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奇萊神宮
那天頂距離地面少說也有三、四公尺，單憑一條繩索要爬上去很是費勁
，花了一番功夫才讓所有人鑽進上頭的開口中。
管道的空間比我想像得大，彎下腰還算寬敞，周遭材質是用紅磚混合水
泥砌成的，就算再上來一倍的人也不會塌。
繪理爬在我前頭，就看她四肢著地慢慢爬行，長褲掩蓋不了臀部的美好
曲線，在我眼前晃呀晃的，看得我實在有些尷尬加彆扭，不過轉念一想，我
倆雖然不曾有過肌膚之親，但嘴也都親過了，自己還要害臊什麼？
結果才一猶豫，就被身後的炮仔撞個正著，他皺著鼻子，低聲罵道：「
去你的，你這隻色猴子還看？再讓我撞到一次屁股，就我把你兩人留在這，
這裡黑燈瞎火，剛好適合洞房。」
我壓低音量，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叫道：「你正經點行不行！」
話才說完，突然感覺管道向下一傾，前方的繪理像溜滑梯般，很快消失
在通道底下，我也沒想太多，立刻跟著滑下，幾秒鐘後便到了底，盡頭是一
個鐵窗開口，錢叔早已撬開，一行人終於又再此處會合。
藉由手電筒一照，很快發現此地別有洞天，這裡的空間足足比上層的病
院大了二倍有餘，簡直是把整座山坳底部掏空，形成一個巨大黑色空洞，看
這情況，病院八成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主體其實就在高山病院底
下。
一路走來，病院裡的裝潢擺設皆是洋化的新古典主義設計，我以為地底
下也是如此，但讓眼前的景物讓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地底黑洞裡，居然有座白色的巨木森林，樹上的鱗狀葉不是青綠色，而
是閃著白色鱗光，一被手電筒光柱照到，立即閃耀著像白雪花般的光芒，銀
光燦燦，美麗動人。森林中央有條碎石子鋪成的小徑，一座通體發紅，頂端
有兩條橫樑，左右再有兩根支柱的鳥居，豎立在銀白色的森林小徑當中，顯
得異常顯眼。
我無法解釋當下看到的驚訝心情，就連經驗老到的錢叔和陸老白也是一
副不敢置信的模樣，誰能想到奇萊山區裡，竟藏著一處不為人知的美麗仙境！
我再度揉了揉眼睛，發覺不是幻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存在。
繪理有一半的日本血統，也看得兩眼發直，說道：「天啊！這麼大一座
鳥居，還蓋在地底，真是前所未見！」
炮仔在旁邊問道：「繪理，這鳥居看起來挺好看的，蓋來作什麼用的？」
「鳥居是日本神社常見的建物，一般來說都蓋在入口的位置，用來區別
神界與人界，也可以看作一種結界，只要進到裡頭，就算是神居住的地方了。」
我聽完她的說明，趕緊找個好位置，再朝森林中央的小徑一看，果然不
錯，盡頭處，真有一棟龐大的木造神社，建物一大半都被銀白色的森林擋住
，只露出階梯的部份。
但除了神社外，我也發覺那團籠罩在淡紅色霧氣地下的幽魂，正持續飄
移至神社裡頭，數量之多，令人咋舌。
當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雖然找回陰符字碑才是我們此行的本意，但這
麼大一個神祕地底空間，再加上無法得知陰符字碑的確切位置，也只能走一
步算一步，繼續前進再說。
一行人小心謹慎地踏上林間的小徑，鞋底與碎石子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
聲響，繪理見到日式風格強烈的景物，觸動她幼時回憶，話夾子一開，滔滔
不絕地解說有關建築方面的知識，原來在日據時代，日本人蓋的房舍主要可
以分為和風及洋風兩大類，和風主要是以黑色瓦片和木頭構造建成，外觀極
易辨認，而因為日本西化運動的緣故，也常見充滿歐洲風味的建物，例如當
時建造的台灣總督府，也就是現在的總統府，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代表。
我靜靜聽著她的說明，不知不覺穿過了那座龐大的紅色鳥居，照理說這
是一個區隔神人二界的入口，進入另一端就屬於神域，起初只當作是種宗教
迷信，但不知怎麼回事，一穿過鳥居，渾身的毛細孔都在發麻，彷彿有源源
不絕的能量不停注入，那種感覺既熟悉又十分陌生，如同接觸到嬰幼兒時期
曾聞過的味道，雖然數十年未曾接觸過，一旦再次嗅到，回憶如同涓涓細流
般湧進腦海。
那種感覺雖然奇怪，卻也不難受，但見到身旁的同伴一點反應也沒有，
也就不當作一回事，繼續朝著盡頭走去。
很快地，一行人終於穿出銀白色的森林小徑，來到神社前方。
所有人當下都被神社的雄偉氣勢驚呆了，光是神社底層的架高支柱就有
