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錄自 story 看板 #1HcXHTCW ]
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看板: story
標題: [短篇] 都市傳說
時間: Mon May 20 20:17:29 2013
一、
牆上的汙漬越來越明顯，最後變成了一個人型，原來裡面埋有屍體。
二、
疲倦的夜歸者一回套房倒頭就睡，天亮醒來才發現室友慘不忍睹的冰冷屍體。
牆上用血塗寫著兇手的蒼勁留言：「還好你沒有開燈。」
三、
晚間新聞的報導讓女孩非常害怕。主播說有個變態殺人犯目前逃到了附近。
女孩摸了摸床下的溫馴老狗，這才膽敢關燈闔眼。女孩半夜被浴室的滴水聲吵醒。
她不確定自己剛剛上廁所有沒有關緊龍頭。她將手伸到床下，
老狗一如往常舔了舔她的手。她終於能鼓起勇氣摸黑下床，打開了廁所的燈。
老狗的頭被吊在蓮蓬頭上鮮血淋漓，滴答滴答。
四、
半夜床頭上的電話響起，老婆迷迷糊糊的推推老公。
枕邊人卻背對著她動也不動。她只能不甘願的接起電話。
「寶貝，對不起。我今天加班太晚，別等我了。我就直接睡在公司好了。」
那是她老公的聲音。
了無新意，全都是網路上抄下來的都市傳說。超級敷衍，爛到不行。
用了三十秒看完編輯傳給他的靈感檔案，幕後黑手氣到直接把Skype的對話視窗關掉。
當然，幕後黑手只是他的筆名。曾經紅極一時的筆名。只是江河日下。
之前用的通訊軟體MSN已成歷史，就和我一樣確定過氣了嗎？
百感交集的幕後黑手心酸苦笑。現在就連原本把他捧在手心的編輯都如此勢利。
人情冷暖，幕後黑手的心早就涼到不行。
想當年他可是和編輯並肩作戰，衝鋒陷陣，搭檔做為四十九元小說的闖蕩先驅，
硬是以拓荒者之姿在市場中殺出血路，打開天下。
在銅板小說出現之前，拜網路遊戲和國文程度所賜，青少年的閱讀市場一直委靡不振。
然而口袋本的價格低廉，購買門檻大幅降低，內容也針對年輕族群的口味進行篩選，
成功扭轉了青少年只玩電腦不碰小說的窘境。當然，低價並不是銷售成功的唯一因素。
男孩們始終還是偏愛重口味的刺激，不像女孩們會死忠支持言情和BL小說。
即使售價平易近人，如果主題不夠吸引，男孩們還是寧願買雞排吃也不看小說。
願意接受如此售價的作者功不可沒。特別是對自己作品有信心的作者。
要知道作者的收入來自版稅，版稅的多寡直接受書價影響，
不到五十元的價格對作者的自尊心也是種挑戰。但是幕後黑手看好並賭贏了這把。
雖然單價不高，但節節高升的銷售量很快就彌補了計算公式上的弱勢。
那陣子的幕後黑手口袋滿滿，走路有風，書是一本接著一本的狂銷熱賣，
戶頭裡不定期滾進來的數字源源不絕。然而好景不常。
出版界看見了這股旋風，各間出版社紛紛起而效仿，競爭又回到激烈無比的白熱化，
想投入這塊領域的作者如雨後春筍，待遇也被壓低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才剛開拓出的新世界馬上就被塞滿。
於是乎新人輩出，市場上充斥著琳瑯滿目，品質卻良莠不齊，
甚至是濫竽充數的劣等爛貨。
反正只要口味夠重，看習慣血肉橫飛的讀者自然就會買單，
至於內容有沒有意義或深度根本無關緊要。
每個階層的讀者都有不同的需求和水準。
出版社要做的就是滿足他們並且賺取利潤，並不會在意這本書對讀者有沒有任何幫助。
有人開始唾棄和仇視口袋書，認為這種垃圾玩爛玩臭玩Low了台灣新生代的閱讀品味，
甚至有人直指幕後黑手是厚顏無恥的罪魁禍首，讓他受到的嘲笑和謾罵沒有停過，
就連在親友之間都抬不起頭。
幕後黑手真的非常冤枉。因為成功沒有偶然。
他當初可是犧牲售價，嘔心瀝血，拿出不輸給一般小說的精彩內容，
才拼出了好評不斷的連續佳績。
現在一堆莫名其妙的新人坐享其成，他卻臭名遠播，而且江郎才盡。
這還真是有夠他媽的不公平！幕後黑手忿忿怨嘆。
他寫的可是驚悚小說，不是恐怖故事。
驚悚小說需要精確的氣氛營造和情緒引爆，
恐怖故事卻只要把畫面弄到一蹋糊塗的噁心就好。
市場上口袋書中不是完全沒有好的作品，只是以幕後黑手的標準來看實在少到可憐。
看看以前差不多同期出道的夥伴們，不是為求生存自貶風格，就是迫於現實消聲匿跡。
在劣幣驅逐良幣的悲哀淘汰之下，除了以腥羶色為賣點的低俗獵奇小說，
