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2012-08-20 14:39:32※ [本文轉錄自 story 看板 #1GCTk7LK ]
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看板: story
標題: [短篇]虎姑婆
時間: Mon Aug 20 14:39:00 2012
小玲牽著小傑，迎著夜色，兩姐弟依依不捨的在門口與媽媽道別。
雖說早已習慣了與母親這樣的短暫分離，但一對小姐弟依然不喜歡相依為命的感覺，
只有在媽媽的身邊，小玲和小傑才能有足夠的安全感。
這是每個月中固定的例行別離，母親總會在農曆十三號的晚上出門拜訪親友，
直到十七日的清晨才風塵僕僕一臉倦容的趕回家中。
在這短短的幾天裡面，才十二歲的小玲就得一肩扛起重責大任，
負責照顧剛滿八歲的頑皮弟弟。
「小玲，要照顧好弟弟，家裡就交給妳囉。」
媽媽蹲下，慈愛地摟著一雙姐弟，在兩人的額頭上分別輕吻。
「嗯！沒問題！」小玲回吻媽媽的臉頰。
「小傑，一定要聽姐姐的話，知道嗎？」
媽媽眷戀的摸了摸小傑的頭，口中的叮嚀溫柔卻堅定。
「知道！」小傑有樣學樣，也在母親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好乖。」
媽媽站起身子，有些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對著小玲開了口：
「小玲，還記得媽媽告訴你們的故事與叮嚀嗎？」
「記得！」
小玲大聲答應：「虎姑婆的故事，還有絕對不可以讓陌生人進到家裡！」
「嗯！記得就好。」
媽媽點點頭繼續交代：
「雖然我們住的地方偏僻，以前都沒有陌生人來，可這次不一樣，
因為妳已經是大人了。變成大人以後，可能會遇到各種難題，妳一定要勇敢，
要保護好弟弟，媽媽會盡快回來。」
「知道了。」
小玲臉上一紅，知道媽媽之所以認定自己是大人了，正是因為兩天前的半夜，
床鋪上那灘突然出現的尷尬腥紅。
當時以為自己尿褲子而驚醒的小玲，確實被觸目驚心的畫面嚇了一跳而忍不住尖叫出來，
可是聞聲而來的媽媽，看起來卻比小玲更加恐慌無措，口中還直呢喃著：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現在？」
「總之，記清楚了，千萬！絕對！不可以讓陌生人進到家裡。
這些天的飲食媽媽都準備好了，妳們這次也要和以前一樣足不出戶，
乖乖在家等媽媽回來，妳可以跟媽媽做保證嗎？」
「嗯！我保證！」小玲拉起媽媽的手打了勾勾。
「好，那媽媽就放心出門了。等媽媽一走，馬上把門鎖好。」
「沒問題！」
小玲與小傑一起回答，揮著手送媽媽出門後，便立即鎖好了門。
「姊姊，今天幾號了啊？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啊？」
小傑躺在地板上發呆，身旁散亂著各種玩具。
「今天才十五號，媽媽還要快兩天才回來。」
小玲一面回答，一面跪在地上替弟弟收拾玩具。
「別收啦，姊，我等等還要玩。」
「哪有，你根本沒在玩。」
「有啦，就說等一下了嘛！姊，我好無聊喔！陪我聊天。」
「好啊，要聊什麼？」
小玲索性放下玩具，坐到弟弟身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弟弟的頭。
「唉呦！不要鬧啦！會痛耶！」
小傑皺眉抱怨，卻反而惹來了小玲一陣輕笑：
「哈！好啦，不鬧你。你要聊什麼啦？」
「我想一下喔……」
小傑眨眨眼睛，把臉轉向小玲：
「姊，我們為什麼要搬到山上住啊？」
「因為我們是原住民啊，本來就應該回山上住。」
小玲想也不想就給了答案，因為同樣的問題小玲也問過媽媽。
「那我們是哪一族啊？為什麼我們以前就可以住在都市裡啊？
我們現在都不用上學沒關係嗎？媽媽天天陪我們都不用上班，為什麼有錢養我們啊？」
「唉呦！一次只能問一個問題啦！不然我會亂掉。」小玲表達抗議。
「好啦，那我重問一次。」
