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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看板: story
標題: [長篇] 末日行者 十
時間: Thu Nov 8 17:05:53 2012
===============================第十九章 師傅的天書===========================
叮嚀了傑森幾件瑣事，長生走進一間已經過徹底搜索的小屋裡面，
並且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平心靜氣，屏氣凝神，全神貫注，長生盤膝打坐，挺腰低首，雙眼半睜半閉，
以眼觀鼻鼻觀心的入定姿態內進神識，然後開始面對自己最沉重的秘密。
每次想要碰觸師傅最重要的遺物，長生都得冒著走火入魔的發狂風險，
重新經歷一次那不為人知的過去，審視那段想遺忘卻又不想遺忘的痛苦回憶。
刻意把獸魔筆記和長生的心魔綁在一起，就是師傅對長生最後的關愛和嚴厲。
師傅要長生永遠記住自己是獸魔獵人，而不是濫殺無辜的嗜血怪物。
每翻閱過一次師傅的筆記，對長生來說就是又通過了一場考驗，
而每通過一場考驗，長生的身心靈就會更加堅強而壯大，
逐步朝向不再迷惘的清明無畏昂然前行。
對長生而言，內在信念的屹立不搖，才是最強大的力量根源。
隨著額上冒出第一顆透明的汗珠，長生已經再次回到了那段時光。
滿頭大汗，渾身虛脫，從對人類血肉的無邊飢渴中掙扎醒來，
長生實在不知道剛剛做的該算是美夢抑或噩夢。
孱弱無力的人體在撕扯下碎成肉塊，大量的鮮血噴泉一般四處飛濺澆淋，
男女老少的哀嚎呻吟此起彼落，匯集交雜成最悅耳的地獄樂章。
而造就這一切的兇手正是長生。
在殘肢碎骨中猙獰愉悅昂然漫步，以獸的眼神和身分打量週遭一切，
長生的嗜殺並不因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而感到滿足，因為他還要更多更多。
長生打從心裡本能知道，自己就是終結人類的掠食殺手，狩獵人類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可是放眼所及已經沒有任何活人，長生只能焦躁難耐的嘶吼奔跑，
喉嚨和腹中如火灼燒的強烈食欲幾乎要破體而出。
因為不管殺了再多，長生的口裡始終沒有嚐到任何一絲鮮美。
終於，再也壓抑不住飢渴的長生渾身痛苦痙攣，禁錮四肢的粗大鐵鍊被拉扯到鏗鏘作響，
像是發出怪物已醒的恐慌警報。
雙眼圓睜，呼吸急促，長生明白自己又熬過了一劫。
木門吱呀作響，被一隻模糊不清的手掌推開，進入房中的人就連面容也是模糊不清，
身影像是溶解在黑霧中一樣飄忽晃蕩。
可是長生知道，這個人就是師傅，而且師傅臉上的表情應是慈祥而和藹。
師傅的模樣之所以會如此渾沌含糊，都是因為長生不敢讓記憶裡的師傅清晰起來，
這是長生極少數所能選擇逃避的情節之一。
回到記憶中的長生清楚瞭解自己身在何方，只是對於即將再次經歷的一切依然排斥畏懼。
「又做噩夢了？還好嗎？」
師傅的聲音也是模稜兩可，不高不低，不粗不細，不男不女，不冷不熱。
「嗯。」
長生點點頭，等待師傅幫他鬆開鐵鍊，然後在起身之後穿戴沉重累贅的重重枷鎖。
這裡是人來人往的熱鬧大城，如果沒有這些防護措施，
長生要是突然失去自我變成獸魔，那造成的禍害可就非同小可。
可是師傅又不得不和長生在此安身，因為只有這裡，
才能輕易取得替長生製藥所需的各類耗材。
「喝下去吧。」接過師傅捧來的無色液體，長生一飲而盡，舌上索然無味。
其實這碗藥應該是有顏色也有味道的，可是長生就連無關緊要的細節都不願放膽回憶，
能敷衍過去的部分就盡量隨便帶過。
「不用怕，要堅定，不要忘記自己是誰，更不要忘記自己是什麼。
藥的效力可以克制轉變壓抑肉體，但是心靈的澄澈清明就只能靠你自己。
