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拍團體照吧！」
某羅姓小宅男的歡快呼籲，卻只得到室友們或不屑或困惑的眼神，第三個室友則乾脆
用後腦勺面對他，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怎麼會突然想拍？」看羅槿特地穿襯衫打領帶、還屁顛屁顛跑去重吹了髮型；再看
看自己這邊三人身上的邋遢睡衣，梁陌凡除了不解，還有一點想笑。
現在都晚上十點多了，他想不通羅槿怎麼會突然想來這麼一下？
「還用說？一定是『那個』！」張以軒哼出一聲不屑的鼻音。
撐著下巴在看網路電視的白日行懶洋洋接口，和張以軒異口同聲──
「『小愛』！」
「怎、怎樣啊！不行嗎？」羅槿被他們這麼一鬧，原本就薄的臉皮上騰地一下紅了起
來，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就、就……就！就只是交朋友啊！不行嗎？蛤？不行嗎！
」
梁陌凡倒是頗為驚訝，他居然沒有Update到最新版本！
「你終於要到小愛的MSN了？」他追問。
「MSN還沒啦！」張以軒用非常戲謔的語氣幫他補進度：「小羅超弱的，磨半天只要
到電子信箱！」
「剛剛你去洗澡的時候剛要到的。」白日行跟著幫忙補充背景資料。「差不多……」
他瞄了一眼時鐘，「四十分鐘前吧？」
「學長你知道他憨到什麼程度嗎？」一搭一唱似的，張以軒順勢接了一句前情提要：
「妹的照片還沒要到，他就答應對方說要先寄自己的照片！」
……難怪！
梁陌凡恍然大悟。
難怪他一洗澡回來，就看到羅槿手忙腳亂在那邊梳妝打扮。
「我、我哪裡沒要到！」怕觀眾誤信讒言，當事人立刻發出憤怒聲明稿，沉痛闢謠：
「我們是交換！交換！我先寄我的照片給小愛，然後她說收到以後會回寄她的照片給我！
」
……這就等於沒要到！另外三人在心裡喊了一聲。
羅槿同學悲憤了。他突然分不出是兩個白目在那邊翻白眼比較惹人生氣，還是梁陌凡
投給他的同情眼神比較讓人內心受創。
「搞不懂你欸！交換歸交換，你自拍就好，幹嘛在那邊鬧要團體照？」
張以軒回頭看了看對面兩個，再轉回來把身邊這隻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最後，他只
能沉痛搖頭：「完全沒得比，就是迷你博美和捷克狼犬還有哈士奇之間的差距。」
「博、博美又怎麼樣！」羅槿狠狠往對面兩個看過去──接著灰溜溜地把臉轉回來，
嚷嚷：「很、很多女生喜歡博美啊！溫和無害又不佔空間，優點很多！」
「可是博美很吵，」白日行迅速搜尋到了犬類小百科，以分享的心態補充資訊。「聽
說，只要稍微鬧一下就會哭著汪汪叫。」
「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基於不想欺負小動物這個人道考量，梁陌凡原本沒打算笑的，可是張以軒笑得太快害
他沒能忍住，最後和白日行三個人一起大笑到臉頰都痠痛了才勉強緩下來。
「你們……你們幹嘛這樣啊！」羅槿被他們鬧得有點來氣了，氣到半路又覺得有點委
屈，一下子又講不出什麼有力的反駁，最後只能繃著臉窩回電腦前，嘴裡嘟囔嘟囔：「是
想說機會難得，剛好大家一起照一張……我和我家裡或小愛聊天都會提到我室友啊！所以
才……才想說……趁這次……」他講不下去了。
另外三人對看一眼，反省起這次真的鬧得有些過了，畢竟打從羅槿在網路遊戲上認識
「小愛」以後，這陣子就常常被他們抓住這個話題嗆，雖然每次都只是講著好玩沒什麼惡
意，不過說實話，以累積的次數算起來還是挺不厚道的。
現在又聽到他後面這段，那種欺負軟綿綿小動物的罪惡感又更加重了一點。
「好啦好啦～」位子離他最近的張以軒手一伸勾住他肩膀，「我們保證，以後不跟你
鬧你家小愛了！看她以後是想跟你要照片要電話還是要穿過的三角褲，我們都不會在那邊
該該亂叫了啦！喔？對吧！」他對後面兩個使了下眼色，立刻獲得一片正面響應。
「小愛才不會來跟我要內褲！」看他們各個臉上誠意十足，羅槿總算是消了一點氣，
