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公路上因為車輛嚴重追撞冒出濃煙與烈火，被堵住後方的群眾，拋下車，攜家帶眷地步行
前進，密密麻麻逃難人潮，湧向達拉斯所有連外道路。
運兵裝甲車載著一輛接一輛穿著輻射防護衣的士兵，反方向往溶毀爆炸的反應爐開。
李興誠坐在直升機中，隔著窗戶，俯瞰這場大恐慌的全貌。
這時飛機忽然失速往地面墜落，在撞擊前，他覺得全身劇烈搖晃，坐在他旁邊的珍妮說：
「你沒事吧！」
珍妮來回推著李興誠的肩膀，強行將他從夢魘中拖出。
「又是夢？」
李興誠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確定自己人安然在家中，鬆了一口氣說。
「從達拉斯回來都半年了，你還是放不開。」
珍妮將李興誠的汗衫當作襯衣穿，雙腳赤裸地坐在床緣。
「要不是喬治及時交保，帶著我們搭上直升機飛離德州，後果不堪設想。」
想起半年前的事，李興誠仍心有餘悸。
「重點是我們兩個人平安回到台灣，其他事就不要再想了。」
珍妮慶幸能在最短時間內，遠離那場重大核災事故。
「妳不會有罪惡感嗎？」
除了直升機墜毀，夢境中的景象全是李興誠親身經歷，而珍妮就在身旁參與其中
。
「有啊，但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珍妮承認心中留下陰影，但她選擇接受現實。
「我做了早餐起來吃一點，等有睡意再補個眠，下次別再偷偷跑到書房熬通宵了。」
心疼地在李興誠額頭親吻，將他從床上拉了起來，從背後推著他往餐桌去。
「那麼好，今天居然有粥喝？」
李興誠開心地看著桌上的中式餐點。
「你說吃膩了咖啡、三明治，就幫你換個口味囉。」
珍妮相當滿意這個驚喜的反應，不枉她起了個大早熬粥、張羅小菜。
「當時妳要是留在美國，現在已經住在千坪的大房子，過著有專人服侍的貴婦生活，不用
這麼辛苦在我家當洗衣燒飯的女傭。」
在返回台灣前，喬治浪漫地挽留過珍妮，被她委婉地拒絕。
「我才不會待在充滿輻射線的地方。」
珍妮為了自身安全著想。
「美國大得很，有錢，紐約、加州、西雅圖全美各地隨便妳住，就算要到其他國家避難，
依喬治的財力、關係都不是難事。」
李興誠認為這不是理由。
「才同居沒多久你就開始嫌棄我了？恨不得將我推給別人。」
珍妮嘴上抱怨，手的動作卻沒停，為李興誠添了一碗粥。
「怎麼會，妳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親口告白追求的女人呢！」
在喝粥前，李興誠明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曾經對我那麼冷淡的人，竟然會變成我的同居人。」
珍妮挾了一塊豆腐乳送進他碗裡。
「日久生情吧！從達拉斯回來後，我們幾乎天天碰面吃飯。」
粥的溫度恰到好處，李興誠連同豆腐乳扒了一大口。
「說得也是，那段期間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覺到真實感。」
珍妮也變得依賴李興誠。
「沒辦法，誰能體會我們碰上的那些事。」
患難與共的情誼，牢不可破。
「我愛你。」
珍妮含情脈脈地說。
「一大早有必要那麼噁心嗎？」
李興誠羞澀地將頭別到一旁，閃避珍妮的目光。
「還好你也喜歡我，不然我可有得單戀了。」
從李興誠涉險，將珍妮帶出孤立無援的困境後，她心裡便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雖然李興誠絕口不提，但珍妮自己清楚，回台灣後，是她找盡藉口到天母找他。
「講這些做什麼，趕快吃完，待會兒我們去好市多買些日用品。」
李興誠不計較枝微末節。
「明天再去吧。」
珍妮否決他的提議。
「為什麼？不是說好今天嗎？」
李興誠記得和珍妮做了約定。
珍妮收起笑臉起身，到客廳拿了一張量販店的促銷傳單，交到李興誠手上。
「好市多進了一千盒的怪獸餅乾。」
珍妮沒好氣地說。
李興誠看著傳單上限量搶購，一人限定購買一盒的字樣氣憤地說：
「又來了，上次整家店差點發生暴動，他們不怕店被砸掉嗎？」
MAC公司工廠重建速度緩慢，產能大量萎縮只達到過去的百分之一，在配額制控管下，台
灣供貨情況吃緊，普通超商門市紛紛停止販售該款餅乾，即便是美式連鎖量販店，也只能
不定時限量供應。
奇貨可居，雖然官方售價不變，網路上一盒已經漲到十倍，甚至更多，每次都會造成搶購
熱潮。
「只要能吸引買氣，這些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常見的行銷手法，珍妮並不意外。
「這個餅乾明明有毒，為什麼沒有人出來舉發，政府相關單位也不管。」
進展到男女關係後，兩人無話不說，珍妮從李興誠口中得知許多事。
其中包含怪獸餅乾背後代表的意思，餅乾內可能隱藏有可怕的毒素，卻無法理解為何沒人
識破，阻止餅乾繼續公然流通販賣。
