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神宮少女
老實說,在這麼一個詭譎多變的環境,出現什麼面目猙獰的鬼怪倒不吃
驚,誰知道現在站在眼前的,居然是位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看得所有人莫名
其妙,卻也不敢掉以輕心。
和服少女微微一頷首,忽然開口說話,聲音清脆,很是好聽,但哇啦哇
啦一連串的日文,讓人摸不著頭緒,只能轉頭求助繪理。
繪理面露詫異之色,低聲說道:「她問我們是不是總督派來的,看樣子
她好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已改變,以為現在還是日本統治的時期。」
我聽了也是大感意外,但看這裡的環境,杳無人跡,幾乎是與世隔絕的
狀態,也就能體會那和服少女的想法,但我對這女孩的來歷實在好奇,趕緊
湊到她耳邊,說道:「繪理,妳問她到底是誰,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
她點點頭,才正要發問,那和服少女卻一改說話的方式,換了一口流利
的中文:「你們是台灣人?」
這突然的轉變讓我們皆是愣了一下。
「是啊,道道地地的台灣人,妳既然會說中文,就別拐個彎說日文了!」
炮仔忽然搭腔,他這混小子光棍久了,一見漂亮姑娘就腦充血,又叫道:「
小美女,妳一個人怎麼會在這裡啊?要不等我們辦完事,一同帶妳出去如何?」
我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低聲罵道:「死炮仔!你搞什麼東西?隨隨便
便就說要帶人家走,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胡搞啊你!」
他不甘示弱反嗆:「唉呀,自己有了半個日本妞,卻不准別人泡櫻花妹
,你兄弟這樣當的?」
那和服少女也不為所動,回話道:「我是本宮的守護靈,看來你們並不
是總督派來的人,你們來這裡想做什麼?」
她說話的語氣明顯多了點戒心。
這問題雖然簡單,卻不容易回答,萬一回答要來找陰符字碑,對方反倒
不讓進,說那不是神宮裡的東西,碰個軟釘子,難道要硬闖?
繪理說道:「這位姊姊,請問神宮只有總督的人才能進嗎?」
繪理並不正面回答,反倒把問題丟了回去。
和服少女說道:「當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進來本宮,不過若只是好奇
想進來,我勸你們早點打道回府,這裡不是遊玩的地方。」
繪理繼續道:「我們當然不是來玩的,只是有東西不小心掉在裡面,必
須取回來,還望姊姊見諒。」
那和服少女微微一行禮,淡淡說道:「好吧,東西拿了就快走,不過給
你們個忠告,無欲則剛,別忘記了,嘻嘻……」
語音剛落,和服少女憑空融入了黑暗之中,只剩妖異的銀鈴笑聲仍迴盪
不絕。
「哼!山精鬼魅!」一旁不吭聲的陸老白吐了一口唾沫,很不以為然。
這少女的突然現身看得大夥一頭霧水,但她臨走前說了「無欲則剛」究
竟是什麼意思?
老姚用手電筒照射一陣子,手一擺說道:「前方都沒人,時間寶貴,別
耽擱了!」
老姚繼續在前頭看著指南針,很盡責地帶領著大家前進。但這座神宮內
部似乎不像剛才那麼空曠,逐漸遇到幾條迴廊,左彎右拐地,好在老姚事先
定位完成,要不然如此走下去,要到牛年馬月才找得到目的地?