「不用啦，反正我記得你問什麼。」小玲有些得意自己的記憶力非常可靠。
「媽媽說我們才是真正的原住民喔！不屬於課本裡說的任何一族，
因為課本裡說的那些原住民，其實都比我們祖先的歷史發展更晚，
我們的祖先才是所有山林的王者與統治者，很了不起吧！」
「哇喔！」小傑雙眼放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厲害了。
「然後啊……我們以前可以住都市，是因為爸爸還在，可以跟媽媽一起保護我們，
後來爸爸不見了，媽媽只好帶我們住到山上，她才能靠自己的力量保護我們，
所以不上學也沒關係喔！而且大人都有存錢啊，就算沒有上班，
媽媽也一樣有存款可以養我們啊！」
「喔！姊，我還有個問題。」
「嗯！問啊？」小玲點點頭，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
「妳……還記得爸爸的樣子嗎？爸爸還會回來嗎？」
「不太記得了耶……」
小玲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爸爸會不會回來，不過媽媽兩天後一定會回來的！」
摸摸弟弟的頭，小玲站起身子：「把東西收一收啦，我去準備晚餐。記得要洗手喔！」
「喔。」小傑還是躺在地上，雙眼望著天花板若有所思。
叮咚！
門鈴響起，正在廚房的小玲心裡一驚，正想出去查看狀況，
就聽到了小傑從地板上跳起，蹦蹦跳跳跑去大門前的聲音。
「小傑，不准開門！」
小玲大喊，連忙跑出廚房，卻看見小傑已經打開了門鎖。
「是媽媽！一定是媽媽！我剛剛許願要媽媽馬上回來，一定是媽媽回來了！」
「小傑！別……」
喀啦！小傑轉動門把，將大門拉開了一條縫隙。
「唉呦！好香好香！都說了別麻煩了，這怎麼好意思呢？」
一個身形福態和氣的中年婦女拎著大包小包，自顧自的邊笑邊喊，
大手一揮就把門推開走了進來：「小瑜！小瑜啊！姑姑來啦！」
「小傑，你怎麼可以……」
看見陌生人已經進門的小玲不知所措，只好一把拉過小傑擋在自己身後。
「唉呦！這一定是小瑜的一對心肝寶貝，小玲跟小傑囉？好可愛喔！
我天天都想見到你們呢！來！讓姑婆抱抱。」
中年婦女放下東西，蹲下來一把就將兩個孩子攬入懷中：「好乖，來，見面禮！」
自稱是兩人姑婆的中年婦女伸手入懷，掏出了兩條串有銀玲的紅繩手鍊給兩人戴上。
「乖，去叫媽媽來，就說是姑婆到了。」
「媽媽不在，還要兩天才回來！」
小傑搶著回答，讓正想說媽媽馬上回來的小玲心裡一緊，
某種不好的預感緊緊抓住了小玲的神經。
「喔？是嗎？太奇怪了？」
姑婆雖然嘴裡懷疑，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滿意而高興：
「小瑜明明約了我今天來玩的啊！怎麼反而自己出門去了呢？」
「媽媽要出門是早就安排好的，才不會這個時候約人來呢！」
小玲反駁，立即惹來了姑婆一個慈祥、和藹、溫柔，卻令人不寒而慄的危險微笑。
「那一定是小瑜弄錯了呢！沒關係，正好讓姑婆來照顧你們。
這麼香，小玲正在煮晚餐吧？」
姑婆站起身子，一面往廚房走去一面發號施令：
「小玲小傑，幫姑婆把東西放好，然後去洗手等吃飯。
讓姑婆顯顯本事，給妳們一頓好吃的！」
晚餐非常豐盛，味道又好，甜品飲料一項不缺，吃得小傑大呼過癮不亦樂乎，
就連一直努力保持警戒的小玲，都被美食給安撫到緊張感大幅消退。
姑婆不但料理的手藝好，人也風趣幽默又見多識廣，在飯桌上說了許多精采的小故事，
逗得小傑一下子全神貫注緊張兮兮，一下子又樂不可支開懷大笑，
甚至連小玲的注意力也漸漸從「對方是姑婆還是陌生人」這件事上，
被轉移到無關緊到的故事上面。
這頓飯一吃，就從晚上七點吃到了快九點半。
「好啦！大家都吃飽了！」
姑婆拍了拍原本就圓滾滾的肚皮，對著姐弟倆人眨了眨眼：
「讓姑婆來收拾就好，兩個小寶貝快去洗澡。
等等誰要跟姑婆一起睡覺，姑婆明天就再送他禮物？」
「不用了姑婆，我們姐弟自己一起睡就好。」
小玲心想，至少要堅持住這最基本的安全範圍。
「我！我要跟姑婆睡！」小傑舉起手來自告奮勇，完全不理會姊姊的話語。
