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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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靈？」
家齊疑惑道。
雅敏點點頭。「沒錯，就是言靈。簡單來講，就是使役語言的力量。操縱言靈者，
說出口的話或寫下來的文字都會成真。我原本看到她的小說能描述未來就有點懷
疑了，想不到真的是言靈這麼強悍的東西。唉，這可是神才能使用的能力。你一
脫離保護圈就遇到這麼不得了的敵人，實在是太倒楣了、太倒楣了。」
雅敏抱胸唉聲嘆氣，並用同情目光望著家齊。
「不過，那個幕後主使者如果擁有賦予他人操縱言靈之力的能力，為什麼我聽他
聲音沒有任何印象……」阿韓摸著下巴陷入沉思。「這應該是非常強悍的魔，起
碼有到天魔的程度了，我不可能記不得啊。」
「天知道。」雅敏兩手一攤。「我現在都懷疑是Elizabeth掌控那個魔，而不是
那個魔掌控Elizabeth了。」
「可是，Elizabeth在寫夜未央前應該都沒有這個能力啊。」家齊質疑道。「她
寫的其他同人小說都只是一般的小說。普通人有可能一夕之間獲得這種力量嗎？」
此話一出，雅敏與阿韓頓時對看一眼。
「找你麻煩的另有其人。」兩人異口同聲道。
「那個幕後黑手要先放一邊了，家齊。我現在甚至建議你別去找Elizabeth了，
就等一個月時間到，看那個幕後黑手有沒有辦法宰掉她好了。我們隔山觀虎鬥，
這件事擺爛吧。」雅敏瞇起眼笑得異常燦爛道。
「讓、讓那個幕後黑手宰掉Elizabeth──」家齊拉高音量。「你算哪門子宗教
人士啊！？」家齊感到不可思議，雅敏怎麼能笑著說出那種話？
「家齊，那個表面上的幕後主使者恐怕才是被殺的呢。」阿韓低嘆一聲。「事情
要是真能隔山觀虎鬥還比較好，現在Elizabeth矛頭已經對準家齊了。我們還是
得找到她，至少得制止她繼續寫下去。」
「也對。唉，真麻煩。」
雅敏無奈地聳起肩膀。
「不過，言靈應該是要寫出一模一樣的人事物才會起作用吧？為什麼寫角色、地
點與現實都不同的同人小說也會……」家齊皺起眉思索，他就是想不通這點。
「不知道，可能其中有什麼因緣才會讓Elizabeth把虛構的情節對應到你身上，
並且把力量的矛頭對準你。阿韓，你可不可以查一下Elizabeth的前世？我現在
修行還不夠，沒辦法看很清楚。」雅敏偏過身說道。
「好，你等我一下。」
語畢，阿韓就凝神遙望遠方，人動也不動。
「你們能看到前世，為什麼不早點看呢？」
家齊問道，不太理解兩人有這麼方便的能力為何不用。
「我現在看不太清楚也看不遠，只能看到百世內的。這世真的修行太不精了。」
雅敏有些歉疚地笑笑。「不過，Elizabeth前世一定和你有些關聯，這是用常識
也能推斷的東西。家齊，人與人相遇，人與人說一句話，乃至人與人在同一個空
間共處，搭同一輛電車，呼吸同一個星球的空氣，都是需要緣分的。你現在會和
Elizabeth有這些牽連，那絕對是累世以來累積的。只是，累積的可能不是很好
的緣分。」雅敏顰眉道。
「是這樣啊……」
家齊點頭應道。他想雅敏講的可能就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
個道理吧。
「阿韓平常不用宿命通，是因為佛教一般不講神通的，他有必要才會使用神通處
理事情。能用瓦斯爐燒開水，他就不會變出火來煮水。況且，神通不敵業力。佛
教徒是很忌諱濫用神通的。」雅敏道。
「喔……原來如此。」