就在踏出一連串的迴廊時,我明顯感覺到氣溫上升了一些,前方是又是
另一個露天的開闊地,而空地中央擺了一個深灰色的巨鼎,鼎有三足,雕紋
古樸,鼎中裊裊白煙升起,正在燃燒些什麼。
再用手電筒朝遠方一照,可見十來間木造矮房連成一片,光是日式拉門
就有好幾道,也不曉得通往何處。
但此時我卻被開闊地右側的斷崖給吸引,那是一個筆直下切的斷崖,萬
一失足就有可能跌落深淵之中。底下散發著橘紅色的光芒,好奇地朝斷崖邊
一望,卻讓我渾身起滿雞皮疙瘩,整個人下意識往後一跌。
其他人立刻趕過來一看,竟然也說不出話來,面如土色。
深淵底下,密密麻麻地都是不久前見到的幽魂,它們全都擠成一團,痛
苦不堪,承受著難以想像的酷刑,有的鬼魂被活生生剝皮、挖眼、腰斬、肢
解等等慘絕人寰的刑罰,不停地重複上演,但它們一點反抗的力量也無,鮮
血怎麼流也留不盡,卻聽不見一絲哭喊,好像這是它們常年來每天必做的行
程,早已麻木。
但我們幾位看得汗毛直豎,不敢想像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為何要如此
虐待這群已死的亡魂。
炮仔一抹滿額頭的汗水,罵道:「媽啊!我們該不會走錯路都不知道,
這裡應該是地獄吧?」
老姚說道:「你這傢伙別亂講,我路帶得好好的,絕對沒錯,況且我們
又沒死,怎麼看得到地獄。」
炮仔又道:「那你他媽到是說說,這下面又是什麼鬼情況?」
「我不知道,但這也不關我們的事,找到陰符字碑才是要緊事,別亂淌
渾水。」
老姚說完後,獨自跑回開闊地中央,再度確認起自己的定位是否準確。
就在這個時候,又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嘻嘻……嘻嘻……」
我衝著發聲的位置猛一扭頭,赫然看見那和服少女正坐在遠處的木造矮
房屋頂上,露出一雙白皙嬌嫩的大腿,俏皮地搖呀搖,對著大夥笑。
炮仔看得眼都直了,說道:「我說小妞啊,妳怎麼又出現了?該不會想
起大爺我來了?」
和服少女也不在意炮仔的話,輕輕說道:「沒什麼,只是看你們在本宮
轉來轉去,像群無頭蒼蠅似的,索性來問你們想去哪邊?搞不好我可以幫你
們指點指點。」
炮仔一聽立刻說道:「真的啊?小妞妳真好,光靠老姚我實在不放心,
妳肯幫忙那就再好不過了,聽好,我們要找一個──」
「等等!這位……痾……小姐,我們自己丟的東西,自己找就好,就不
用麻煩妳了。」我說完,立刻狠狠瞪了炮仔一眼,心中咒罵了這色鬼千萬遍。
和服少女一見到我,似乎很有興趣,就連表情也都變了,反常地頓了一
會,不說任何話。
炮仔眉頭一皺,悄聲在我耳邊說道:「操!這小妞看上你啦?怎麼好康
的盡被你揀去,老子吃個屁啊。」
我回罵道:「吃吃吃!這女的八成是鬼不是人,你這麼想當寧采臣,待
會就留在這裡別走了。」
他嘀咕道:「我怎麼感覺她像是個活人,算了,這裡看起來也挺邪氣的
,辦起事來還要提防鬼魂偷看。」
和服少女仔細看了我好一會,才說道:「不說也沒關係,看你們走的方
向,好像要去本宮後方一點的位置,對吧?」
我心想這問題回答她無關緊要,說道:「沒錯。」
她又道:「那就對了,跟你們提醒一下,想到神宮後方,唯有穿過我下
方這些矮房的門,才到得了,但因為此位置是本宮一個非常重要的場所,設
有奇萊迷陣,若外人要進去,視同闖陣。」
我急忙說道:「不,我們絕無冒犯的意思,更別說闖陣,有沒有別條路
可走,我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不遠而已。」
她輕輕搖頭,認真說道:「沒別條路了,若要過去,只有穿過這些門。」
眾人哪想得到,原本單純撿回掉落的陰符字碑,突然變得這麼複雜,衍
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和服少女又繼續說道:「若要進去,請到中央的鼎裡取出一支香,那香
不同一般,不但不容易熄滅,還可以燃燒足足一整天,只要你們能在香燒完
之前離開法陣便無大礙。」
錢叔忽然插話問道:「若香燒完,還沒闖陣成功會怎樣?」
那和服少女掩嘴一笑,說道:「也沒什麼,就留下來陪我。」
炮仔一愣道:「倒也不壞。」
「我還沒說完呢,只要香一燒完,或者熄滅,持香者就會立斃而死,你
們剛才看到底下的魂魄,有一部份就是闖陣失敗的人,來闖的幾乎都是日本
軍人,好久好久沒看到陌生人了,你們倒是我見過第一批台灣人,不簡單啊。」
我聽得頭皮發麻,就知道沒這麼簡單,想起繪理和Vincent先前說的高山
病院之所以不對勁,難道就是因為太多日本軍人擅闖此陣,死傷太多,結果傳
出去後,才將台灣無端加個「鬼界之島」的封號?
