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月隨意翻閱著殿堂內早已全部讀過數次的稀少卷宗。
萊肯族習慣口耳相傳,只有某些密法咒語,
或是特別重要且值得記錄的大事才會以紙本記錄,
但紀錄方式仍是以圖為主,以文為輔,
也幾乎沒有族民會想要翻閱查詢,除了百般無聊的空虛祭司以外。
直到當上祭司之後,傲月才對自己的信仰有較為深入的了解。
根據畫冊般的古老記載,萊肯族的祖先本是受詛的孤狼,
在善良美麗的女性神魔引導之下,祖先遇見了化為清泉的大地女神,
以及負責侍奉女神的強大狼神。
經由神力的幫助,萊肯一族不只得以幻化軀體,
也獲得神秘稀有的高貴力量,成為大地女神最寶愛眷顧的直屬分支。
為了紀念女神的祝福,每一個萊肯部族都會尋找有泉水湧出的地點設立聖堂,
將泉水視為女神的化身,因為所有的水脈在地底都會交會相融,
每一處清泉都必定有著女神的分靈。
而每個部族也都會選出一位祭司侍奉清泉,就像當初大地女神身旁的狼神一般。
傲月闔上如傳說故事一般的古老卷宗,
回憶著自從為兄長與繁星主婚後的似水年華。
成婚以後的傲日變的沉著穩重,在眾望所歸之下,順利繼承了最重要的首領族長一職,
成為所有大大小小萊肯部族的共同領導核心,統率所有子民延續萊肯族的傳統與驕傲。
傲日與傲月的父親裹屍沙場,在嚥氣的前一刻驕傲的獰笑,
榮耀的咬著敵方首領的咽喉同歸於盡,
因為自己的一對兒子分別擔任首領族長與祭司而了無遺憾。
前些日子,也就是傲日與繁星成婚將近六十年的時候,
首領族長夫人產下了一名獨子,雖然不是雙生,但成婚六十年內就有子嗣,
對於不善生育的萊肯族們來說,也是件值得相互慶祝恭賀的美好喜事。
傲月溫柔的瞇起眼睛,回想著那尾小東西稚嫩柔軟的細微胎毛,
在經歷了這麼久的沉澱靜養之後,傲月心中早已沒有任何惋惜或傷感,
那可愛嬌弱的新生幼狼,卻成了傲月心裡唯一無法隔絕在門外的小小牽掛。
因為那是兄長與繁星的子嗣,是傲月最敬愛的男性,
以及傲月最心愛的女性,好不容易才能產下的唯一後代。
那個活潑健壯的小男生,
有著與傲日及傲月相似的強健軀體以及臉部輪廓,
也有著與繁星一樣閃爍著銀河光燦的美麗雙眸,
還擁有比他們三個都還要烏黑光亮的秀氣小鼻子。
就像當初老祭司祝福初生的傲日與傲月一樣,
傲月也在全族民的歡欣之下,給予了小東西來自女神的真誠祝福。
「耀芒。」傲月微笑默念著自己替小東西取的名字。
在傲月的心中,
耀芒是結合了日月星三種光輝的燦爛希望,也是女神對萊肯族最美好的獎勵與祝福。
侍奉女神已久的傲月非常確定,耀芒定會是最最特別的萊肯血脈,
並且將替萊肯族開創出完全不一樣的全新未來。
戰事逼緊,無數不曾受諾踏入女神領地的種族組成聯軍紛紛進犯,
並且有志一同的強勢圍攻各處的萊肯部族。
傲日非常明白戰爭對大地的無情蹂躪與破壞,
也知道戰爭對萊肯族稀薄血脈的傷害與威脅。
傲日不願輕易讓子民捲入全面性的戰爭,
也認為原本秋毫不犯的他族,應是與本族有了誤會。
為了爭取時間釐清狀況,傲日只有帶著族民且戰且退,
卻因此錯過了第一時間的反擊機會,等到明白境外人類與非人的貪婪及惡劣,
傲日的部族已經被封鎖包圍在濃密的深山之中,
只能依靠著天然環境的屏障苦苦死守支持。
傲日將所有族民與戰士集中圍攏,分佈在聖殿四周警戒守護,
因為聖殿絕對不容侵犯,裡面不只是有著族民共同信仰的聖潔女神,
還有傲日無法割捨的至愛手足,那個久未蒙面,讓傲日天天牽掛懷念的血親胞弟。
戰嚎與哀鳴穿透石門進入聖殿,宣示著敵軍已經侵略到聖殿門前,
但傲月卻無法有所回應,只能屈膝跪下呢喃祈禱。
身為祀奉純淨聖泉的榮耀祭司,傲月必須發誓再也不碰血腥,
因為血腥會汙染女神的純淨。