師傅相信你，也對你有信心，只要沒吃過人，異變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師傅一團模糊的臉上沒有五官，當然也沒有表情，
可是長生知道師傅在笑，而且是笑得如此溫暖又激勵人心。
「師傅……我好想吃人。我甚至可以聞到外面行人的香味。」
長生無能為力的按照既定劇本，說出了令自己感到無地自容的羞愧台詞。
「孩子，不要怕。」
師傅摸了摸長生被冷汗濕透的腦袋，又拍了拍長生微微顫抖的後背：
「相信師傅，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好結果的。師傅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法，
只是還需要一點點時間執行。師傅會全力支持你度過這關，不怕困難，不計代價。
你要有耐心，要聽話，特別是在最關鍵的時候。」
場景變換，影像飛逝，長生轉瞬之間就來到了下一幕，
速度之快，就連早有心理準備的長生都猝不及防。
這最後一幕，正是長生恐懼與內疚的根源，也是長生永遠都不願意透露出去的秘密。
其實，長生是吃過人的，而這位屍骨無存的唯一受害者，正是恩重如山的師傅。
長生痛苦抱頭，七孔流血，面目猙獰的哭嚎嘶吼縮在牆角，
手腳末端都刺出了銳利長爪，口中也暴長出能撕裂血肉的兇殘獠牙。
「長生，過來。」
師傅脫下衣物，一私不掛，坦胸露背，赤身裸體，
長生卻不敢看向師傅異常奪目的血肉身軀，儘管那只是一團不明所以的黑糊人型輪廓。
「不要！走開！你走開！」
長生掩面揮手，憤怒哭吼，感覺到自己正在由內而外失去人性。
「孩子，乖，聽話，要勇敢。師傅好不容易才找到方法，把解藥融入自己肉身緩和作用，
只有這樣，會針對變異細胞侵蝕攻擊的解藥，才不會奪去你的性命。
不吃人，異變就不會迅速完成，但也只有吃人，才能讓異變穩定下來。
異變一但開始，就是不可抗拒也不可逆的，一味的壓抑拖延，
只是累積爆發時的危險能量，但是我們可以採取開道疏通的方式，
引導它往比較好的方向進行。
吃了師傅，你就可以保持理智，不會變成怪物，要是你在這城裡面變成怪物，
不止師傅會死，就連滿城的居民也得一起陪葬，因為師傅一定捨不得對付你。」
「你故意的！你算好的！你逼我，你故意逼我！」
長生痛苦不堪的跪地撞頭，每一個細胞都震盪出撕心裂肺的突變頻率。
「是，以前師傅都替你安排好了，可是以後，你就要懂得照顧自己，
走出屬於自己的路。千萬記住，就算是苟延殘喘也好，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那你為什麼要犧牲自己救我？為什麼？
殺了我！你乾脆殺了我解除痛苦！這才是對的決定！」
哽咽，啜泣，長生無助失措的哀嚎呻吟，體內暫時減輕的痛楚，
不過是暴風雨前的肅殺寧靜。
「萬物都難逃一死，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於泰山。
我們不該用死亡來逃避痛苦或困境，但如果能藉著犧牲自己的生命成就些什麼，
那麼這樣的死亡就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自相矛盾，你根本就自相矛盾。」長生跪地抱頭，泣不成聲。
「是啊，我不是個擅長講大道理的師傅，有些事情，
總要親身經歷過才能體會領悟，希望你能成為比我更有智慧的人。
總之，師傅不是只為了救你一人而犧牲，所以絕對不要有罪惡感。」
人型黑霧越走越近，溫柔的蹲下身子環抱長生：
「不要浪費師傅的一番苦心，師傅真正想留給你的東西都在這裡。
記住，一定要全部都吃乾淨，特別是大腦和脊髓，那些是精華所在，
記錄了人一生最刻骨銘心的關鍵訊息。」
手持小刀，師傅狠刺己腹，拉開創口，但就連噴湧而出的鮮血，都是墨汁般的漆黑冰冷。
