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chenyutn (人生要死，何為苦心。)
2012-09-16 14:04:29作者：滄月之東（chenyutn）
21
為什麼會突然就被追上了？
張嘉琳全身寒浸浸的，不由打了個哆嗦。大姨婆趴在地上，一步步朝她的方
向爬行去，稀疏扭曲的白髮隨著她的行動一晃一晃，如同竄出的蛇群般不停蠕動
著，沙沙地劃過地板，朝張嘉琳爬行而去，緩慢的速度反而更給人一種壓抑的恐
懼感。對方眼裡冒著森然的青光，在暗道閃爍著，只是被瞅了一眼而已，張嘉琳
就被恐懼所籠罩，渾身失卻力氣，再也動彈不得。
怎麼辦，該怎麼辦？
她感覺自己的腦袋無法持續運轉，什麼都思考不了。但……動呀、快點行動
呀，張嘉琳，還得帶著小表妹一起逃走不是？停在原地什麼事都辦不到，得快點
動起來才行。可是，對方都已經追到這裡，自己跟小表妹根本逃不出。
大姨婆笑得咧開了嘴，濃黃色的唾液不斷流下嘴角，一道意義不明的聲響從
喉嚨擠出，彷彿是由地獄深處傳來的詛咒。
「呃嗚……」
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具身軀已經達到極限，至少就張嘉
琳所知，自從有了疑似中風的症狀以後，大姨婆的身體狀況每日愈下，原先尚稱
得上是紅潤的臉龐變得乾枯，話聲也越來越難辨認。在那怪物佔據大姨婆遺體的
初期，還能夠控制一些行動，說話也比較清楚，但很明顯地情況隨時間經過而逐
漸惡化中，若是能夠逃脫出去，情形應該會往好的方向轉變。
「……勒……休離……勒……」
對方一邊朝自己說了些什麼，一邊緩緩爬來。
儘管聽不懂，卻仍無法阻止恐懼爬上張嘉琳的脊背。她知道自己該逃，卻失
去了移動腳步的力氣。
感覺到兩頰流過溫溫熱熱的液體，她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被
嚇得流出淚來。身邊不斷傳出拍翅的聲響，還有鳥爪抓破皮肉的撕裂聲。被那群
兇猛的鳥仔婆盯上，看來小表妹的情況也很凶險。她的身軀開始抖了起來，她很
害怕，怕得想自己一個人逃走，逃得遠遠的，誰都追不上。
她開始感到後悔、害怕。為什麼自己要一個人揹起這麼多壓力？以對方這麼
慢的速度，如果逃走的只有自己一人，說不定早就安全了。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自己要遭受這種待遇？難道沒有人可以趕來解救自己
二人，分擔這股沉重的負擔嗎？
一直如此，到最後總是只有自己願意負起責任。
負責的人總是比較吃虧，得不到什麼好處。她很早就體認到這點了。但在這
種時候，她卻有種極度委屈的感覺，很想放聲大哭。
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死了？爸媽應該會很難過的，同學們應該也是……不過，
即便自己就這樣死了，對公司來說也只是少了一顆比較堪用的螺絲釘吧？
「姊姊，我好痛……」
耳邊傳來小表妹微弱的哭聲，正是這哭聲驚醒了張嘉琳。只見她細小的手腕
撥開不斷撲來的鳥群，往張嘉琳的方向跑來，但彷彿無窮無盡的鳥仔婆仍糾纏著
她不放，黑壓壓地罩在她身上，陰魂不散。她用手背擦掉淚痕，吸了一口氣，還
是顫抖地往小表妹的方向奔去，張嘉琳擋在小表妹身前，揮舞著雙手，驅趕那群
鳥仔婆，一邊微弱地喊道：「走開！快走開……拜託……快走開！」
待回過神後，她也是一陣害怕，沒想到腦中那股熱流「轟」的一聲湧上，自
己就這樣毫無準備地衝過去了。
幸虧隨著她的手勢擺動，鳥仔婆表現得像是非常畏懼，只是在她們頭頂上來
