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花圃之下
繪理和炮仔正看得窗上那個「逃」字出了神，炮仔喃喃說道：「這是幹
什麼？叫咱們逃？」
繪理又對著窗戶哈了幾口熱氣，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倆，激動
說道：「這字跡是新的！」
「有可能嗎？我剛剛睡得挺好的啊，沒感覺有什麼異狀，再說我這人也
不會夢遊，隨便寫個『逃』字也不符我的風格，彆扭得很！」
繪理說道：「我不是說你寫的。」
炮仔手一攤：「那還有誰？」
她嘴唇一抿，低聲說道：「不知道，但我覺得這個病院真的有鬼。」
炮仔雖天不怕地不怕，一見繪理居然擺出如此嚴肅的表情，不免認真思
考一番，他輕看了我一眼，說道：「趙猴子，人家在討論正經事，你一人裝
啥憂鬱看窗外，要不我幫你泡一杯咖啡？」
我正在推敲自己突然生成的想法，被炮仔一搗亂，思緒不順，轉過去瞪
他一眼，再轉回來時，那個非人非鬼的「東西」像陣煙似的，消失在我眼皮
底下，頓時罵道：「媽的！不想了！你們跟我來，我好像發現東西了！」
話一說完，我人就立刻衝出房間，往下層前廳奔去，由於動靜太大，惹
得其他人一臉疑惑看著我。
此時我也顧不得外頭正下著颱風雨，隨手將外套上的帽子一戴，壓低身
子，就往中央庭院跑去。
室外暴雨飛斜，打在臉上陣陣刺痛，而風刮過病院發出的巨響，夾雜山
頂不時傳來的樹木斷裂聲，聽在耳中格外令人恐懼。當我來到花圃邊時，全
身早已濕透，但我管不了太多，就在陸老白最初挖的坑洞邊，俯身趴下，一
隻手立刻伸進正在旋轉的水面底下，不停摸索著。
陸老白等人皆被我怪異的舉動吸引，一群人圍在周邊，他還叫道：「你
搞什麼啊！那個坑你也看過了，什麼東西都沒有！」
「不！裡面還有東西！」我趴在滿是泥漿的地面叫著，手不停在底下翻
找，終於，我觸摸到一塊堅硬的鐵板，就是方才挖到的那塊，我在心底暗自
驚嘆，因為當我用力一掀，登時有股吸力不停地拉扯我的手！
我猜想得不錯，鐵板底下還有一個空間，像是一條管路，直通地底，也
許當年陸老白走得匆忙，忽略底下的空間，才會讓陰幅字碑掉在裡面！
錢叔見雨下得大，坑洞內一點能見度都沒有，他趕緊叫炮仔和老姚去拿
幾件雨衣出來，好替我遮住不斷灌入坑中的雨水。大夥七手八腳忙了好一陣
子，幾分鐘過後，坑裡的水已少了許多，一條大腿粗細的金屬管路赫然出現
在鐵板底下，看得大夥又是驚訝，又是懊惱。
炮仔首先說道：「怎麼辦？這洞連小孩子都進不去，我看拿個鐵條之類
的玩意，看能不能碰到什麼東西。」
「先等一下。」我彎著上半身趴下，順著管路一直朝下看，居然發現通
道底端居然有淡淡的紅光，雖不明顯，但此刻也讓我看得真切，詭異的是那
紅光看來一跳一跳，宛如脈搏似的，忽強忽弱，我先是愣了一陣子，趕緊打
起手電筒，對準管線照了進去。
這麼一照，發現管線長年受泥水侵蝕，破了好大一個洞，雨水正沿著破
孔流洩而下，一個不知大小的地下空間立即顯現在我眼前，而那奇異的光芒
便是從底下發出的！
這可是大發現啊！我興奮地對著他們叫道：「下面有間地下室！陰符字
碑應該就是掉進去了！」
其餘人半信半疑，花圃底下還能有空間？以為我在胡扯，但我讓出位置
，給他們陸續看過之後，也都直呼不可思議。
炮仔首先說道：「我的媽啊，這間高山病院以前究竟是做啥的？」
繪理先是輕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主動叫眾人先回前廳避雨，
再做說明。
趁著大夥整理身上的濕衣物時，我對他們說說跟繪理在二樓的發現，有
關那些黑白老照片和在病房出現的奇怪人影，他們起先只是安靜地聽著，但
表情卻顯得十分不自然。
我問道：「你們怎麼啦？」
Vincent見我發問，才說道：「其實你們三人不在的時候，老姚早覺得這
間病院不對勁了。」
老姚發現大夥都在看他，才說道：「是真的，我雖沒見過鬼，但在外面
生死關頭闖了好幾回，神經比別人敏銳許多，我感覺一進這間病院就不對，
裡頭雖然空蕩蕩的，但我一直有種被監視的跡象，而且覺得很擁擠。」
我忍不住問道：「很擁擠？」
老姚連連點：「沒錯，我以前去過一間因火災廢棄的大樓裡，聽說死了
非常多無辜的人，很像那種感覺，但今天的感受特別強烈。」
陸老白無奈搖搖頭，頗為不信邪，說道：「你說的情況我遇過上百次了
，每回來登山的客人都跟我說看見魔神仔，其實都只是幻覺，要不然就是看
到黑影就大驚小怪，沒你說得那麼嚴重。」
炮仔忽然插嘴道：「那病房窗戶出現的字跡該怎麼解釋啊？我可沒睡到
一半起來練字的習慣啊。」
「搞不好是當年的病人留下的字跡，這裡是日治時代的病院，病人應該
