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鄉背景,漂洋過海,或許是烽火連天之下,相對較為適合的無奈選擇。
在敗局已定之前,大批大批國民政府高層的達官貴人們,紛紛在英勇軍人的保護之下,
抱著價值不斐的奇珍異寶,攜家帶眷坐上了安穩的大船艦艇。
這些人們,就像是一波波依然心高氣傲自命不凡,卻因鬥敗而被逐出山林,
不得不進行遠征的流浪狼群,摩拳擦掌的準備到另一片尚未被征服蹂躪的鄰近土地之上,
再度大肆施展被迫暫時委屈收起的銳利爪牙,憑著長期掠奪佔領的豐富統治經驗,
建立起由少數權貴世家所掌握主導的另一個雄偉帝國。
而在國民政府崩解垮台的事實被大量揭露之後,
除了其他有錢有勢的民間大戶之外,就連小老百姓們也爭先恐後的湧到港邊,
費盡方法豁出一切,就只為了要弄到一席根本並不存在的船位。
失去理智的瘋狂人群們,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跳上早已超載的擁擠船艙,
根本無心思考破舊簡陋的普通船隻,會不會可能因此而翻覆沉沒,
或是究竟熬不熬的過海上的大風大浪,有幸克服大自然所強加的嚴酷折磨。
當然,也完全沒有人會去分神在意,那些瘋狂腳步底下的悲慘傷痛與碎裂哭號,
不在乎自己所奮力蹬踩踐踏藉以前進的,到底是正常的土地,
亦或是他人不小心失足摔倒,因而支離破碎的糊爛血肉之軀。
在濕鹹海風所籠罩的血腥空氣底下,
人人都只怕會被遺留在這明顯將更難生存的戰亂瘡痍之地上,
成為亂世歷史中塵埃般微不足道,無數被輕易屠殺抹去的其中一點斑駁腥紅。
但是逃命,並不是所有人的唯一選擇。
有一群人,他們或許沒沒無名,也或許威名顯赫,卻一律身懷深藏不露的絕頂異術,
有無數匪夷所思的神秘方法,可以不受失控爆發的戰亂威脅侵犯,
更不用懼怕為了追求真理而選擇孑然一身的自己,
會因為他人的爭權奪利而有任何無聊的可笑損失。
因此他們比絕大多數人還多了另一種選擇,可以瀟灑超然的依照自由意志,
繼續居住在所熟悉的神州大地之上了卻餘生,
不需要考慮或擔憂其他凡夫俗子間,任何如螻蟻相爭般的愚蠢暴行,
只是心甘情願怡然自得的,與常人難以見識接觸的鬼神妖魔相處度日,
又或者是進行與世隔絕的閉關修練,準備試探自身能接近真理的最高極限。
僅管有張陌與陳國威兩大龍頭的率領邀約,超過半數乾坤部隊的成員,
依舊堅持拒絕登上船艦,不願意再為了國民政府奔波賣命,
選擇告別效力數年的軍方部隊,恢復任我遨遊的自由之身。
而張陌與陳國威也並未阻攔,任由想要脫隊除名的成員們陸續離去,
甚至還用乾坤部隊正副主官的身分,以最強硬的堅定態度,
拒絕了國民政府要求乾坤成員們,必須全數登艇後送待命的無理要求,
間接替國民政府實現了,當初保證能隨時自由退出部隊的空虛口頭承諾。
等到正式入海離岸的那一夜,乾坤部隊真正踏步上船的成員們,
已經只剩了不過寥寥數人,就連空間狹小的擁擠船艙都無法佔滿,
讓特別準備的牢靠船隻顯得有些太過寂寥。
海風濕鹹,黏膩如霧,特地安排於深夜秘密出海的堅固船隻緩緩加速,
無聲無息的優雅滑過重重波浪,載著滿懷心事的沉默乘客們,
直直航向傳說裡被稱為世外仙境的孤島蓬萊。
隨著國民政府重要大頭們的陸續聚集到齊,
早已改稱臺灣的蓬萊島有了巨大且迅速的轉變,
開始步入影響往後所有發展的重要變遷階段。
這樣的驟然遽變,讓所有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
都感到一樣的措手不及,不論其身分是統治者還是被統治者,
因而造成許多根本不必要的愚蠢衝突及誤解隔閡,
讓小小島國上的人民始終分崩離析,無法團結。
島上的居民們,不但盲目的急於相互歸類自我標記,
更不停用仇恨與抹黑,對所謂不同族群的人們進行歧視與對立,
讓虛假過時的敵對記憶,一直操控束縛著土地上全部人民的模糊未來。
剛從日本人手下取回主權不久的臺灣島紛亂異常。
不少人民依舊以大日本帝國思想為主要觀念,受到皇民化運動根深蒂固的洗腦催眠,
心中自甘臣服於前朝的深沉奴性難以抹滅,
依舊日日懷念著那些趾高氣揚囂張跋扈的日本官員。