所有的祭司在就職前,都必須經過徹底的沐浴潔淨,
然後從此與世隔絕,只在必要時負責主持儀式或祭典。
傲月虔心祈禱,對於門外的戰亂充耳不聞,卻被一聲短促的無助悲嚎打斷了思緒。
即使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
傲月還是認得出那曾讓他動心不已的婉轉聲調。
「繁星!」
傲月起身,躊躇焦躁的在聖泉前來回踱步。
萊肯族的女子與男性一樣,都是天生大無畏的最佳戰士,
就算是嬌小敏捷的可愛繁星,也是生性堅強勇猛的不屈鬥士,
絕對不會因為驚恐或受傷而失聲尖叫。
能讓繁星如此慌張失措,肯定是發生了某些很嚴重的事情。
例如至愛受到重創,甚至死亡。
傲月停下腳步,凝視著平滑如鏡的凜冽寒泉。
「我長年侍奉的高貴女神,請指引我究竟該怎麼做,
請給我一個能不負我族榮耀的答案。」
傲月痛苦的皺眉咬牙,佇立在緩緩盪漾起波紋的湛藍泉水之前,
原本絢爛反射散照著瑰麗日光的泉面逐漸平息,映照出傲月心急如焚的緊繃臉龐。
「是嗎!」傲月啞然失笑,對著聖泉恭敬下跪。
「我懂了,尊貴的女神,傲月永遠感激您的仁慈與寬大,
並且真心頌揚您的睿智及全知,答案原來早已在傲月自己的心中。」
化身為最適宜戰鬥的人狼型態,傲月狂吼著衝出聖殿,
立即一掌打掉了一名人類士兵戴著金屬頭盔的脆弱腦袋,
又隨即迴身咬下了一大塊鮮血淋漓的帶骨肉塊。
明白自己離開戰場太久,傲月打算用毫無保留的生死拼搏,
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回對戰鬥的熟悉與適應,並且找到兄長一家或是其中之一。
敵人特地選擇白天突襲進攻,讓萊肯族無法藉由月光的庇祐增加力量,
並且已經依靠著數量上的霸道優勢,攻破萊肯族拼死抵禦的最後防線,
進犯到萊肯族作為防禦中心的女神聖堂周遭。
萊肯族訓練有素的防守陣型已被徹底沖散,雙方數量懸殊,既使敵方屍首已堆積如山,
每一名萊肯族人,都還至少同時受到四名敵人的包圍夾擊。
而且這些還只是敵方派來突襲強攻的先遣部隊。
但沒有任何一位萊肯族民膽怯畏縮,或是對多打一的戰鬥方式有任何抱怨或不滿。
戰鬥就是戰鬥,只有生或死,勝與負,從來就不存在什麼公平不公平,
自呱呱落地時便身為驕傲戰士萊肯族們,早已把這項道理融入了每一滴血液裡面。
不想死,就只有戰。
殺聲震天,隨著身上幾道血淋淋的疼痛與灼熱,
傲月漸漸變回了六十年前那個威猛無敵的少年戰士,
身旁所有的吵雜聲與血腥味,都一再提醒著傲月這裡是九死一生的無情戰場。
雖然移位與反擊的時機掌握還有些生疏,
但傲月終究打從骨子裡是個不折不扣的剽悍戰士,
已經迅速找回了戰鬥的氣勢與勇猛,
至於記憶起如何掌握或調控敵我攻守的步調與節奏,
對傲月來說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況且傲月天降神兵般的突然加入,也鼓舞了所剩不多的族民寶貴的信心與士氣,
讓所有已受重創的殘破身軀,再度加速運轉起殺敵奮戰的奔流熱血。
即使已是強弩之末。
「繁星!」
傲月大吼,在漫天塵土中找到了單爪迎敵的負傷人狼。
繁星右爪狂舞,左掌卻一直緊縮在胸前,護衛著懷中無力自保的脆弱幼兒。
本能明白目前情況的耀芒也齜牙裂嘴,
露出嗷嗷待哺的稚嫩乳牙,對著眾多敵人發出尖銳細微的恐嚇警告。
而應該是作戰主力的傲日卻坐臥在地,雙腿傷口中噴冒著參雜毒氣的陣陣血霧。
「哥!」
傲月猛衝,撕開幾名還沒反應過來的笨拙敵人,暫時紓緩了繁星吃緊的受敵狀況。
「傲月!」繁星喊著,淚水忍不住墜離了眼眶。
「傲月,你......,你來了?」
傲日笑著想撐起身子,卻只是難看的脫力摔跌在地。
「哥......。」