活體內臟特有的甜香如此濃郁，受到猛烈的誘惑氣味衝擊吸引，
長生眼前一黑，再也克制不了自己。
經過了不眠不休斷斷續續的囫圇吞食，長生終於能夠恢復意識。
眼前的自己衣著整齊，房內也沒有師傅不成人形的零碎殘骸，
但這只是在長生記憶裡面避重就輕的模擬場景。
至於曾經上演的實際情況，長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願意再承受一次，
當時回過神來印入眼簾的慘不忍睹。
那幾乎要讓大夢初醒的長生就此崩潰。
屏除掉沒有意義的自責與悔恨，長生滿懷悲慟和感激，
在腦海中翻開了那本並不存在的浩瀚百科，用自己的意念當成目錄索引。
那是直接自師傅繼承，或著該說是奪取而來的寶貴知識。
不知道是師傅煉入體內的藥物具有神效，抑或是師傅使用了某種神祕難測的術法，
自從吃食掉師傅所有血肉內臟，甚至連骨髓都吸得一乾二淨之後，
長生便能讀取許多師傅臨終前的腦中資料，甚至包括思緒和情緒。
所以長生知道師傅無怨無悔。
可是長生每探查這些訊息一次，來自師傅的記憶就剝落一分，沒過多久，
絕大部分的外來資訊都已經退色消逝，只剩下最重要寶貴的獸魔百科留存腦海。
或許是這些資料在師傅腦中最為印象深刻，也可能是師傅設下的什麼保護機制發揮作用，
這部百科就像加上封印一般，牢牢鎖在長生的腦子裡根深蒂固。
不怕遺忘，不會遺失，只是每次翻閱之前，都得先大費周章接受考驗。
長生不清楚師傅這樣做的用意究竟為何，只能憑藉對師傅的熟悉和懷念去臆測猜想，
然後屢屢對著並不確定的某個答案衷心致謝。
================================第二十章 一丘之貘============================
找到答案，解開疑惑，但長生卻不急著結束腦內查詢，
而是趁機細細把想要補充的資訊一次看齊，互相參考比照。
因為意識的流動迅疾無比，如光勝電，渾然忘我的陶醉閱讀，
在現實中不過是區區幾分鐘的靜坐不動，如果沒有受到突襲暗算的隱憂，
並不需要特別刻意節省時間。
綿長的呼吸逐漸恢復到正常頻率，肉體的感知也與外在重新連結，
緩緩睜開雙眼，長生生龍活虎的站起身子，
就像是剛睡完一場品質無暇的舒服好覺般神清氣爽。
在沒有具體證據背書的情況下，為了釣出老奸巨猾的貘，
長生確實需要一顆清醒的腦袋應付難題。
回到高台，長生看見傑森正在張嘴呵欠，而強森則是不知去向。
「強森呢？」長生走到高台邊緣，伸出拳頭敲了敲傑森的鞋面。
「他說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跑去協助搜索了。」傑森聳肩。
「是嗎？」長生點點頭：「你們感情很好吧？」
「當然囉！拜把兄弟，生死之交，從末日前我們就一起混了。」
傑森咧嘴，露出了一個大大的豪邁笑容。
「這樣啊……」長生卻露出了無奈的疲倦苦笑，轉身離去。
「你去哪？這裡是你的位置啊！」傑森不解大喊。
「去幫忙捉貘！」長生語氣堅定，頭也不回。
「有發現嗎？」長生無聲無息從黑暗現身，獨自坐在暗巷底端的人影陡然一驚。
「喔！是你啊？嚇死我了！」人影站起，露出了強森的笑臉：
「很可惜，還沒有任何發現。找得有點累了，就在這邊休息一下。」
「這麼黑，怎麼不點照明呢？」
長生走入暗巷，直到與強森間只剩五步之遙才停止前進。
「說不定貘會在這附近，我不想打草驚蛇，碰碰運氣休息兼埋伏囉。」
「嗯。我也覺得貘就在這附近，要捉到牠確實需要一點運氣。
這傢伙藏頭縮尾，狡猾得很。」
看看手錶，長生雙唇一抿：「還好，時間還剩不少。很難熬吧？」
「什麼？」歪著腦袋，強森的笑容僵在臉上。
「沒什麼。」長生搖頭失笑，望向強森：
「不過能撐到藥效過去就好了呢，到時候就可以脫離險境了。貘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聳了聳肩，強森雙手一攤：「我不知道。說到獸魔，你才是專家。」
