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高舉起菜刀揮呀揮,一頭狂亂的髮,面目猙獰得不似平時的溫柔婉約。
「妳妳不要衝動...沒沒什麼...不要...」男人驚慌的聲音,試圖安撫持刀瘋狂的女人。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尖叫。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敢相信為什麼向來疼愛我的媽媽,會對我拿刀相向,她...她想要殺
我嗎?為什麼...
I love you baby I'm not a monster...
電話響了,Bigbang的monster打斷我的思緒。
「喂?」
爸爸打來的,他問我還有多久到家。
「快了,大概還要10分鐘吧。」
短短講了幾句話之後,我掛掉電話,望一眼窗外轉紅的夕陽,列車飛快經過一畝畝綠田。
出了閘門,搭著手扶梯向下,我左右張望。
「這邊、這邊。」
阿姨遠遠地向我揮手,我走下來。嘉義高鐵站總是冷清,冷氣吹得我一陣雞皮疙瘩。
「妳阿嬤上禮拜去榮總檢查,她糖尿病現在每個禮拜都要注射一種藥......」
爸爸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著家裡的瑣事,阿嬤中風和糖尿病的開銷,弟弟模擬考成績退步
,中元普渡快到了,家裡的糕餅工廠接了很多訂單要趕工...
阿姨從後照鏡看到我,靦腆地笑了一下。我和阿姨其實還不熟。
阿姨是榮總的護士,離過婚,有一個兒子給前夫帶。兩年前阿嬤中風後,爸爸經常帶阿嬤
來往醫院,因此和阿姨結識。兩人去年年底結婚,雖是喜事,但兩人都是再婚,不好意思
太張揚,所以只有在餐廳請了六桌比較親近的親戚朋友。阿姨的兒子也有來,他的年紀大
約與我相當。
阿姨是個很老實很古意的人,我和弟弟對她並沒有特別的喜惡,亦沒反對她和爸爸交往,
爸爸已經單身夠久了。
「妳很久沒看到阿嬤,她很想妳,常常在唸妳。」
我只是淡淡喔一聲。
自從媽媽在我還小的時候走了之後,我和弟弟就讓阿嬤照顧帶大。阿嬤是很傳統守舊的老
人家,重男輕女的情況在家中屢見不鮮。爸爸其實也有一點重男輕女,但不像阿嬤那麼嚴
重。
爸爸忙著工廠,家裡的事都由阿嬤打理,她對弟弟特別疼寵,因此從小到大弟弟想要什麼
就有什麼。至於我,阿嬤總是「查某囝仔就要像查某囝仔」、「反正都要嫁出去」。連我
大學努力考上台大外文系,她也只是冷冷的「查某ㄟ讀那麼多冊衝啥?」。
若不是爸爸勸說現在時代不一樣,沒有唸大學會被人比下去,阿嬤本來打算等我高中一畢
業就讓我待在工廠幫忙做事,她認為女孩子唸到高中學歷就夠了。
對於阿嬤,我的心情很複雜。我不想對阿嬤的病情表現得太冷漠,彷彿很不孝,可是我實
在很難產生多麼真摰的情感去關心她。
如果媽媽還在,也許...
想起媽媽,心底不禁一股糾結。
終於回到家,弟弟坐在客廳電腦前瘋狂打著電動,爸爸請來的印尼籍看護瑪蒂正一匙一匙
幫坐在藤椅上的阿嬤餵稀飯。
「阿嬤,我回來了。」
基於禮貌,我對阿嬤叫了一聲,瑪蒂轉頭看到我,淡淡笑著點了頭,阿嬤口齒不清嗚咽著
,不知道在講什麼,口水和飯粒流出嘴角,瑪蒂用圍兜幫她擦一擦嘴。
「你姊回來了,不會叫一聲?打電動打一個下午,都不讀書,你怎麼考試?」爸爸唸道。
弟弟明年要考大學,爸爸很擔心他的成績。
身材微胖的弟弟只是轉頭看我一眼,叫一聲姊,然後繼續打電動。滿臉青春痘,一副厚重
的眼鏡,沉迷電動的那副德性,我想他上大學不可能交到女朋友。
「我準備一下,等一下就吃飯。」阿姨和藹說著,進去廚房忙。
趁著阿姨準備晚飯,我上樓回我的房間,不想待在樓下聽爸爸對弟弟碎碎唸,也不想看見
阿嬤日漸蒼老敗壞的身體,睜著一雙無神的眼嗚嗚咽咽。
書桌上有一層薄薄的灰,我輕輕拂過,指上都是灰塵,隨手往牛仔褲擦了擦,我蹲下去,
從書桌底下翻出好幾套陳舊的漫畫和言情小說。
每本書頁上有泛黃痕跡,儘管已經翻過好幾遍,我對這些故事熟到不行,每次回來我還是
喜歡翻翻這些書。憶及從前每當受了委屈,這些我存錢偷偷買下來的書,我一頁頁翻閱,
無聊的、生動的、好笑的、浪漫的、懸疑的、恐怖的等等故事引我投入其中,讓我暫時忘
卻在家裡和在學校受的委屈,它們就像是我的知心好友一樣。
隨手翻開一本書皮幾乎快爛掉的小說,一張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圖畫紙夾在裡面當書籤,
我攤開來,是一幅很稚氣的蠟筆畫,有太陽、房子、花朵,用簡單的圓圈和線條畫成的一
男一女和一個小孩,女的手中抱著小嬰兒。這是一幅全家福,大概是我幼稚園或國小一二
年級時候畫的。我不禁鼻酸,無法控制眼淚掉下來。
奇怪,今天為什麼特別傷感?