不是自願來的，寫個『逃』字也很正常。」
我心想陸老白說得不錯，但那字跡我親眼看過，絕不是那麼久以前的東
西，但炮仔沒事就好了，我也不是那麼掛在心上，趕緊說道：「就不管病院
以前發生什麼事了，反正我們知道陰符字碑可能的位置，應該就在這間病院
的地下室中，現在趕緊找到路比啥事都重要。」
錢叔沉聲道：「不錯，已經快晚上了，沒什麼時間可以瞎耗。」
錢叔話還在嘴邊，我立刻聽見樓上木製地板傳來「碰碰碰」的奔跑聲，
心想是哪個傢伙這麼積極，但回頭一望，登時發現一隊七人都沒少，大家都
還在前廳坐得好好地，那……那跑步聲，究竟是誰發出的？
我看了一眼炮仔，他也瞄了我一眼，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就連不信邪
的陸老白也是瞬間青綠著臉。
炮仔使了一個眼色給我，接著從包中掏出一把小刀，這回雖然沒槍可用
，但基本防身的武器可少不了，我也從懷裡摸出一把多功能的刀子，低聲說
道：「炮仔，我們倆先上去看看！其他人先待在原地，別亂跑。」
話說完，我們兩人躡手躡腳地踩上樓梯，直接往二樓走去。
才一會時間，走廊忽然暗得嚇人，氣氛完全不同，我緊挨著牆壁，小心
地往前一點一點移動，炮仔在耳邊悄聲道：「趙猴子，你覺得會是什麼？」
「不清楚，希望是小動物之類的，但還是謹慎一點好。」
「小動物？嘿嘿，聽說山上有些野味還不賴。」
「正經點，別只想吃的，搞不好是什麼豺狼虎豹，你全身都是肉，你才
是野味。」
「呸，管它是啥東西，先給一刀再說話。」
我們穿過炮仔先前睡的病房，又繞過幾間，房門都被打開了，我探頭一
瞧，沒發現任何異物，但我眼尖，赫然發覺病床上彷彿又多了個人形壓印，
而且這次更加詭異，一連看了好幾間病床，床上都有這種印子，姿勢也不盡
相同。
炮仔這回也看見了，他一改態度，嚷道：「我睡飽了，可沒興趣再躺躺。」
就在即將走到盡頭時，走廊轉角忽然又傳來「吱呀」的木地板聲，我低
喝道：「追！」
兩人馬上拔腿快跑，也不管腳下的地板是否牢靠，發出好大的碰撞聲響
，就當我拐過一個轉角時，我好像看到一個瘦高的人影晃過，很快又消失在
另一頭的長廊。
「操他媽的，看來是人啊！」炮仔叫道。
「是人就好辦，炮仔，我們分頭行動，你繼續追，我從另一頭的長廊跟
你會合！殺個他措手不及！」
「瞭解！」他一聽到有架打，整個流氓氣上身，飛奔而去。
我立刻轉頭往回跑，幸好先前跟繪理探過路，雖然視線不佳，但也構不
成太大的阻礙，就這樣一路跑下去，就當我拐過一區醫師辦公室，再穿過掛
有黑白老照片的走廊時，我遠遠就聽見有道沉重的跑步聲，朝我迎面而來。
經過這一陣子的歷練，個性沉穩許多，因此決定不跟對方硬碰硬，見走
道邊有個半人高的櫃子閒棄在一旁，忽然靈機一動，趕緊彎著腰躲在後頭，
只露出一隻眼睛，隨時觀察情況。
隨著奔跑聲越來越接近，黑暗中我看不清面孔，只見到一個高瘦的男人
僵硬著身子快跑，而他身後，則是另一個熟悉的壯碩身影，炮仔正竭盡所得
地追著他。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男人即將跑過櫃子時，我立刻一個飛撲，硬生
生撞進他胸口裡！
他一被我纏住，瘋狂地扭動身子，但我死命地抱著不放，說也奇怪，這
人的身子也頗硬，剛才這麼一撞，反倒像是撞上一扇門般，痛得我不敢吭聲
，我急叫道：「炮仔！炮仔！支援啊！」
「來啦！」炮仔大喝一聲，整個人又從後方熊抱住那男人。
見他被二人強攻還不放棄掙扎，我不禁罵道：「混蛋！還想跑！你到底
是誰！」
「這麼不老實，老子先把你打昏再說！」炮仔二話不說，舉起拳頭就往
他後腦一敲，「喀！」一聲奇怪的聲響，又聽炮仔惡罵道：「兔崽子還戴安
全帽啊！」
這時長廊盡頭傳來陣陣跑步聲，不用看也知道，繪理他們聽見如此大的
騷動，按耐不住，紛紛衝上樓助陣。
就看見好幾條手電筒光束射向我們，藉由光芒一看，那男人無所遁形出
現在眾人眼下。
但這一瞧，我不自覺地放聲大叫，就連遠在數公尺外的繪理等人也不例
外，驚呼四起，恐懼蔓延全身。
那「人」距離我只有一個巴掌寬，他雙目暴凸，沒有眼皮，也沒有頭髮
，連白色的頭殼都看得一清二楚，血紅色的身體肌肉組織外露，再往下看，
半個身子的臟器暴露在外，心、肺、肝、胃、腎，皆進眼底，就像活生生被
人刨掉一整面的皮膚。
「它」趁我一分神，將我們倆用力一推，摔倒在地，這下我鼓起勇氣再
看，那東西雖有男人的外型，卻不是個活人，想到此處，這才搞清楚狀況。
那是一個製作精美的人體模型，但駭人的是，「它」會跑也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