傲月也紅了眼眶,憤怒的瞪視著再度包圍的敵人。
「傲月,哥沒用,想求你一件事。」
傲日頑固的不願闔上雙眼。
「請你,帶走耀芒,萊肯族的血脈,絕對不能斷絕。」
「哥!讓繁星帶耀芒走,我們兄弟好久沒聚,這次一定要好好聊聊!」
傲月凜然無懼,遮擋在無力應敵的傲日之前。
「才不要呢......,我只想跟寶貝老婆死在一起,不想跟你共赴黃泉。」
傲日虛弱的微笑。
「傲月,別聽他胡說,這種時候還亂開玩笑。」
繁星笑著流淚,身上又中了幾下利刃,卻也沒有讓膽敢搶攻的敵人占到便宜,
毫不客氣的扯下了一條握著大斧的臂膀作為補償。
「我們都中了劇毒,是絕對活不了了,
這孩子中毒不深,還有希望,拜託你不要讓他也死在這裡。」
繁星後跳,終於找到空檔把幼狼塞進傲月手裡,
也順便讓傲月看到了腹側已經嚴重發臭腫脹的紫黑傷口。
「傲月......,大哥......,求你......。」
傲日猙獰的皺著眉頭,強硬忍受著猛毒腐肉蝕骨的椎心劇痛。
「我知道了!」
飽嚐生離,又需死別。
傲月咬牙,在淚水朦朧中再次看了看傲日與繁星的面容,
隨即用最快的速度幻化為善於奔跑的巨狼外型,
將不停揮舞小小幼爪的耀芒啣入口中,
頭也不回的狂奔衝入繁星拼死撞開的壅擠空檔。
「老婆......。」傲日的意識已然解離迷濛。
「還記得孤懸果的滋味嗎?」
「哈哈!其實我沒有吃過耶!」
繁星笑著,左邊眼眶流淌著滴答濃血,破碎的眼球近半裸露在外,
狼狽招架著輪流餵招的團團敵手。
「怎麼會!」
傲日驚訝到忽略了死亡的召喚,睜大了一雙瞳孔渙散放大的失焦狼眼。
「慶典那晚我捨不得吃,想帶回家好好收藏,沒想到酒喝多了,
半路摔了一跤把果子弄丟了。我好難過,找了一晚也沒找到,
後來怕你生氣就不敢跟你講,結果這麼一瞞就瞞到連孩子都出來了。」
繁星害羞嬌笑,破碎的身軀與臉龐依舊美麗,像是尊染滿鮮血的女戰神像,
只是隨著血液的流失漸漸冰冷僵硬。
「傻丫頭......。」傲日呢喃,話語甚至已經離不開顫抖撕裂的唇邊。
「妳想要,我再摘就是了,只要是妳喜歡的,我拼了命......,拼了命也弄來給妳。」
「你已經給了我全世界最好的禮物。」
繁星終於虛脫跪下,連肩上又被削去一大塊皮肉都無力反應,
只是掙扎搖晃著垂軟殘缺的身子,固執的堅持倒在相愛一生的伴侶身旁,
嘴角漾起滿足的甜蜜笑意。
「耀芒......。」傲日微笑,呼出了最後一口氣息。
「我們的耀芒......。」
繁星用盡最後一絲氣力,
將頭部歪斜枕上傲日健壯的淌血胸膛,也一起停止了呼吸。
跑!一直跑!一直死命的跑!
像是一彎延續萊肯族最後希望的驕傲殘月,傲月不敢放慢腳步,也根本不敢停下喘息,
如同一團燃著黑色烈燄的奔騰閃電,永無止境的飛竄前行。
儘管如此,疲倦的身軀速度終究有其極限,
不可能完全擺脫閃避四面八方連綿不斷的凶狠殺招。
傲月身上無可避免的受到了無數陰毒狡詐的偷襲暗算,
雖然許多次的無情攻擊都足以致命,卻始終無法干擾傲月御風而行的堅定四足,
阻擋不了傲月視死如歸的拼命狂奔。
既然承擔著護衛兄長與繁星子嗣的重責大任,
不負所托就是傲月所能擁有的唯一選擇。
但刀刃無眼,死敵無情,脆弱生嫩的幼小耀芒,在一片混亂之中,
被一彎迴旋飛刃在腹側破開了一條又長又深的口子。
鮮血泉湧噴出,迅速帶走小小身軀裡本已不多的生命能量,
傲月自責不已,卻無暇停下為耀芒處理傷口,只能讓耀芒的生命一滴一滴向後隨風逝去。
敵方如螻蟻般無窮無盡,潮水似的將附近所有地區掩埋覆蓋,
傲月別無選擇,只能狂奔向他族絕對不敢染指的神秘禁地,
傳說中嗜血魔王的恐怖領土。
或許,或許在象徵死亡的魔君領地,還會有萊肯族最後血脈延續傳承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