坦白講，家齊不是很懂。神通可以讓事情變更方便，為什麼不用呢？雅敏雖然心
態常讓他覺得不像名宗教人士，但講起宗教的大道理卻有模有樣，真是令人搞不
懂。奇怪的陰陽師。家齊盯著雅敏側臉暗道。
「是、是她！？」
阿韓突然出了聲。兩人急忙轉頭望去。
「怎麼會是她呢？天啊……」
阿韓露出一臉像吃了苦瓜的表情道。
家齊從未見過阿韓這樣，不禁暗暗吃驚。阿韓在他與雅敏面前向來很穩重，總是
擺出一副年長者的姿態。
「抱歉，家齊，這次是我拖累你了！」
阿韓用力地雙掌一拍，闔起眼低頭鞠躬道。
「你先別急著道歉，快告訴我們是怎麼一回事吧。」
家齊不禁有些著急。看阿韓的模樣，顯然事態嚴重。
「是這樣的，家齊。唉，這實在是個不好啟齒的過去……」
阿韓移開視線望向窗外，神色複雜地說起了一段很久以前的往事。
※ ※ ※ ※ ※ ※ ※ ※ ※ ※ ※ ※
五百年前的中國蘇州農村，有一個叫做小紅的少女。
小紅生得如花似玉，又做得一手好女紅，上門求親者是絡繹不絕，在村裡甚至有
「巧手西施」的美名。每天，都有農村青年藉故到小紅家前閒晃，試圖一睹她的
丰采。不過，心高氣傲的小紅卻對所有人都看不上眼。她對她的爹娘說，她要嫁
就要嫁最好的，一定要嫁個風神雋朗、才高八斗的如意郎君。
有一天，小紅出門到河邊洗衣服時，遇到一名穿著月白長衫的配劍青年來問路。
青年即是當時的阿韓。彼時，阿韓往生西方成為家齊的守護靈已久，只是他平日
總習慣在人前現身，享受與人相處的樂趣。那天，因為家齊要前往農村義診卻迷
路，身為守護靈的阿韓就自告奮勇前去問路。
小紅對阿韓一見鍾情。她一聽阿韓開口，便急急忙忙拉著阿韓要回村莊，連阿韓
說「我還有一位朋友在樹下等候」都沒仔細聽，過老半天才察覺有個和尚站在樹
下。
阿韓與家齊在小紅的引領下來到農村。農村大夫不多，有病有痛的老年人卻不少。
家齊走了村莊一圈，估計義診起來要待一段時日，便囑咐阿韓去找個落腳處。小
紅在旁聽了立刻熱情表示：如不嫌棄，請來敝舍。阿韓當下就覺得：這姑娘的眼
神似乎有些古怪。不過，看家齊沒表示什麼，他也就點頭說好。
回到小紅家，小紅的爹熱烈款待兩人，小紅的娘則被小紅拉到房裡說悄悄話。出
了房，小紅的娘看著阿韓的眼神多了幾分曖昧，但更多的是滿意之情。
晚飯時，小紅的娘望著阿韓猛問他的身家背景，小紅則是羞答答垂首坐在一旁。
阿韓已是西方淨土的人，不具凡俗身分，只好含糊地胡謅一個西安世家公子的家
世──他自然曾是長安城中的官宦子弟，但那是他往生西方前的事了。
小紅的娘愈聽愈喜上眉梢，連小紅的爹都聽得連連點頭，誇他年少英俊、氣度不
凡、不愧是好人家出身云云。阿韓心虛之餘只能報以苦笑。
飯後，在房裡，家齊淡淡對阿韓表明要留心男女之防，但那時的阿韓聽不懂是什
麼意思。他在西方淨土接受佛法薰陶已久，鎮日往來的也都是菩薩僧侶，早已忘
掉世俗情愛是怎麼回事。
翌日，阿韓與家齊出發前往義診，小紅也說著要幫忙就跟過去。連續一個月的義
診，小紅每日都到，有病人時就在那裡遞茶水送藥材熬藥湯，空閒時就找阿韓說
話。阿韓不明就裡，只覺得這姑娘真有慈悲心，真善良，真好。
一個月義診結束，家齊在離開前夕對小紅一家人表達感謝之意，並說明隔日便要
告辭，小紅聞言當場以袖掩面飛奔回房。
夜裡，牆壁薄，阿韓一整夜都聽到隔壁小紅抽抽噎噎在啜泣。這下阿韓對男女之
情再鈍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嚇得趕緊問家齊該如何是好。家齊卻僅僅是平淡地
說一句：你們五百世前是夫妻，現下只是果報成熟。阿難尊者亦有女難，但我不
是世尊亦非文殊，這一關就看你能不能仿效阿難了。
