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刑鬼
C大樓3樓，生物系研究室。
「臭死了！」
一頭狂野的灰白捲毛，一臉豪邁的腮鬍，戴著墨鏡穿著花襯衫與白色窄褲，腳踩一雙木屐
，一個40多歲的彪形大漢站在門口，摸著大鼻子皺眉罵道。
他從胸前口袋掏出一支菸，點燃，叼在嘴裡。
然後一腳踹開了門。
研究室裡充斥著茶葉香氣，姜師仁拿著鑷子，在試管裡細細挑選茶葉。
突然其來的巨大踹門聲響卻無法讓他的手顫抖分毫。
金框眼鏡底下，他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銳利到不是一個溫文儒雅的大學教授所該擁有的
眼神。
「喝茶嗎？」姜詩仁將茶葉放進酒精燈煮沸的水裡，燒杯成了香氣濃郁的茗茶。
「喝你媽個頭啦！」壯漢笑罵，「『湘西煉屍茶』，日飲一壺，千年不腐。范離，你他媽
逃了十幾年，原來是躲到大學裡做殭屍啦！」
姜詩仁看著壯漢，表情平和地沒有一絲喜怒。
「嘿！你這張臭臉皮又是從哪一具屍體挖下來的？之前那張大鬍子不好看嗎？」叼著菸的
壯漢步步逼近姜師仁，隱隱夾著一股氣勢。
「哼哼，不錯嘛！還改名叫『姜師仁』，姜師仁，殭屍人，看來你還真是不忘老本行啊！
」壯漢拿起桌上的教授名牌，鼻孔呼氣冷笑道，「只怪我他媽的有眼無珠，又讓你這狗狼
養的快活了十幾年！」
壯漢放下名牌，拿起了一雙眼神。
像是泰山崩於前，黃河決於側，迅雷震於耳。
姜師仁，或者說范離，雙腳的肌肉完全無法抗衡這雙眼神，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
他倉皇按下桌底的隱蔽按鈕，這是他垂死邊緣唯一能做的掙扎。
緊咬牙根，生死交關的當下他實在想不出任何存活的可能。
「碰！碰！碰！碰！碰！…」
偌大的實驗室突然發出玻璃碎裂的聲響，陰暗的角落傳來獸的低吼。
「呃啊啊……呃啊……呃啊…啊…」
巨壯歪曲的身型，跌撞的緩慢腳步，卻有張著利牙的血盆大口，以及無比飢餓的攻擊欲望
，閃動在血紅的瞳內。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實驗室以壯漢為中心，包圍了十幾隻巨壯醜陋的殭屍，看著眼
前的獵物，大剌剌地淌著惡臭的唾液。
「哈哈哈哈…看來我拜訪得太過突然了！你的白毛殭屍沒帶在身邊嗎？就憑這些廢物，想
擋我多少時間？」壯漢大笑，「二十秒？十五秒？還是十秒？」
范離依然是面無表情，但背上已經蜿蜒了整片恐懼的冷汗。
他像是擺在砧板上待宰的肥肉，而那把屠殺的利刃隨時都會揮下。
他困難地吞嚥口水，手上操控殭屍的搖鈴始終沒有勇氣搖動。
凝峙的空間中，一個氣息突然閃過。
壯漢與范離都聞到了這股氣息，充滿鬼殺人的血腥臭味。
范離忍不住笑了出來。
幸運之神終究還是捨不得他死掉啊！
手上的搖鈴聲響，包圍的殭屍突然像是衝出牢籠的野獸，飢渴地撲向壯漢。
「去你媽的，我們走著瞧！」
壯漢怒極，一拳揮去，不符合物理定律地產生誇張的爆炸。
三隻巨壯殭屍瞬間破爛成模糊的肉塊，血液碎屑噴濺出一條通路，壯漢奪路而出，一個起
落已經看不見身影。
「我他媽的抓不到你，我鍾魁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壯漢鏗鏘地落下了一句誓言，留在原地的范離雙腿倏地癱軟，勉強攙扶住桌緣，劇烈的心
跳中他仍然忍不住大笑的嘴角。
—哈哈哈哈…！就連三大刑鬼師也殺不了我！什麼「鬼見愁」鍾魁？什麼最強刑鬼師？哈
哈哈……
張洛克打開寢室門，只見一頭亂髮的黃翰明蜷縮在角落，雙手抱膝掩面哭泣，身體也輕微
地顫抖著。
擔心的張洛克想走近他，卻發現視覺畫面有些暈眩，連帶牽引著心臟也響起了不適的悸動
回應，讓他停下了腳步，試圖鎮定自己的心神。
「學長！我好害怕…嗚嗚…」黃翰明啜泣著，淚痕斑斑的臉龐滿是無助與惶恐。