「小傑，聽話，來跟姊姊睡！」
小玲一急，口氣也嚴厲起來，卻只是讓小傑更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依。
「好啦好啦！小玲如果不放心弟弟，那就一起來跟姑婆睡吧！快去洗澡吧。」
姑婆笑笑，一邊催促兩人一邊收拾餐具。
夏日的晚上本應悶熱，但在冷氣的強力放送與催眠作用下，
小傑很快就摟著姨婆進入夢鄉，小玲也在忐忑不安中逐漸失去了意識。
睡夢中，小玲彷彿聽到了媽媽的呼喚。
「小玲，還記得媽媽告訴你們的故事嗎？」
「故事？什麼故事？」小玲的腦袋模模糊糊，好像想到了什麼，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就是那個故事，快想，快點想起來。」
媽媽的聲音益發焦急，夢裡的小玲也感染到了這股緊張。
「好像是……三個字的故事？姑婆，姑婆來了……虎姑婆！」
一想起關鍵字，小玲渾身冷汗，從夢中轟然驚醒，保持著側睡的姿勢睜大雙眼，
耳邊果然傳來了那不詳的輕脆聲。
喀滋！喀滋！
小玲渾身發抖，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腦袋就不清不楚了呢？
好像是晚餐吃到一半的時候吧？
自己怎麼會不知不覺對這個陌生人放下戒心呢？
好像是因為那串手鍊上鈴噹的聲音吧？
自己怎麼會忘記虎姑婆的故事呢？
好像是因為姑婆的聲音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人想不起來重要的事情，
並且在原先堅持的事情上願意妥協。
不管怎麼樣，無論如何，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小玲現在能做的，就只有學習故事中的劇情以求自保。
不！至少要先確定小傑的狀況。
「姑……姑婆？」
小玲顫抖著聲音發出詢問：「您……您在吃什麼啊？」
「是姑婆自己帶來的零食，叫做卡哩卡哩，很好吃喔！」
「那……姑婆，可以分我吃一個嗎？」
「當然可以啊！」姑婆伸手，遞來了一根東西。
小玲接過，馬上就知道，這毫無疑問是小傑的手指。
「喀！喀喀喀喀！」
姑婆突然發出了詭異而邪惡的沙啞笑聲，與之前的和藹慈祥完全不同。
「妳要用什麼理由跑出去呢？這裡是套房，上廁所是不能用了，
要想個跟故事裡不一樣的藉口喔！恐怕你們家裡也沒長繩子可以讓我綁著妳吧？
妳也沒有大鍋可以燒熱油把我燙死吧？就算有，妳以為我會這麼笨嗎？」
小玲聞言，腦袋像炸開了一樣亂成一團，在恐懼的驅使下竟然把心一橫，
掀開被子跳下了床就奪門而出，跑出房去。
「跑吧！盡量跑吧！」
姑婆不慌不忙，繼續享用她那曾經名為小傑的宵夜。
「跑吧！初潮的女孩啊，只要沿著妳身上的血味，就算閉著眼也能找到妳啊！」
奔出大門，邁入山林，慌不擇路，東西難分。
小玲雖然驚恐害怕，沒穿鞋的赤腳下卻是健步如飛，
穿梭在地面凹凸不平的泥濘枝幹間遊刃有餘，
彷彿天生就應該在這樣的環境下恣意奔跑。
星月無光，密林昏暗，但在小玲的眼中一切卻是如此清晰明瞭，
就連聽覺也似乎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甚至所有隱藏在落葉或土壤底下的鬼祟動靜，
都被小玲敏銳的雙耳完全接收。
小玲清楚感覺到自己正在蛻變，只是不知道自己正在蛻變成什麼。
「很舒服吧？」
眼前黑影一晃，小玲突然臉上熱辣辣的一痛，接著整個人頭重腳輕打橫飛了出去。
軀體圓滾看似顢頇的姑婆不知何時，竟已超越了身型纖細靈活的小玲等在了前頭。
只不過隨手輕鬆寫意的一個巴掌，就把將近三十公斤的小玲給打飛了出去，
這是多麼驚人的怪力！
「我問妳，盡情奔跑的感覺很舒服吧？」
姑婆獰笑，獠牙暴長：
「可惜我大部分的孩子，都已經無法享受這種感覺了。現在剩下一個，就只剩下一個！」
頭暈腦脹，因為撞到樹幹才落地的小玲渾身劇痛，
掙扎抽搐著就是站不起來，滿口滿鼻都是令人咳嗆難受的血腥味。
「你們這些該死的侵入者！今晚，就是你們家族傳承的句點！」
姑婆一字一步，一步一變，先是由雙腿步行成為四足並用，接著體型迅速膨脹，