一股涼意輕輕吹過我的臉頰,我看見窗簾往上飄動一下。我沒有開窗,風大概是從窗縫吹
進來的吧?
晚飯過後,家裡來了一位訪客。
「來來來,這是你們陳叔叔,記得嗎?」
爸爸熱切的招呼客人,要我和弟弟對眼前的長輩叫一聲陳叔叔。阿姨在一旁準備好點心和
茶具,準備泡茶招待客人。
「哇~好久不見,長這麼大都快認不出來了。」陳叔叔笑咪咪的說。他的身形又高又瘦,
一顆禿頭油亮。
「哈哈~變成小帥哥ㄋㄟ!現在幾年級呀?」他拍拍弟弟的背,笑著問。
弟弟悶著不回答,爸爸只好替他回答:「要升高三,明年考大學。要考試壓力卡大啦!」
「哈哈!好好加油!」他接著轉向我。「這妳女兒?生得真水,現在多大?」
爸爸代替我回答:「現在讀大學,差不多要升大四了。」
「讀哪一間?是讀中正還是?」
「沒啦!去台北讀台大外文系啦!」爸爸又替我回答。
「喔~讀台大很厲害耶!」
原本想學弟弟一打完招呼就溜回房間,沒想到陳叔叔卻拍拍我的肩膀,一臉熱絡:
「坐啊坐啊!不要一直站著,坐啦,大家都坐啦!」
這個時候走掉似乎很不禮貌,我只好跟他們一起坐在客廳,等一下找個藉口開溜。
「時間過得真快,都十幾年了,這裡變很多。」
「對呀!你看你多久沒回來。」
「沒辦法,大陸那邊很多事情要處理...」
「反正你這人沒意思啦!要走之前也不先講一聲,突然就離開台灣...」
「歹勢歹勢,因為大陸那邊很著急呀...」
看得出來爸爸相當高興,陳叔叔回來,爸爸簡直像個孩子一樣,迫不及待對他聊好多事情
雖然我不明白他們長輩之間的事,但從他們的對話,約略可以知道,好幾年前,爸爸曾幫
一個遠房親戚作保,沒想到那位親戚居然倒債連夜跑路,一夕之間風雲變色,家裡背負龐
大債務,討債公司天天來亂,工廠無法開工,家裡所有財產包括房子、工廠都將被法院查
封。
當時就是陳叔叔借錢給爸爸還一部分的債,還幫忙居中協調,向銀行和其他債主周旋,請
求延緩期限,讓工廠重新開工,家裡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爸爸也能連同利息一點一點將
債務還清。
他們聊得正開心,我正想藉故回房間,不意他們聊著聊著,話題卻轉到我身上,
「淑真現在書唸得如何?」
「還可以。」我客氣回答。
「她厚,去台北後常常都和同學朋友玩得不知道要回來了啦!」爸爸笑著數落我。
「有交男朋友嗎?」
「我每次問她,她都說沒有,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
「若是交男朋友不要歹勢,可以帶回來給家裡人看看呀!」陳叔叔親切說著,笑笑的拍拍
我的肩膀。
陳叔叔總是對我表現出很熱絡親近的舉動,我不討厭,但我不習慣和長輩這麼熱絡靠近。
「我...我還要跟同學討論一下學校的事,我先上去。」說了一個很彆腳的藉口,我匆匆
忙忙上樓,不敢看他們一眼。
回到房間,我看見那張攤開的圖畫紙掉在地上,我撿起來,愣愣的看著它好一會兒。
唉!都這麼久以前的東西了,丟掉吧!
我揉成一團,往窗戶旁的垃圾桶一扔,沒丟中,只好走過去撿起來。
一抬頭,乍見窗外有一名臉色蒼白的女人。
嚇!
我嚇一大跳,眨個眼,那女人不見了。
我盯著窗外瞧,什麼也沒有,我的房間在三樓,窗戶外面不可能有人,是我看錯了吧...
我拍拍胸口,雖然現在是鬼月,不過不要自己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