數百根，騰空架高了五層樓，底座上方才蓋著木製宮殿，粗大的樑柱不上漆
，散發濃濃的原木氣息，而屋頂是用日本黑瓦鋪成，整座神宮看來簡樸莊嚴
，卻又令人興起敬畏之意。
「這是日本伊勢神宮的『神明造』樣式！真不敢相信，這比我見過的任
何一間神社都來得要大！」繪理壓著額頭，不禁讚嘆道。
我一聽，雖然不瞭解詳細情況，但從她的反應，就略知這間神宮的來頭
鐵定不小，真不曉得當初日本人蓋這間神宮想做什麼，光是工程就不曉得需
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那些鬼群排成的長條隊伍逐漸走到尾端，但我覺得奇怪，其中怎麼有個
「鬼影」看來特別清晰，腳步也不飄浮，難不成是個剛死的新鬼，身體沉了
點？
錢叔也見到了，他喃喃說道：「怎麼可能……」
我問道：「錢叔，怎麼回事？那鬼有什麼不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我，反倒轉向前方的陸老白，說道：「老
白，你見到了嗎？他讓我想起一個人。」
陸老白點點頭，說道：「小白臉。」
我聽得一驚，連忙插話：「錢叔，你是說當年跟你們一同在虎井沉城冒
險的小白臉？」
他「嗯」了一聲，又道：「也許是我看錯了，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一點道理也沒有。」
陸老白也是緊盯著那群鬼魂，直到完全走完，嘆道：「希望不是他，要
是困在這麼一個鬼地方，還不如當年痛痛快快在海底就死掉算了。」
繪理這時又說：「我們要跟進去嗎？畢竟找回陰符字碑還是比較優先。」
老姚說話道：「那當然，而且趁你們剛才談話的時候，我已經找到大致
的位置了。」
眾人聽得皆不敢相信，我興奮問道：「在哪裡？老姚，你是怎麼找到的！」
「這還不簡單，豎起你們的耳朵，用聽的！」他將手電筒的光線調到最
強，接著朝斜上方一照，登時瞧見山洞頂部，有一處極小的裂孔，正在汨汨
滲流著雨水，恰好落在神宮建築內。
大夥看得又驚又喜，真不敢想像老姚的聽覺敏銳至此，陰符字碑極有可
能順著裂孔落入神宮的某一處，只要找到雨水落下的地方，就有機會找回陰
符字碑！
老姚頗有自信地笑笑，拿出指南針，迅速定位後，說道：「搞定！」
神宮沒有大門掩蓋，裡頭黑幽幽的一片，好一塊空蕩的房間，完全不可
辨別究竟有多深，靠近牆邊的兩側，每隔幾步就有一個黑石雕成的石燈，一
路數下去，居然一眼望不盡，更別說隱沒在黑暗的部份了，而地板是檜木搭
成的，都已過了一百多年，芬芳的香氣依稀可聞，可見當初日本人建設此神
宮用料高檔，所費不貲。
一行人踏入神宮裡，我感覺此地黑暗，氣溫偏低，全無人氣，若要說有
神明居住在此我絕對不信，用「陰廟」來形容反倒貼切些，也由於這一陣子
全都在地底亂鑽瞎爬，什麼鬼樣子的嚇人玩意沒見過？也就不特別害怕，但
我瞥了一眼其他人，他們的反應我卻覺得有些過頭了。
Vincent和老姚呼吸粗重，炮仔大汗淋漓，就連老經驗的錢叔也沉著一張
苦瓜臉，我好奇問了旁邊的繪理一句：「妳有覺得不舒服嗎？」
她蹙著眉頭說道：「很奇怪，一進到這間神宮裡面，就覺得心裡很不踏
實，好像……好像黑暗裡有一百雙眼睛死死盯著妳看，心慌得很！你不覺得
嗎？」
我又朝黑暗處望了幾眼，歪著頭道：「是有那麼一點，但不到心亂的程
度，奇怪了，怎麼你們都感受得到，我反而不行？」
她說道：「我不曉得，但這種感覺反而不好，悶得我喘不過氣。」
就在我和繪理交談時，就聽到前方深處有「喀拉喀拉」的聲響，尤其在
這樣一個空蕩的黑暗空間，似乎聽得更為清楚。
領頭的老姚立刻停下腳步蹲下，像極了正在作戰的戰士，他低聲說道：
「別動！前方有人！」
我們被老姚這麼一喝，下意識就想打開手電筒射過去，卻被他硬擋下，
嚴肅說道：「且慢！先看一下對方是什麼來歷再說。」
於是眾人屏氣凝神等了好一陣子，就聽那「喀拉喀拉」聲響越來越近，
一副朝我們而來的樣子，聽得我心揪成一團。
幾秒鐘過後，一個嬌小的人影逐漸從黑暗中浮現，就看那影子越發清晰
，直到距離我們十五公尺左右，那人影忽然停了下來。
這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個穿著碎花紅底和服的年輕女
子，年紀只有十六、七歲左右，鵝蛋臉，皮膚白皙透亮，一雙動人的大眼，
挺著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櫻唇，活脫是個美人胚子，腳下穿著傳統木屐，正
發出「喀拉喀拉」的輕響。
她先是對著目瞪口呆的眾人甜甜一笑，接著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