「小明！」張洛克連忙走了過去，腳步歪斜地跌跌撞撞，眼前的畫面更加地暈眩甚至混亂
。
一步，兩步，三步，張洛克緩慢地踩在逐漸扭曲的空間上。
「學長…」黃翰明吃力地撐起身子，虛弱地伸出蒼白的手。
張洛克奮力向前，接住了他亟待援助的手。
然後整座空間徹底地崩毀，畫面從眼前巨幅地撕裂，以墜落，以重力加速度的方式。
「啊啊…………………！！！！！」
像是從夢境中猛然醒來一般，張洛克發現自己身處的根本就不是寢室，而是在男一宿舍的
八樓樓頂，一腳踩空的他不斷地被地球引力往下拉扯，耳旁呼嘯過疾速的風聲。
在空中失速的這一瞬間，他的心裡沒有任何存活的念頭。而或許是時間太過短暫的緣故，
他的人生還來不及在眼前播放。
他瘋狂地墜下，而堅硬的地面已經張開雙手，準備擁抱一朵綻放的燦爛血花。
在彷彿停格的空中，他忽然看到一隻大腳，一隻木屐，豪邁地踏在男一宿舍的牆壁上。
然後他所有的下墜都被一隻臂膀接收了。
單手，僅僅單手就從半空攔截住重力加速度的張洛克，雙腳一踏，震起地上塵土飛揚，他
的膝蓋卻一點也沒彎曲，強悍地霸道落地。
狂野捲毛，豪邁腮鬍，嘴裡叼著菸的鍾魁隨便把張洛克拋在地上。
「鎮定心神，不要被幻覺騙了！」
鍾魁說，一雙虎目開始在附近搜尋獵物，炯炯發著光芒。
張洛克半坐在地上，看著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陌生巨漢，心臟依然劇烈跳動著，剛剛從
高樓墜下的恐懼讓他全身顫抖個不停。
「媽的，救錯人了！」鍾魁突然拍了下腦袋，氣呼呼地轉向張洛克，一雙威嚴的眼睛充滿
怒火。
「王八蛋，給我去死吧！」上當的鍾魁怒極，巨大的拳頭二話不說就朝張洛克的臉上砸下
。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張洛克只感覺一塊黑暗夾著風勢襲來，然後爆裂，他感覺臉上所有的骨
頭肌肉組織血管瞬間都爆裂開來，誇張的強大力道一拳就毀了他的臉龐，痛楚無邊無際地
扯破他的感官，他連呼救的能力都徹底喪失。
第二拳在他血紅殘破的視線中又要砸下。
他想不到自己再撐一拳的理由，接著看來整個腦袋都要被轟飛了吧？他茫然地面對眼前的
荒謬至極。
很燙。
他忽然感覺很燙，從下體傳來灼熱的痛楚，在一片血肉模糊當中銳利地分外清楚。
「燙啊！」極限的灼熱讓他大叫了出來，眼前瞬間黑掉。
等到灼熱痛楚讓他睜開淚眼時，血腥的畫面已經無影無蹤，他的臉龐依然是完好如初。
只見鍾魁拿著香菸，火紅菸頭若無其事地插在張洛克敏感的下體重點。
「燙燙燙！哇幹！燙燙燙！」張洛克連忙跳了起來。
「臭小子，不是叫你要鎮定心神嘛！這麼容易又中邪了！」鍾魁罵道，將菸隨手一丟，站
起巨大的身體。
「你是誰？敢多管閒事？」黃翰明的聲音冷冷地響起，緩緩走到兩人面前。
他的雙眼充滿血絲，臉色呈現一種病態的黑紫，糾結蔓生的血管透在所有裸露的皮膚上。
「臭食懼妖！你可真不簡單，讓老子找得夠久！」鍾魁齜牙狠笑道。
「喔？刑鬼師嗎？我好害怕喔！」黃翰明故作驚嚇地擺弄表情，不可克制地狂笑起來，「
哈哈哈﹗你以為我是一般的食懼妖嗎？我才剛吃完三人份的超大恐懼，只要再幾個，我就
要登臨成魔了！跟我鬥？不自量力的臭刑鬼師！」
張洛克聽著兩人莫名奇妙的對話，過往的情景竟然被一一牽引組合起來：
黃翰明決定加入社團時，那張讓他不舒服的笑容。
黃翰明是唯一不喝姜詩仁茶的人。
玩碟仙時，只有黃翰明一個脖子沒有留下掐痕。
在民雄鬼屋，要不是黃翰明突然叫醒大家，朱大興早就溺死了。
朱大興口口聲聲說不想參加見鬼活動，卻一直嚷著自己是根本無法拒絕。
到了現在，他發現自己竟然對於黃翰明一無所知，他住在哪裡？他讀哪一個系？甚至他到
底是不是N大的學生也不確定…
原來，先前黃翰明陪他們玩的見鬼，都是在培養他們的恐懼，他們彷彿被豢養的牲口似地
，就等待最肥美的時候宰殺。
面對一連串令人心底發冷的豁然開朗，張洛克不禁癱坐在地。