「喬治的叔叔在參議院組織了特別調查委員會，下令食品藥物管理局徹底檢驗餅乾成分，
它完全符合食品衛生標準，又沒有類似毒品的上癮性，東西不違法，只能讓它繼續賣。」
洗刷冤屈的喬治鍥而不捨地挖掘尚真正的意圖，竭盡所能依然一無所獲。
「至少停止了國防部繼續往這家公司投注資金。」
珍妮不認為喬治的作為徒勞無功。
「尚如果在乎金錢，就會確保餅乾正常供應，MAC公司股價剩下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
李興誠在網路上密切注意MAC公司相關新聞，尚強悍拒絕董事會決議，每個月僅交出少量
的原料到工廠，造成供需失衡，在全球引發一波怪獸餅乾的搶購風潮。
「我搞不懂這個人。」
珍妮摸不透尚的行事作風。
「他一定會讓我們知道的，問題是什麼時候？」
李興誠相信，尚在籌劃著一件大陰謀，而且會親自揭曉內容。
「你的直覺一向很準。」
越是深入了解，珍妮發現李興誠擁有超乎常人的第六感，比起鉅細靡遺的分析，他隨口一
句的感想，往往更接近於真實面。
「什麼聲音？」
這份敏銳也作用在聽覺上，李興誠常能聽到細微的聲響。
「我的手機。」
被他一提醒，珍妮豎起耳朵聆聽，擱在包包底部的行動電話正快速震動搖晃中。
「你的耳朵跟狗一樣靈。」
佩服之餘，珍妮走到沙發接聽可能是翻譯仲介的來電。
李興誠在家自學，雖然擁有相當於大學程度的同等學歷證明，始終並非正規科班出身的人
，空有傑出的英文能力，卻無法找到條件優渥的工作。
珍妮透過與仲介的關係，承接書籍翻譯以及撰寫英文書信的工作，轉交李興誠完成，她從
旁協助，慢慢累積經驗資歷，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為專業翻譯，脫離處理雜事的工友身分
。
「喬治？怎麼是你？」
電話那頭竟是喬治。
「等等，我叫Jeremy來聽。」
回台灣後，李興誠與喬治維持密切聯繫，他與珍妮交往的事，喬治自然會知悉。
「你電話沒開機嗎？」
珍妮摀著話筒問李興誠。
「沒電了吧。」
李興誠聳肩說。
從珍妮手中接過電話。
「我這就去收信，看完後我打電話給你。」
講沒幾句，李興誠便變了臉色，急急忙忙結束通話，跑進書房裡，珍妮好奇跟在背後。
作業程式一就緒，李興誠連上網路收信，找到喬治的來信，點擊他附加的影音網址。
上傳影片的人，錄製了一段為時五分三十一秒的短片，地點在一家醫院的急診中心，影片
全程記錄了一名被緊急送入醫院的民眾，躺在擔架上痛苦掙扎的模樣，然後突然翻滾在地
上，身體扭曲變形，皮膚顏色快速加深增厚，最後像是鱷魚皮粗糙堅硬滿是凸起的鱗峰，
整條脊椎隆起，從頸骨到尾椎佈滿有如刀片的骨板
。
這個的不明生物，狂性大發在急診室內胡亂衝撞，一名醫生活生生地撞得頭破血流，兩名
警衛趕來，朝著牠連開數槍，子彈全卡在硬皮上，不明生物轉向攻擊警衛。
攝影者本想拍下警衛的死時慘狀，卻拍到兩人同樣變成猙獰怪物的過程。
像是感染似地，沒多久，待在急診室裡的人，將近一半的醫護人員或是病人，厲聲哀號著
開始蛻變成怪物的同類。
影片在攝影者救命聲，畫面劇烈晃動下結束。
攝影者逃出醫院後，即刻將影片放在網路上。
影片說明寫著，事發地點在德州大學西南醫學中心，上傳人驕傲向外宣示，終於拍到傳說
中受到高輻射污染產生異變的人類，要聯邦政府別想再掩蓋事實。
李興誠注意到上傳時間距今不過短短八個小時，點閱次數來到四千多萬人次，每刷新一次
，就以超過十萬的速度在增加中。
「看到了嗎，這些人的瞳孔有一瞬間變成漩渦。」
珍妮目不轉睛看著，找出了與腦中記憶匹配的細節。
「魯貝特沒有說謊。」
硬皮、漩渦狀的眼睛，喪失理智的暴行，這些人遭遇到與魯貝特同樣的變故。
「菲特。」
珍妮脫口而出，認定這與輻射無關，始作俑者是那塊神祕的餅乾。
「該來的還是要來。」
李興誠認同珍妮的觀點。
正要依照約定打越洋電話給喬治，裝在書房的聯外對講機，響起嗶嗶兩下尖銳短促的提示
音。
「送快遞。」
貨運人員告知有一件大型包裹要送交李興誠。
珍妮開門讓送貨員入內，簽收一個承重２０公斤的紙箱。
箱子很輕，珍妮雙手抱著回到書房。
「我也收到了。」
李興誠對電話裡的喬治說，他從喬治口中預先知道會收到箱子。
「幫我打開。」
他單手從筆筒抽出一支美工刀交給珍妮。
珍妮接過來，俐落地劃開封口的膠帶，一左又右打開，不可置信看著箱子裡裝滿的怪獸餅
乾。
「唸一下擺在最上面的卡片。」
第二次麻煩珍妮。
珍妮深深吸了一口氣，翻開繪有菲特圖案的精美手工卡片，咬字清晰地唸出：
「當所有人都是怪獸後，就沒有人是怪獸了。」
這段話全以英文書寫，字跡流利漂亮。
「那是我們當時聚在一起時說的話。」
李興誠望向珍妮，隔著手機對著遠在美國的喬治說。
「只有變成沒有心的怪獸，才有辦法無情地殺人。」
李興誠按下結束鍵，喃喃地說著，流下珍妮所沒見過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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