現在最流行的就是不倫不類，亂七八糟，
融合老梗中二愛情橋段和不知所謂正邪大戰的鬼故事。
幕後黑手才不屑同流合汙，他也不幹換筆名偷偷來那種沒骨氣的窩囊鳥事。
因為頭上退色的榮耀光環不允許他沉倫媚俗。石頭俯拾即是，鑽石卻需要開採雕琢。
他才不要去迎合潮流，而是要再一次讓市場張開雙臂去擁抱他。
他要和那些自甘墮落的寫手們有所區隔，寧缺勿濫。
他寧願當個擇善固執的中流砥柱，也不要成為識時務的庸碌俊傑。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東山再起，叱吒風雲。只要找到靈感。
Skype的對話框又跳了出來。「怎樣？還滿意嗎？」一行墨色的新細明體如此顯示。
「滿意個屁！」
幕後黑手毫不客氣的敲打鍵盤。他早就不奢望編輯會花時間陪伴他討論劇情。
畢竟身為專職作家的他已經超過兩年沒有出書，只靠著以前的存款和志氣餬口度日。
在這之間，不知道又有多少後起之秀竄出頭來。
這些撿便宜的傢伙全都欠他一聲前輩謝謝。
「這樣啊……我本來覺得最後一個還不錯耶。」對方打字的頻率猶豫了一下：
「那我想你需要更強烈的刺激。要不要號招讀者，辦個研討會或探險之類的活動？
例如四角降靈術什麼的？很簡單的，這次只要四個人沿著牆壁走拍肩膀就夠了喔，
保證不會流局。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負責把人找齊。」
「謝謝喔。還是算了吧！」
幕後黑手不敢確定螢幕後的對方是面帶誠懇還是在憋笑嘲諷。
一年多前他才放下身段，說服編輯幫他弄個粉絲聚會，炒炒人氣，
然後竟搞出個百燭物語的宣傳活動。結果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一人到場參與。
要不是怕對出版社不好交代，幕後黑手真想扭頭就走。
他尷尬的和癡肥臃腫的爆醜熱情女讀者四目相望，
接著在對方的堅持下並肩而行走入廢墟，這龍妹還全程死命緊緊抱住他的手臂不放。
五味雜陳的幕後黑手超級想死又推不開。
幕後黑手把帶來的一百根白蠟燭丟在地上，打算以沒帶打火機為理由擺爛，
這女粉絲竟然掏出一台Zippo，以極高的效率在半小時內把蠟燭全都點了起來，
黏在地上，逼得幕後黑手不得不把揹包裡的幾本鬼故事大全也拿出來。
然後兩人就輪流講到天亮，規規矩矩吹完蠟燭，最後當然是一個鬼影也沒見著。
聚會在女粉絲差點讓他窒息的悶熱黏膩擁抱後畫下句點。
幕後黑手哭笑不得，實在不知道這次活動應該算是成功還是失敗。但肯定不堪回首。
喔對，他還被迫交換了電話和MSN，只好回家後馬上設拒接來電還有加入封鎖。
「還是嫌不夠力嗎？」螢幕上的字數又增加起來：
「不然我去找你好了，大家面對面一起想。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有點想你。」
「不用啦。少肉麻了。」即使這樣回答，幕後黑手還是感到一陣溫暖。
畢竟這位宅男編輯已經好久沒有對他如此關心，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愛理不理。
「不會肉麻啊。雖然你看不到我，其實我一直都在你身邊陪伴你，注視著你喔！嘻嘻！」
編輯還用標點符號打了個啾咪的表情。
有點噁心，不過阿宅打出這種讓人不舒服的句子還滿正常的。
那就……再多垂死掙扎一次吧？反正放棄本來就不在選項裡面。
幕後黑手咬咬牙打定主意：「那就來吧！我沒搬家。」
當初離鄉背井要當職業作家，幕後黑手堅信見面三分情的憨直道理，
為了方便跑出版社毛遂自薦和混熟人脈，特地租了附近的簡陋小套房蝸居拼命寫作，
在親自投稿和Mail退稿的無限輪迴中撐到出道。
「OK！馬上就到。我知道你住哪間。」
「廢話！快來啦！先掰。」幕後黑手好氣又好笑的要關掉視窗。
編輯又不是第一次來他這熬夜討論。
以前紅透半邊天的時候，編輯還會記得帶宵夜來看他咧。
突然，他發現視窗上並不是編輯的帳號。但照片和暱稱卻都一樣。
幕後黑手一陣直覺性的不寒而慄。
猛一回頭，他疑惑盯著身後發出窸窣聲響的木質隔牆，
聽見隔壁未曾蒙面的安靜房客乒乒乓乓。
夜闌人靜，套房的薄門板後傳來了興奮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