黃翰明狂笑著，冷峻的雙眼突然閃過一道慘綠，勢如破竹的幻覺輕易地就鑽進鍾魁的腦袋
。
但卻像誤闖進一片汪洋，浩浩茫茫的藍。
無邊無際的巨浪襲來，隨口就吞噬掉黃翰明的幻覺攻勢。
「你真是活膩了，連老子也不認識！」鍾魁鼻孔呼氣，眼裡盡是毫不在乎的狂態，一步一
步地向黃翰明逼近。
黃翰明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驚恐不安出現在劇張的雙瞳。
「等…等等！」黃翰明邊退邊大叫，「你別再過來，要不然我ㄧ手捏斷氣管，跟這個身體
同歸於盡！」
黃翰明右手緊抓著自己的喉嚨，指尖微微滲出血來，臉上勉強地浮現出一點笑容。
然後這個笑容凍結住了。
黃翰明直挺挺地向後倒下。
在張洛克生理存在的印象中，只感覺到身旁的鍾魁身影模糊了一下，以及瞬間來去的風。
但在他不知名的感官中，卻有兩個畫面剪影似地傳送到他的腦海。
一個畫面是鍾魁飛身到黃翰明面前，一拳擊向他的胸口。
另一個畫面則是黃翰明的身後竄出了黑色身影，被鍾魁單手硬生生地擊毀。
「臭小子，沒事了，我閃啦！」
鍾魁點了一根菸，抓抓屁股，轉身準備離去。
「喂！你剛剛打了他一拳，他會不會死掉啊？」張洛克問道。
「！」
鍾魁回頭。
他不相信這小鬼能夠看見自己的出拳。
他瞪著張洛克，虎目突然綻出奇特的光芒，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咧起大嘴自顧自地搖頭
笑了起來。
張洛克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這位奇怪的高壯大叔。
「小子，想不想幫你的朋友報仇？」鍾魁笑著問道，吐出一大口豪邁的煙霧。
後來還發生了一些事。
姜詩仁的生物系研究室莫名其妙地起火燃燒，裡頭所有的實驗器材都付之ㄧ炬，姜教授也
從此下落不明。
失蹤多時的重考生陳志明，在N大校園被人發現，意識還算清楚，但他卻完全不記得失蹤
的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麼事。
張洛克去為李東城與曾正德上了香，他們的骨灰與朱大興放在同一座靈骨塔裡，某種程度
上繼續當著室友。而張洛克一直沒有流下眼淚，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幾個月後，台北，深夜街頭。
所有的店家早已拉下鐵門，紅綠燈也疲累地閃爍紅燈，皮鞋聲卻以奇特的速度追逐著。
白衣亂髮女子沒命似地奔跑著，試圖要逃過那雙皮鞋聲響。
手機鈴聲響起，皮鞋的主人接了起來。
「喂？」
「臭小子，你在幹嘛？」那頭傳來鍾魁的粗嗓。
「師父好！我在刑鬼，有隻殺了兩個人的女鬼…」皮鞋主人敬畏地回答，他正是天才刑鬼
師，靂月。
「快搞一搞回家去！我之前收了一個徒弟，基本該教的我都教了，我現在叫他去你家找你
，跟著你見習一陣子，你可要給我好好帶啊！」鍾魁說完，率性地掛上電話。
「什麼？師…」靂月還想問個清楚，卻只聽到通話結束的聲響。
他看著前方幾乎已不見蹤影的亂髮女鬼，瞬間及身的怒火立刻結束了這場無聊的捉迷藏。
靂月徒步走回家，師父莫名其妙地丟給他什麼師弟，也不講清楚到底要幹嘛，他越想越是
火大，但偏偏對象卻是他絕對不敢抵抗的鬼見愁師父。
走到大樓門口，他伸手刷指紋進門。
「師兄！」
背後一個聲音雀躍地響起，靂月皺眉回頭。
一個穿著皮衣牛仔褲、拿著黑色大背包的褐髮青年向他揮手。
「我是張洛克，以後還請帥哥師兄多多指教！」
張洛克看著眼前穿著連身黑西裝的靂月，笑嘻嘻地說。
而他捲起的右邊袖子，清楚可見手臂上有著三隻長尾鞭蠍的黑色刺青。
「2012年，2月28日，台灣和平紀念日，張洛克與靂月相遇。」
刑鬼師的歷史上，如實記載著這麼一段文字。
（本章完，鬼殺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