可是既然這間神宮也是日本人造的,為何日本軍人還是要擅闖此陣?陣
後到底有什麼吸引力?
雖然救曉萍極需陰符字碑,但要讓所有人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這點我
實在難以答應,下定決心後,連忙轉身向其他人說道:「老姚,指南針借我
一用。」
「你想做啥?別跟我說你要自己進去。」
我無奈點點頭,又道:「你們肯陪我和錢叔來,已經很感激了,我不願
意你們繼續涉險。」
結果話一出口,炮仔立刻就發飆了:「混蛋!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咖?好
幾次是誰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的?自己去?我看你現在直接跳下懸崖還比較
乾脆省力一些!」
「可是……」我還想再說,卻又被和服少女的笑聲打斷。
「別爭了,告訴你們,就算這時想打道回府也來不及了,從你們一踏進
神宮算起,早就是陣法的一部份,若想返回陽世,只有破陣一途,別無他法
,我不是早說了嗎?無欲則剛,看你們每個人心中都有目的,貪念重得很,
闖陣已是必然,就怕你們跟那些日本軍人一樣,嘻,不說了,我先走了。」
和服少女話一說完,身軀又與黑暗融為一體,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重重嘆了口氣,心想這回還真的誤上了賊船,這小妮子看來雖美麗天
真,實則妖異無比,十足像一條色彩鮮豔毒蛇,我不好意思地掃視眾人一眼
,卻發現他們一點也不以為意,紛紛走近擺放在開闊地的巨鼎。
彎腰一看,那鼎中整齊插了幾支香,與一般拜拜用的香不同,長度稍短
,拿在手中倒也不會太礙事,怪異的是,數量剛好與我們的人數相符,共七
支,感覺就是替我們一行人特別準備的。
炮仔最先抽起一支,其餘人陸陸續續從鼎中拿起香,又在那道排矮房前
聚攏。
老姚先是在每扇拉門前徘徊了一陣子,最後才過來我們身邊,他的表情
似乎發現新東西,立刻說道:「原以為門後面的路只有一條,但好像不是這
樣,剛才我繞了一圈,每扇拉門後方,都有一條路,依照這門的數量來看,
起碼有十幾條入口。」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光入口就有十幾條,裡面的情況又十分不明,這該
如何是好,趕緊說道:「老姚,你估計哪一條路線離陰符字碑最近?」
他說道:「應該是最右側那扇拉門,但這樣說風險太大,裡面的情況又
不明,指南針在這裡一點用處都沒有。」
炮仔忽然說道:「乾脆別聽那小姑娘的話,大夥哪個門都不進,直接學
她爬在屋頂上,一路直直殺到老姚定位的地方。」
繪理說道:「這不失一種方法,但神宮既然已被安排陣法,絕不可能用
如此簡單取巧的方式破陣。」
「繪理說得不錯,在人家的地盤還是謹慎一點,別忘了我們的命就跟手
上的香繫在一起呢!」Vincent說道。
陸老白說道:「好吧,咱們選一條路,快去快回,這裡讓我渾身不自在
,一點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這時有人嘆了口氣,一直鮮少吭聲的錢叔忽然開口:「不,我要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