某些人民則是以土生土長的本省人誇耀自居,
認為只有自己才是這片土地上合情合理的所有權人,
完全忽略當初勇敢乘風尋夢的遙遠先祖們,不惜從對岸冒險犯難漂洋過海,
篳路藍縷千辛萬苦,才終於得以落地生根開墾拓荒的歷史淵源,
將血濃於水的難得緣分毫不可惜的狠狠一刀兩斷,視而不見。
至於真正有資格自稱本省人的原住民們,則是在長期的剝削打壓與驅趕隔離之下,
懂得要對所有曾鄙視欺負他們的外族人群懷有戒心,
不敢再像以往那般,輕易就將所有的陌生人都當作好朋友一般的親近交心。
牢記教訓的原住民們,寧願在祖傳的家園領域內自我封閉,
用逃避及退縮換取本應擁有的安全與和平,
卻也不想為了改善現況而有所付出或奮鬥努力,
任憑記憶中寶貴的古老文化與獨特傳統,在時間洪流的無情沖刷下逐漸式微凋零。
而最後才登場現身,卻依靠大量金錢與軍武,立即掌握實權的高傲國民政府,
則被歸類為只會進犯入侵卻不知尊重他人,霸道魯莽的蠻橫外省人。
在所謂本省人的憤怒雙眼之中,國民政府高層不過是一群財大氣粗,
空有知識見識,卻缺乏人文素養與道德水準的殘酷高壓軍閥政權,
只靠著不斷重複的血腥鎮壓與恐怖統治,就輕易強取豪奪了難以撼動的主導地位。
配合隨國民政府過海退守的乾坤部隊已然名存實亡,不但人數寥寥無幾,
就連心思也變的更加浮動不安,對本已不太重視的軍方命令益發懶得理睬。
剩餘的成員們,幾乎全是看著張陌與陳國威的面子,
才勉為其難願意到這狹小的彈丸之地上探探環境。
畢竟地方越大,物資越多,歷史越老,靈異越濃,
修行者們所需要或想要的東西,也就理所當然越是容易出現。
而遼闊無垠的古老神州大陸,正是所有修道能人們夢寐以求的福園寶地,
反觀一個小小的狹長島國,則實在是沒有太多值得期待的可能性。
雖然臺灣島長期被視為傳說中的蓬萊仙島,
但卻也只是毫無可信根據的猜測臆想,即使有著張陌猛拍胸脯的強力擔保。
況且就算臺灣真是蓬萊仙島,也難保就有資格,
能與神州大陸中無數的祕境神峰一較高下,對於乾坤成員們來說,
相較於傳說無數的精彩神州大陸,小島臺灣的吸引力確實太過有限。
國民政府習慣倚賴的乾坤部隊不但一撥一動,甚至還慢慢開始意興闌珊的推托任務,
想要主動解散的意圖日益明顯,連張陌與陳國威的好言相勸也已然失效。
眼看著乾坤組織分崩離析的日子就在不遠,偏偏國民政府初來乍到臺灣這塊新土地之上,
又恰好是最容易發生事端的窘迫時期,讓權高位重的高層們著實大大傷了一頓腦筋。
在衡量過效率性與經濟性之後,國民政府不得不決定捨棄靈活有效,
卻耗費時間與人力的和平交涉,改為直接以最簡單迅速的方式,
用霸凌兇蠻的武力鎮壓跟血腥屠殺,
外加讓所有民眾都惶惶不可終日的白色恐怖,
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有效消除了所有敢公開反對抗爭的刺耳聲音,
卻也不知不覺埋下了造成往後長久動盪不安的錯誤種子。
退守台灣還不到三年光景,嚴以律己的陳國威,就由於長期日夜不斷的操勞過度,
終於耗盡了本已搖搖欲墜的生命之火,
被迫熄滅了老朽肉體中過度燃燒消耗的最後一絲光明。
在某次例行性的深夜加班閱卷時,陳國威被一陣突如其來,
卻濃厚深沉無法驅逐的疲憊倦意牢牢襲捲包圍。
心知肚明大限已到的陳國威黯然一笑,
心裡清楚人類終究不能,也不該抗拒上天無可違逆的堅決安排。
於是陳國威選擇平靜以對,緩緩闔上了佈滿層層皺紋風霜的年邁眼瞼,
保持著正襟危坐的閱卷姿勢默然進入永眠。
陳國威停止心跳與呼吸的蒼老身體宛若塑像,就連失去了支撐力的頭顱,
都沒有增加任何多餘的低垂,照樣堅持著往常閱卷時該有的正確角度。
而理當放鬆休息的勞苦身軀,也依然毫無鬆懈怠惰,
不因失去控制而有一絲難看的歪斜癱軟,
全身合作堅持守護著一方大師的威嚴風範,直到人生中不可避免的最後一刻。
儘管還有那麼多話來不及對國軒訴說,陳國威卻沒有讓任何一點對國軒的遺憾與不捨,
破壞自己保持了一輩子的嚴肅與拘謹。
因為這身雖然失去了動力,卻依然不肯示弱萎靡的頑固軀殼,
就是陳國威能留給愛子國軒的最後一次身教。
兩大支柱驟然缺損其一,如晴天霹靂般炸碎了乾坤部隊最後的一絲團結,
