空過來，她問我覺得表演怎麼樣，我稱讚她小提琴拉得很好聽，我很喜
歡。只有天知道我根本聽都沒聽見她拉小提琴，就結束下台了。
「這個給妳。」她送給我一本她自製的畫冊。
「唷？這是什麼？」
「就是我剛剛跟妳講的呀！王子說他會對我很好，只要我很乖。」
「喔...這樣呀！很好呀！」啊？她剛剛講了啥？
「這個是我跟妳說的秘密，不可以跟別人說唷！」
「好！我一定不會說出去！」我仍然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隨意翻閱這本畫冊，不可否認她真的很有繪畫天份，瞧瞧她繪畫的人物生動，筆觸流暢
，完全不輸任何坊間出版的圖畫創作。
濃密的黑森林中，有一座高高的尖塔。
高塔的頂端住著一位公主。此刻是深夜，窗戶微敞，微風輕輕吹動窗簾，皎潔的月光映照
出公主美麗的睡顏，微捲的烏黑長髮披落在裸露的肩上，小巧嘴唇猶如甘美的櫻桃般豔紅
滋潤。
叩叩！
一陣聲響驚擾到公主的睡眠，她翻過身，柔軟的床單自然的滑下身子，露出公主赤裸的身
子，她慢慢起床，矇矓的表情充滿嬌憨。
「起來！我的公主！」是王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儘管不知道王后這麼晚找她有什麼事，但這並不是第一次王后在三更半夜時打擾她，因此
她熟稔地從窗邊放下長梯，好讓王后爬上來。
王后帶來了一件新衣裳，這是綢緞、蕾絲與各式各樣花瓣編織而成的漂亮禮服，母后要她當場
換上。
「噢！我的眼光果然沒錯！」王后嘖嘖讚嘆，滿佈皺紋的蒼老面孔陰森森笑著。
穿上禮服，公主一身飄逸，她在月光下輕輕舞動，彷彿沉落凡間的仙女，貌美不可方物。
不久，王后離開了。來匆匆去匆匆，彷彿她來這一趟只是想看女兒穿新衣服。
公主毫不意外，這不是第一次了。
打從公主有記憶以來，她一直住在這座高塔，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
在塔頂的房間內解決，高塔上唯一的出入口只有那一扇窗。王后經常過來，不一定是每天
，有時候兩三天，有時候隔一星期來，帶著充足的食物、飲水、衣服和其他日常所需用品
過來。
王后總是告誡她，外面世界非常危險，外面的人心都是險惡不可信任的，為了保護她不受
傷害，她只好關在這裡。
「妳不能出去，連一絲想出去的念頭都不准有！懂嗎？外面的人很壞，我是為了妳好。」
公主將王后的教導謹記在心，她相信王后說的話是對的，外面世界很險惡，所以她不能離
開高塔。她不斷想著母親一次又一次反覆的教誨，控制自己的心不違背母親的意旨。
然而，每當望見窗外藍天，白雲飄浮，翠綠的風景，自在飛翔的鳥兒，她壓抑不住內心對
外頭世界的好奇與渴望。
有一天，窗戶邊來了一隻燕子，牠的一邊翅膀受傷流血了，看起來好難過。公主看了十分
心疼不捨，她疼惜地摸摸燕子的身體，幫牠敷藥，餵牠吃東西。
感受到公主的好心，燕子的頭輕輕靠在公主的手心裡磨蹭，彷彿在向公主說謝謝。
「我告訴過妳外面世界非常危險！」
王后發現了受傷的燕子，生氣地一把抓起牠往窗外扔出去。
「不要！！」
牠還不會飛呀！
「妳怎麼能將外面的東西帶進來？我說過外面世界非常危險！」
「可是牠受傷...」
「不！不管是誰都一樣！」
公主傷心哭泣，王后不想費心安慰她，留下東西很快就離開了。
自從那天之後，公主的心開始變了。
王后或許發現公主的變化，又或許沒發現，一如往常地帶著東西過來高塔，不斷地、反覆
地告誡公主外面的世界多麼可怕危險。
夏天過去，秋天隨後而至，森林樹木漸漸轉紅，動物們開始為接下來的嚴冬做好準備。有
一天，當公主看見天空成群南飛的燕兒，不由得悲從中來，因為她想起那一隻被母后摔出
去的燕子。
「噢！是誰在哭泣？原來是高塔上的公主。公主呀，妳為什麼哭泣呢？」
一位俊俏的王子牽著一匹白馬緩緩地走向高塔。
公主從來沒見過男人，或者說，除了王后以外，她從來沒見過任何人。
公主對年輕的王子感到相當好奇，而王子在第一眼見到公主時，即為她的美貌所傾倒。
鈴鈴鈴鈴──
手機鈴響，暫時中斷故事。
「喂？主任？」
電話另一頭，主任交代明天外勤的任務，我飛快用筆記下。警局那邊接獲報案，一對父母
帶著一雙子女燒炭自殺，住樓下的阿公及時發現，緊急搶救，子女無恙，父母還在加護病
房觀察。明早社會局要派人帶這對子女安置並且探訪這一家狀況。
唉！每天每天不斷有人通報案件，偏偏社工人力、資金預算缺得緊，公私立皆然，就算有
不少像我們協會這樣的民間團體每年不斷招聘訓練社工人員幫忙投注，人力還是不夠。
我看一看故事書後面，還剩下三十幾頁，剛剛粗略算了一下，這一本故事繪本起碼有50多
頁。沐恩真的很喜歡畫畫呢！下次可以鼓勵她投稿看看。
我草草翻閱剩下的頁數，後面的劇情大意是公主和王子兩人一見鍾情，公主想跟隨王子
離開高塔，到外面的世界去，王子答應她，兩人密謀殺害王后，最後王后被王子刺死，
王子成功帶著公主離開高塔，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
當然，「從此過著幸福日子」是我自己多加的，沐恩的故事並沒有這個，我只是認為依
照童話故事的邏輯，王子和公主打敗邪惡王后離開高塔後，就應該從此過幸福生活。
不過......
「我的愛人，你拯救了我，我願意以我的生命跟隨你。」公主向王子發誓。
這是故事書的最後一頁，為什麼公主說的話讓我感覺毛毛的？
接著我發現，自從王子登場後，每一頁的王子身體姿勢好像都有個規律在。
難道......
我將後面的頁數快速翻動，眼睛產生視覺暫留的動畫效果，我看見王子動作僵硬的舉劍刺
死王后。
「嚇！」
王子刺死王后的剎那間，臉上一抹惡意的邪笑在我眼前展露，我嚇得丟下書冊。
「不會吧？」
我按著額頭，疲憊的閉起眼。我怎麼可能被一個小朋友畫的故事嚇到？我一定太累了，
眼花看錯，自己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