吻部誇張突出，渾身噴冒出黑黃相間的濃密粗毛，獠牙與利爪猛然竄出。
話還沒說完，原本人模人樣的姑婆，就已經成為一條黑黃斑斕的巨大猛虎。
小玲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一張同時發出腥臭與狂吼的血盆大口。」
「嗚……」不知道該算是呻吟或哈欠，渾身痠痛的小玲在自己床上醒了過來。
「小玲？」媽媽心疼的扶著小玲坐起。
「媽……媽媽？」
一看見媽媽，回憶起事發經過的小玲悲從中來，
忍不住摟住母親嚎啕大哭：「媽！弟……弟弟被……嗚……被……」
「小玲乖，不哭，不怪妳，都怪媽媽慢了一步。」
媽媽也紅了眼眶。
「媽，到底是怎麼回事？」小玲仰起頭來，淚眼汪汪的望著母親。
「唉！」
母親嘆了口氣，終於將始末娓娓道來：
「我們是人，也是妖怪。我們的身體裡，同時留著兩種血液。」
「什……什麼？」小玲一愣，有點會意不過來。
「乖，先聽媽媽說完。」母親握住小玲的手，示意女兒先別發問。
「如果是男性的混血兒，雖然身上也會有虎妖的味道，
但是人類的血液通常會抑制住虎妖的本能，男性的混血兒絕大部分與人類毫無分別，
一輩子都會過著平凡的生活，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體內，
還藏有另一股遠古而高貴的血統，就如同你的父親一樣。
如果小傑能長大，我想他也會是一樣。
但女性的混血兒就不一樣了，只要開始有了月經，體內虎妖的血緣就會越來越強盛，
強盛到每個月的月圓前後，就會身不由己回復到虎妖的型態，
並且需要進行狩獵才能安撫住體內的躁動，否則可能會連最後一絲理性都失去。」
「狩獵？」小玲呢喃。
「對，狩獵。」
媽媽點點頭：
「於是就有了虎姑婆的故事。我們需要飲食人類的血肉，來喚醒自身體內的人類靈魂，
為了避免騷動保持低調，我們只獵捕剛好身處隱密地點的落單者，
或著是主動願意將我們迎入門內的犧牲品，
但是我們通常不想浪費時間去碰運氣找落單者。」
媽媽頓了一頓，憐惜的摸了摸小玲的頭：
「當然，既然有狩獵人類的妖怪，就會有狩獵妖怪的人類，
你們的爸爸，就是栽在了他們的手裡，於是我只好帶著你們逃跑。
對我們來說，只要是人類，不管好人壞人，都可以當作食物，
相對的，在獵人的眼中，只要是妖怪，不管會不會害人，都可以當成獵物。
很諷刺，卻很公平。
一山不容二虎，我選擇帶你們逃到了這座山上，因為這是就我所知，
最容易落腳生根的一座山頭。這裡原有的統治者不會太強，實力與我不相伯仲。
果然，我判斷的沒錯，昨晚我獵殺了她最後的子嗣，又即時趕回來救了妳，
但終究也無法避免死在她的爪牙底下。」
「媽？」小玲大驚，這才發現，原來母親的背部與下腹都已血肉模糊爛成一片，
地板上全是半乾涸的濃稠血跡。
「可是沒關係，至少……我替妳搶下了這一片山頭，
以後……就要靠妳自己，來……守住這片山頭。」
「媽！」小玲嚎啕大哭，緊緊抱著搖搖欲墜的母親。
「小玲，記住！」
母親突然迴光返照似的睜大了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如果有其他同類來搶妳的地盤，一定也是為了後代的生存，所以，
妳一定要先藏好自己的後代，然後在她們殺光你的後代之前，先殺光他們的後代。
只要失去了搶地盤的理由，他們自然就會離開，
盡量……盡量避免，與成年的同類自相殘殺。」
說完了話，不是以人類也不是以妖怪的身分，而是以身為一名母親的姿態，
母虎妖驕傲微笑，終於捨得闔上雙眼。
「媽，我們還要多久才會到啊？」
「是啊！媽，我們為什麼要搬家啊？」
「媽，新家有沒有電視機啊？」
三個小男孩蹦蹦跳跳打打鬧鬧，隨著媽媽在山路上步行前進。
「好啦，別吵，乖乖跟好。不乖的話，小心被虎姑婆吃掉喔！」
不時轉頭兼顧三個小搗蛋的女人語氣溫柔，臉上卻是掩不住的擔憂。
「還記得媽媽說過什麼嗎？」
「記得！」
三個小男孩異口同聲一起回答：「不可以給陌生人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