縱使張陌如何神通廣大,也收不回剩餘成員們早已飛遠四散的心。
某日,在幾經考量之後,張陌雲淡風輕的集合全體,
用乾坤主官的身分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瀟灑的宣布乾坤部隊正式解散,
從此自歷史中完全消失,與所有的紛紛擾擾再也無關。
毫不意外,不肯善罷干休的國民政府早已預料到有此可能,
事先對護衛監督乾坤部隊的軍人們下了命令,要求若是乾坤部隊自行脫離解散,
那就視同叛亂造反,最高領導權力直接交由軍方主官,
可當場射殺不願配合留下待審的乾坤成員。
儘管如此,張陌只是淡淡的躬身彎腰行禮,如同好友間君子之交的坦然告別一般,
對著四周所有舉槍戒備的軍人們微微一笑,
靠著一句輕描淡寫的承蒙照顧,就讓一片黑壓壓的槍管子又都低了下去,
簡簡單單就頓時化解了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氛。
戰亂時期的軍人們天天出生入死,哪個沒有在鬼門關前進進出出的逛過幾回,
待人謙和的張陌除了身負奇術,就連醫療診治也堪稱一絕,
儘管手法與正宗中西醫療方式頗有出入,但是張陌長期以來,
救回了無數瀕死士官兵的寶貴性命,卻是有目共睹不容抹滅的不爭事實。
幾乎所有與乾坤部隊相處作伴的軍人們,
都欠了張陌至少一條,亦或是好幾條性命。
即使明知軍令如山,抗命者死,但對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勇猛戰士們而言,
世界上還有太多太多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而義氣,正是其中被所有鐵錚錚的硬漢軍人們,公認為必須誓死捍衛的最高準則。
張陌與軍方主官緊緊的握了握手,簡短誠摯的互相道了珍重再見,
就牽起身旁國軒剛滿十歲的稚嫩小手,悠悠然的轉身踏步離去,
一如其初次出現般的那樣突兀搶眼,卻又是那樣難以形容的瀟灑與自然。
而其餘早已在心中摩拳擦掌許久,
難以按奈掩飾臉上躍躍欲試之情的前任乾坤成員們,
也紛紛迅速回房開始整理收納行裝,準備要好好的大顯身手一番,
在這幾乎一無所知的陌生小島之上開山立派,揚名立萬。
目送著護衛多年的能人異士們一一離去,
身負看守重責的軍人們相視而笑,明白自己的命算是已經沒了。
既然橫豎都是死了的人,那也不用再顧忌什麼軍令抗命,
不如乾脆全都豁了出去,大夥一不作二不休,也依樣畫葫蘆弄他個從善如流投奔自由。
一夥漢子索性脫了軍服換上便裝,大家把現有的值錢物資裝備分成幾分,
除了槍械砲彈以外全都扛在身上,三五成群談笑風生的就地解散,
浩浩蕩蕩開開心心的加入了散兵游勇的逍遙行列。
等到中央發覺不對派人前來督導查看,這偽裝成山間民宅的指揮中心早已人去樓空,
成為林間動物們躲風避雨的另類選擇。
雖然前途茫茫,但是擅離職守的軍人們,心中卻是無比的輕鬆自在,
因為他們再也不想拿槍,再也不想戰爭。
當初這些人們會選擇看破生死踏上軍旅,就算不是為了他人保家衛國,
至少也是為了自己填肚飽餐,而絕對不是為了像現在一樣,
靠著冷冰冰的致命槍砲兇器,鎮壓欺負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讓原本乾淨平和的寧靜土地染上悲哭慘嚎,挑起難以復原抹滅的血腥仇恨與紛亂傷痛。
離開乾坤與軍方之後,張陌帶著國軒在島上四處遊歷查探,
終於選到了一處靈氣充沛的寶山秘境定居落腳,爺兒倆過著與世無爭的隱居生活。
幸好張陌肚子裡的學問無窮無盡,極限像是無底洞一樣深不可測,
恰好能夠滿足國軒學習神速,年幼饑渴的聰穎腦袋,
再加上清幽蒼翠的深山裡又什麼都有,花草樹木蟲魚鳥獸一樣不缺,
讓正值發育活力充沛的國軒嘆為觀止,天天胡奔亂跑爬上跳下的與自然為伍,
總是玩的不亦樂乎大呼過癮,從來不曾因為缺乏同齡玩伴而感到無聊寂寞。
只是偶而,國軒還是會在夜闌人靜之時,依稀懷念起父親漸漸開始有些模糊的蒼老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