不過面對不實的指控還是必須嚴正反駁。「人家是成熟大姊姊，誰像你這種變態色杯杯！
」
「來拍吧！」全寢唯一有相機的梁陌凡把東西從抽屜拿出來，反轉過機身湊到羅槿另
一邊，笑道：「我媽一直很好奇想看看我室友，這次拍了剛好可以傳給她。」
「要是拍出來你不滿意，大不了我教你怎麼用PS修照片。」白日行走過來按住他椅背
，往下蹲把臉湊在他頭頂上。「看你是要把捷克狼犬修成狐狸狗、哈士奇修成吉娃娃，還
是想把博美修成獅子都完全沒有問題。」手一比，他指向張以軒，「至於那邊那隻黃金獵
犬……賞他個瑪爾濟斯？」
這話一出，除了張以軒哇哇大叫，其他兩個倒是沒心沒肺笑得挺開心。
四個人邊玩邊拍鬧了好一陣子，最後一邊圍著看照片、三個路人甲乙丙還很認真一邊
幫羅槿出意見要寄哪張。
照片看著看著，張以軒咦了一聲。「對了日行，你換項鍊了噢？之前那條沒看你在戴
了，那條還滿好看的欸。」
「之前那條送人了，這條是鏡花昨天給我的。」
居然是平常看上去粗枝大葉的張以軒第一個發現這件小事，白日行略微有些驚訝，不
過沒有表現在臉上。
「這條也不錯啊，只是設計比較女性化。」張以軒放大照片仔細多看了兩眼，「你項
鍊是不是沒在拿下來的？看你去洗澡也戴。」
「嗯。」他點頭。「項鍊戴久了，總覺得脖子上沒個東西套著不習慣。」
「原來我們這隻小狼狗是家犬！還要戴項圈才有安全感。」難得逮到機會反擊，羅槿
喜孜孜地開他玩笑，結果換來後腦勺上被巴了兩下。
「誰才是小狼狗還真不好說。」白日行勾起唇角，語氣涼涼。
「喂！你們剛剛才說過不鬧小愛的喔！」某小型家犬立刻對號入座，汪汪叫得滿臉通
紅。
「沒鬧小愛啊，鬧你。」
「……白日行！」
放任他們互吠了一陣子，另外兩隻被娛樂得很夠的大型犬終於出面調解，這才讓面紅
耳赤的小博美搖著尾巴逃出生天。
怕這隻不長記性的小型犬一閒下來又會回頭去對大狗吐舌頭，梁陌凡從抽屜裡找出相
機傳輸線丟給他，轉移他的注意力。
看那傳照片挑照片傳照片忙得不亦樂乎的背影，梁陌凡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開口提
醒：「玩笑歸玩笑，羅槿，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蛤？」羅槿一傳完照片立刻登進線上遊戲，急著要跟網友回報進度。
「如果只是交朋友當然還好，可是如果你有想和小愛更進一步的想法……」他停頓了
一下，斟酌用詞。「現在網路詐騙很猖獗，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不會啦！學長你想太多了……啊！我看到小愛了！」
梁陌凡不確定他的「不會啦」回應的是上半段或下半段，但看羅槿整個注意力都轉到
電腦螢幕上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欸欸欸！」剛剛也把合照傳給家人看的張以軒興高采烈地轉過頭，詢問眾室友：「
我老媽問你們這週末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玩？她說我們家很歡迎帥哥！」
這句邀請引來一陣大笑，不過其他三人笑過之後只能紛紛遺憾搖頭。
「我星期五晚上和直屬們約好了期初家聚，大概會續攤到禮拜六。」梁陌凡。
「我和人有約了，沒辦法取消的那種，大概星期天才會回來。」白日行。
「這禮拜有舉辦公會跨服戰！小愛──我們會長說誰都不能缺席！」……
「你以為我家沒電腦嗎，吭？」張以軒貓了羅槿一記。
「可是學校網路速度超快啊！這是跨服戰、跨服戰欸！公會揚名立萬、稱霸天下的機
會就這麼一次！」
一輩子沒打過線上遊戲的白日行只能往旁邊小聲一問：「什麼是跨服戰？」他把聲音
壓得很低。
瞭解這種微妙自尊心所在的梁陌凡，也小聲回答他：「遊戲公司想炒買氣、增加玩家
花錢理由的時候很愛開的跨伺服器大亂戰……日行，你應該知道『伺服器』是什麼意思吧
？」
白日行點點頭。
不過下一秒被梁陌凡看見的是，他一邊點頭一邊打開維基百科的畫面……