阿韓只好連夜祈求阿彌陀佛庇護、觀世音菩薩庇護、大勢至菩薩庇護，助他順順
利利離開農村，與小紅再無瓜葛。阿韓不討厭小紅，他知道小紅是個好姑娘，但
他是西方淨土的人了，不能也不想與小紅有任何情愛糾纏。
阿韓念佛求佛了一夜。遺憾的是，果報現前，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隔日，阿韓
與家齊離開農村，走在路上正慶幸無波無折時，小紅便紅著雙眼帶著包袱追來了。
小紅劈頭就對阿韓說：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阿韓聽了連忙擺手說幾句承受不起、
姑娘請回、讓家人擔心不好之類的勸退話。不料小紅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張
嘴死死癟著不說話。家齊亦對小紅說些佛理，並告知她阿韓實非凡俗之人，是西
方淨土的修行者，已出世間，無有情愛，勸她斷了執念。
小紅默默聽家齊講法，眼眶水氣愈聚愈多，最後終是禁不住淚一淌厲聲道：韓公
子！不管你是仙是佛是神是菩薩，我都要跟著你！阿韓忙道：姑娘你這是何苦呢？
小紅卻坦蕩蕩地吼說：我喜歡你！我一看到你就想當你的妻！我……她終究是女
子，其餘的話她再也說不下去。
阿韓與家齊百般勸解，仍舊是勸不動女孩子家那錯綜複雜的心思。最後，阿韓與
家齊無可奈何，只好帶著她回農村。一回農村，她就哭鬧著要尋短。小紅的爹娘
亦是拿這倔強的女兒沒有辦法，只好懇求阿韓帶她走。阿韓終究是心軟，遂把身
上盤纏全拿出來給小紅的爹，當是把小紅買下來做丫環了。
小紅自此就跟著阿韓與家齊四處雲遊。雲遊十年，她從未放棄對阿韓示好，偏偏
阿韓早已斷情愛，無論如何不可能接受她。
阿韓曾試過現白骨相給小紅看，想告訴她再美好的色相終有衰敗之日，勸她別再
執著。但小紅卻不怕，反倒緊緊抱著阿韓腐爛的身軀說：你再怎麼樣我都喜歡你！
家齊說：貪愛是無明。可惜我無世尊之智，無法令你了悟。小紅哭著譏諷說：你
是高高在上的菩薩，說的都是漂亮話，怎麼懂我這微不足道的凡庸女子付出的感
情！但說歸這麼說，她倒也不是不明白家齊是為她好。
有一天，家齊遇到魔軍大舉襲擊，阿韓正好外出回佛國辦事。家齊寡不敵眾，眼
看一個魔就要近到他的身，小紅挺身而出，在千鈞一髮之際替家齊擋下致命一擊。
斷氣前，小紅說：如果你死了，韓公子定會非常傷心的。替我問韓公子一句，假
如下輩子他不修行了，那我是不是能當他的妻……說完，小紅就嚥下最後一口氣。
阿韓回來後，兩人替小紅辦了場隆重的法事，便把她下葬了。家齊轉告了小紅的
遺言，阿韓聽後雖動容，卻清楚這事還是沒辦法的。他已是西方淨土的行者，證
得阿惟越致，是不可能再起愛欲想望了。
※ ※ ※ ※ ※ ※ ※ ※ ※ ※ ※ ※
「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明確拒絕她？心軟的溫柔是最殘忍的。」
家齊聽完這段往事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麼說道。他認為這事是阿韓處理得不妥。
「唉……有些事你真碰上了，是很難照常理來想去處理的。我事後也曾想過：當
初若是明確地說一句『我不喜歡你』，或許很多事就不會發生了。現在若再遇到
這種事，我是會直接拒絕的。」阿韓嘆口氣道。
「還有，西方極樂世界的人就不能談戀愛嗎？你真的完全不為所動？」
家齊問。他不太能想像那是什麼境界，他還以為往生西方就是上天堂的意思。
「不是不能，是不會起那種念了。我們不是凡夫，已經不會再落輪迴了啊。」