「但如果只談『貘』的話，你應該會比我瞭解吧？」
長生又逼進一步，強森則是不由自主的縮身後退。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緊握雙拳，強森的犀利眼神隱含心虛。
「我一直以為，奸詐狡猾的貘就是問題根源，想不到膽大心細的人類才是主謀。
這頭貘根本就不是死城居民變的，而是當初被吸引到死城的獸魔之一，
只不過被有心人控制利用而已。
我差點就忘了，有些弱小又保有智慧的獸魔是可以被馴服的，
部分獸魔獵人就擁有這樣的技術或道具，可以驅使獸魔替自己工作。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辦法躲藏在人體裡面，
就算是暫時失去能力，貘也不用擔心被捉到吧？我這樣說，你有比較清楚了嗎？」
「……」強森緊咬牙根，不發一語，只是陰鬱冷酷的瞪著長生。
「你想怎樣？」強森終於開口。
「我想幫你。類人獸魔不是門外漢可以飼養的東西，你應該已經遇到很頭痛的問題了吧？
為了保命，不但大開殺戒禍害無辜，甚至連生死之交的拜把兄弟都不放過。」
「你懂什麼！我沒得選擇！」強森咬牙切齒，對於長生的指控勃然大怒：
「這東西……這東西根本就永遠也吃不飽！是牠說要跟我合作，
是牠說可以幫我逃過屠城一劫，只要我讓牠附身就行，誰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附身嗎？如果是可以任意穿梭固體又擅長心靈交流的貘，
再加上已經逐漸開始獸魔化的異變人體，確實是有可能作到這種駭人聽聞的創意，
雙方就算能互相溝通也不奇怪。
這樣就可以藉由人類的身分進入城市，神不知鬼不覺的慢慢弄昏所有居民，
大大降低半途就被發現真面目的風險。
但如果要我幫你的話，你必須再把過程說清楚點。」
長生的表情鎮定淡然，實際上內心卻是大感驚駭，
因為真相竟遠遠超出長生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原本以為，只是強森貪圖力量或利益勾結獸魔，沒想到事實卻是徹底顛倒相反，
是貘趁虛而入利用強森滿足食欲。
要是這種奧步流傳開去，再強大的城市也如待宰羔羊只能引頸就戮，
看來人類的存亡已經危如累卵，連對付有轉化為獸魔嫌疑的人都不得掉以輕心。
「沒什麼好說的，牠已經和我融為一體，就連食欲也是共通。
如果沒辦法盡量滿足我們的饑餓感，我很快就會在本能刺激下變成怪物。」
強森懊悔嘆氣，面色慚愧：
「我在屠城那夜走投無路，結果遇到了貘，而且我還能理解牠的思想。
牠說只要和我暫時合為一體，我就能平安無事渡過難關，代價只要幫助牠飽餐一頓就行，
到時候牠就會還我自由。誰知道我被擺了一道，這傢伙的食量根本就沒有極限，
甚至連我自己都被無邊饑餓給逼到理智薄弱。
是我貪生怕死自作自受，結果反而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會有這種下場也是活該死好。我連一輩子的好兄弟都想背叛陷害，我根本不配當人，
就算變成怪物也是剛好而已。外表變得和內心一樣醜陋，我一點也不冤枉。」
抬起頭來，強森深深吸氣，望向長生屈膝跪下，宛如懺悔一般低下頭去：
「信不信由你，被你揭穿之後，我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幹掉我吧！幫我解脫，給我一個痛快，因為我是個連自殺都不敢的懦夫。
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不要讓傑森知道真相，不要讓我被唯一的兄弟給看不起。」
「不！我有更好的想法！」長生扶起強森：
「無論如何，都不要輕易尋死。只有活著，才能彌補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