回盤旋。小表妹怕得一陣低聲抽泣，衣服殘破不堪，手臂上也有擦傷，但總算沒
事，張嘉琳稍微鬆了一口氣。眼見有些鳥仔婆飛得稍近了一些，她就會立刻上前
揮趕。「妹妹，妳先往前面跑跑，知道嗎？姊姊等下就會跟上！」張嘉琳先讓小
表妹跑在前面，自己一人在稍後方且戰且逃，一群鳥仔婆不甘心地追來，她繼續
使勁出手揮擋，其中幾隻鳥仔婆不慎被拍落，撞倒了好幾盞油燈，那幾尊佛像駭
人的詭譎表情在眼前一閃而過。
啪。
然後燈光熄滅，此處徹底成了一條完全黑暗的地道，只有遙遠的兩端燃著微
弱的燈火，卻都照不到這裡。
張嘉琳喘不過氣，總算得到休息，剛想大口呼吸空氣，又覺得這種狀況最好
還是保持安靜為妙。
翻倒在地的銅盤兀自哐啷啷地迴響個不停。
咈啪啪啪──鳥仔婆振翅的聲音若隱若現，腳爪刮地的搔抓聲輕輕地在耳邊
徘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令人聽覺更加敏感。
嘶──
稀微的空氣從齒縫穿出，那是怪物說話時的送氣聲。
「休離……勒……」
再次聽見這句難解意義的話，張嘉琳覺得心跳漏跳了好幾拍，這才想起自己
竟忘了那個使用大姨婆身軀的怪物還在周遭，她幾乎能想像到對方正匍匐在一旁，
用不懷好意的眼神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二人，光在腦中揣摩那情景，就足以令人
心底一寒。她輕輕吞了下口水，卻驚覺那吞嚥聲聽在耳裡大得嚇人，就連自己微
微移動一下腳踝都會帶出明顯的「窸窣」聲。
可怕的寂靜使人發狂，心臟快負荷不住這種壓力了。
但說不定這是一個好時機，如果那些怪物目不見物，自己就能趁機悄悄帶著
小表妹逃離。
幸運的是，怪物顯然看不見她，只能嘶啞地喊著：「庫勒……修離，庫勒……
勒……」對方似乎有些焦急，不停尋找她們二人的下落，衣物摩擦地板的聲音不
絕於耳。這個發現讓她心裡鬆了口氣。那一瞬間，淚水又從眼眶湧了出來，太好
了，事情開始往好的方向轉變。
但從剛剛開始，對方到底在說什麼？
張嘉琳雖然好奇，自然也不會傻到回應。
她還記得黑暗前的位置，大姨婆正趴在後方的地板上，小表妹在自己前面，
那群鳥仔婆則在一旁飛舞。往前逃準沒錯，微弱的燈光處就是前方。
朝有光的地方過去就好！
甬道裡靜得只剩下那怪物的喊聲，同時間，說不清有幾隻鳥仔婆腳爪踩地，
緩緩朝四面八方走去，似在找尋兩人下落。也不知道怪物那方在顧忌什麼，做起
事來十分冷靜；若是牠們不要命地亂闖、亂攻擊，她們二人如今大概早已凶多吉
少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依舊不能大意，那個怪物的速度倒還好，但鳥仔婆
飛得挺快，一旦給牠們纏上就更難脫身了。
幸虧小表妹雖然年幼，卻也知道此時不宜亂動的道理，沒發出聲音。
太好了。
她壓住呼吸聲，踩出腳步，盡量放輕力道，不發出任何聲音。她理智上知道
自己已做得十分好了，不可能驚動到對方，但即便如此，每落下一步仍讓她的心
緊張地揪了起來，自己就像是走在一條狹長的吊橋上，隨時都可能跌落山谷。一
陣幽風吹來，讓她的皮膚直直豎起一排寒毛。
又過了段時間，沒再聽到那怪物的任何呼喚，似是放棄了。窸窸窣窣。只有
聽起來像是衣物摩挲的聲響，隱隱在耳邊挑動她纖細的神經。窸窣窣。
儘管恐懼，張嘉琳仍冷靜地判斷小表妹的位置。
嗯，只要沒有突發狀況，小表妹應該就在自己左前方的不遠處。鳥仔婆來回
巡視，身上的羽翼拂過地面，發出「刷刷」的微聲，但牠們沒把握好兩人的方向，
都只是在後方的一段路上行走而已。