帶著一點點微妙同情的心理，梁陌凡打開私訊視窗把一個線上遊戲的網址丟了過去。
然後他想了一想，低頭把這件事加進今天的日記裡。
星期五，羅槿下午一下課就拎著便當飛奔回寢室守在電腦前面等公會跨服戰開打，一
個人窩在寢室裡，一面掛機打怪一面和網友在私頻裡閒聊。
難得室友都不在，沒人會催他去裝水喝水上廁所，羅槿立刻勝任「沉迷於線上遊戲的
漂浪青少年」這個不良示範組，從五點半埋頭在電腦前面一路守到九點半，直到第一階段
跨服戰終於分出勝負，他才如釋重負地鬆出一口氣，摸摸騷動超過十分鐘的肚子，一拐一
拐地帶著血液循環不良的老邁身軀跛去上廁所。
……總覺得除了肚子，肩膀大腿和屁股肉都有點痛痛的。
尤其彎下去蹲廁所那一刻，維持了四個小時同樣姿勢的羅姓小宅男瞬間含淚體會到室
友在家的美好──起碼會有人定期把他從椅子上踢下來當作運動。
……不過，這些努力付出是有回報的！想到今天的「新進度」，羅槿蹲在廁所裡自顧
自傻笑起來。
筋骨有點痠痛，不過心情愉悅，他一邊哼著線上遊戲的主題曲、一邊左右敲敲僵硬的
肩膀走回房間。
一開門，卻意外看見應該正在和直屬歡度家聚時光的梁陌凡放下包包的身影。
「陌凡學長，你們這麼早就散會了噢？」羅槿好奇地打了聲招呼。
「嗯，我上面那個大四學長傍晚騎車來的路上出了車禍，我們今天從一起吃飯變成一
起去醫院探望他，家聚延期了。」
「欸？！那你學長還好嗎？」羅槿嚇了一跳。
「他那台機車被撞成一團廢鐵，修都沒辦法修。」梁陌凡面無表情。
「那你學長……」羅槿腦中打轉著「肉醬」兩個字，只是沒膽說出來。
「飛出去了。」
「啊？！」
「他在十字路口被撞飛出去，掉到另一輛正在停紅燈的右邊來車車前蓋上，衝力太大
還從那台車的車前蓋一路往上滾直到撞上擋風玻璃，整個車前蓋被他撞得到處都是凹洞。
」
「那學長到底……！」這次羅槿腦中直接浮現「太平間」，更沒膽說出來了。
「他嗎。」梁陌凡的語氣相當輕描淡寫。
「就腰邊在車前蓋上滾的時候擦掉了一大塊皮，還有膝蓋撞破人家擋風玻璃所以有點
骨折和血肉模糊，不過都算是皮肉輕傷，基本上沒什麼事。」
「……就這樣？」羅槿瞬間有種遭遇戰遇到野生大BOSS，抱著必死決心一刀戳下去才
發現對方是史萊姆的感覺。
「嗯，就這樣。」梁陌凡的語氣透出笑意。「他現在精神好得不得了，打著石膏躺在
病床上看見我們去探病還很興高采烈，一直問我們要不要叫披薩來個病房趴。」
「學長，你學長一定還有撞到腦袋啦，快跟醫生講。」羅槿面露同情。
「放心，他還沒被撞之前腦袋就這樣了。」梁陌凡教他安心。
正在抬槓，羅槿突然想起社會新聞上最常看見的肇事逃逸、受害者家屬哭求目擊者指
認的新聞，忍不住關切：「後來肇事者有找到嗎？」
梁陌凡點點頭，「就是肇事者本人打電話報警、請救護車送我學長去醫院的。」
「這麼有良心！」
「肇事者真的很負責任，照我學長的說法，撞到他的駕駛除了一開始驚魂未定以為撞
死人以外，後來都表現得滿鎮定的，從警察到保險公司、該連絡的都有連絡，態度也很好
，甚至主動向那個被撞破擋風玻璃的車主提出會賠償一切修車費用。」說著，梁陌凡露出
若有所思的表情。
「說起來……他的肇事原因才是這次車禍最蹊蹺的地方。」
「怎麼了？」羅槿不由得被勾起好奇心。
「肇事者說，他當時是在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看見有個人突然出現在他車身前面，他
嚇了一跳，為了閃避那個人下意識把方向盤猛往右打，這才撞上剛好騎經他右側的學長。
我學長和那個被撞破車窗的車主對此說法也一致，他們說，他們當時都很錯愕為什麼
肇事駕駛一下車是馬上跑到車身前面張望，而不是跑來看我學長的傷勢。」
沒想到一個小車禍受害者居然這麼多，羅槿接著問：「後來那個人還好嗎？有沒有被
擦撞到？」
孰料，梁陌凡卻搖了搖頭。
「根本沒有『那個人』。」
「咦？」
「那個肇事者衝到車前檢查的時候，卻發現根本沒有任何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