阿韓一本正經說道。家齊聽後頭一次感到阿韓和他全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只是，家齊也無法指責阿韓無情。畢竟，強迫一個修行者動凡心是沒道理的。
「出世間的人境界是很高深的。」雅敏嘻笑著打破有點凝滯的氣氛。「為免你不
知道，家齊，阿惟越致就是不退轉的意思。因為阿彌陀佛的願力，往生西方即可
速證。證得阿惟越致的人，對佛法的信心與行願都是不會退轉的。他們是不可能
像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樣談戀愛的。貪愛是輪迴的根本哪。」
「佛教有那麼禁慾嗎？」家齊疑惑道。
「我一直以為往生西方就是到天堂去享福。」
「哎，往生西方是去修行去上課的，不是去享福的。你這世真的投生到一個太不
佛教的家庭了。」雅敏搖搖頭。「西方極樂世界也沒有禁止談戀愛，只是那裡的
人已經不想談戀愛了。還想談那就盡量談吧。」
「那樣……快樂嗎？」
家齊並沒有那麼想談戀愛，只是好奇。
「我不知道，我還不想斷情愛，無法回答你。你問阿韓吧。」
雅敏肩膀一聳誠實地答道，三兩下就把問題丟回阿韓身上。
「我？」阿韓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想過這問題，但也不覺得不快樂。」
「是這樣啊……無法想像你的境界。」
家齊閉目說道，他自認還是平凡人。
「家齊你以前才是最禁慾的，女難、男難比阿韓多不知道多少倍呢，只是你都絲
毫不為所動而已。看上你的天魔天女都可以繞地球一圈了，我可沒有誇大喔。」
雅敏不知是在開玩笑抑或認真地眨了眨眼。
「不說這個了。」有些尷尬的家齊撇過頭清清喉嚨。「還是來談Elizabeth的事
吧。既然她和阿韓前世有這個淵源，那她寫作時無意識把阿韓投射到石內卜身上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們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她、拯救她、並制止她用言靈寫作。
我想，我們下週六就到Ritz一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家齊唇角勾起笑。
「有勇氣！我向來就是欣賞你這點！」雅敏瞇起眼笑得很歡快。「不過，也不能
有勇無謀，必須先做好萬全準備。零，」雅敏轉頭對一旁道，零立時現身。「幫
我回日本一趟，把我放在家裡能用的東西全帶過來。順便到基督教的地獄通報別
西卜一聲，說他欠我一個人情欠很久，現在是該還的時候了。」
「是。」
零頷首道，身影旋即消失。
「Elizabeth和我的事，如果這世能做個了結，那就了吧。我一定會狠狠拒絕她。」
阿韓堅定道。「另外，我明天回西方極樂世界一趟，看能不能找到幫手。我還是
有一些朋友最近應該沒有忙著講經說法的。」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家齊道。
二人一靈互相對看，再點點頭。家齊心中不禁燃起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這種冒險的感覺、刺激的滋味，熟悉無比。彷彿是他前輩子帶過來的劣根性發作，
在他血液中跳躍騷動，令他隱隱期待起前方未知的未來。英國的生活，果然比臺
灣有趣呢。家齊暗道。很罕見地，他真心認為一件事有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