但只要想到其中一隻鳥仔婆可能會走過來碰自己，她的手心便微微滲出汗水，
呼吸也變得匆促。鳥仔婆不知是否察覺到動靜，也從自己身後跟來。
沙沙，沙沙沙……
鳥仔婆每踩下一步，她的心也跟著抽動一下。冷靜下來，張嘉琳。她努力克
制想要大叫的情緒，腳步邁得大了些，但落下時仍放輕力氣，保持安靜。由身後
的聲音判斷起來，自己應該將兩者距離拉得更開了些。
很好，再幾步就可以了。只要再一步……
想到就要安全脫身，張嘉琳內心萬分激動，抬起了左腳，一面想著就能帶小
表妹遁逃，正要踩下最後一步──此時異變突生，聽得「啪」的一聲從腳步預計
落下的方向傳來，那聲音十分耳熟。下一秒，她立刻得到一個可怕的結論：有隻
鳥仔婆正站在那裡梳理翅膀！
怎會有漏網之魚？張嘉琳感覺全身血液瞬間變得冰冷，四肢無力，只敢維持
同樣的姿勢僵立不動，左腳遲遲不敢落下。
她彷彿看見鳥仔婆的嬌小身形，還有那雙緊盯自己不放的眼。
黑暗中，那隻鳥仔婆彷彿全然無覺，動了動身軀，邁開尖銳的腳爪，在地上
留下「沙沙」聲響，一步又一步來回巡察，就在張嘉琳的面前。指爪觸地的嘈雜
聲入耳，她什麼舉動都不敢做出，生怕驚動到對方，但左腿傳來酸軟乏力的感覺，
身體也漸漸維持不住平衡，一晃一晃的。
看樣子對方還沒發現自己和小表妹的位置。
鳥仔婆沒感覺到什麼異狀，停頓了下，踩著搖搖擺擺的腳步走過她身旁。於
是，張嘉琳的身軀更形僵直，屏住了呼吸。
嚓。
半晌，那隻鳥仔婆在她的右腳褲管旁停下，距離十分近，牠的動作帶起了一
陣微風，褲管微微晃盪，兩腿寒毛直豎。只要再靠近半公分，對方就能察覺到自
己。正是因為兩者的距離如此近，令得張嘉琳更無法做出任何行動。
只能等待。
神經緊繃到極點，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過了片刻時間，那隻鳥仔婆才又繼續往前走，不再留戀。
張嘉琳鬆了一口氣，仍不敢大意，勉強自己靜立不動，待到聲響漸漸轉弱，
才敢放下已無知覺、呈現麻痺狀態的左腳。她算準小表妹的位置，慢慢伸出手，
用極低極低的氣音說道：「噓……」
小表妹十分懂事，聽了這話，即使是在這種可怕的時刻，連一聲也沒吭。但
她大約是過於害怕，一雙手不停顫抖，觸及她的手時，傳來的溫度冷得讓張嘉琳
差點驚叫出來，覺得自己彷彿摸到了一塊冰。她深吸一口氣，拉著小表妹的手往
前走，兩人很有默契地放慢了腳步，是以那怪物和鳥仔婆都沒發現到。
張嘉琳心裡稍稍放鬆，朝遠方略顯光亮的地方走去，不知走了多遠距離，兩
人離亮處越來越近，順著張嘉琳的視線方向，往前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遠處有道
厚重鐵門，上頭刻著不知是什麼的奇怪圖像，中間一團黑，門上似乎還掛著一串
形狀複雜的鎖，地面則放了一個鎖匙狀的物體，大概是門鎖的鑰匙。
表姨從剛剛開始，都一直不見人影，想必早已躲在這扇門後吧？
她在心中暗自算了算，兩人離鳥仔婆和怪物已經有段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
距離，雖然再走幾步就會出現在亮光底下，但只要自己動作夠快，應當是有辦法
搶先拾起鎖匙，逃進鐵門後，將怪物阻擋在門後的。
想到這裡，她頭也不轉地低聲朝小表妹說：「妹妹乖，等下姊姊會拉著妳一
起跑，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找媽媽，知道嗎？」
說完，張嘉琳吞了下口水，便拉起小表妹的手，準備往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