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4月14日午夜
阿彥的宿舍
毛哥、安河、阿發、阿彥一群人興高采烈地打著麻將。方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滷味和啤
酒。毛哥自摸了。「幹……」安河咕噥了一聲。接著重新洗牌了。一旁電視機裡頭,一位
穿著套裝的女主播默默播報著午夜新聞。這時候大馬路上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汽車對撞的
聲音。
阿彥站起身來、推開小門,走到陽台上,眼睛朝向大馬路上望去。一台黑色休旅車跟一台
紅色轎車對撞。休旅車翻覆了,騰出陣陣白煙,四個輪子還都面向天空,好像要在夜裡捉
住什麼似的。肇事位置就在路口的正中央,閃黃燈不斷一閃一滅的,氣氛有點詭譎和怪誕
。阿彥的雙手冒出冷汗。由於宿舍位在四樓,阿彥看得不是很清楚,加上又有些微近視;
隨後,他打了一道冷顫完,便進屋了。
「車禍喔!?」毛哥問問,還用筷子夾了一塊魚板放進嘴裡咀嚼。
阿彥有點被剛才的景象嚇到了,他只是微微點頭。這時候安河起身,走進浴室尿尿了。
「你要不要下樓看一下……」阿發提議。「順便去對面的7-11幫我買包七星。」他沒等阿
彥回答,就塞了一百元紙鈔給他。他笑笑。
「再多買一瓶……威士……忌……回來啦……」毛哥的臉紅紅的,聽這說話的口氣好像喝
茫了。
阿彥對他比了比中指,捉了一件夾克就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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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彥走到樓下後,看見車禍現場已經圍了一圈的人了。每個人的頭上都載著鴨舌帽,他覺
得有些怪異,眼皮直跳個不停。但他還是朝向人群走過去了。這時候救護車出現了,離現
場大約還有兩百公尺距離。救護車直直開過來,每當車子經過一盞路燈時,那盞路燈就熄
滅了。整條馬路越來越暗,只剩下閃黃燈的光線,把阿彥的臉孔照映得慘白。
當救護車抵達後,路口的閃黃燈「砰」一聲,冒煙了。可能燈泡燒壞了吧。現場頓時陷入
一片黯淡,可以提供的照明剩下救護車前頭射出的兩道白光了。幾個身穿白衣的醫護人員
下車了,並拿著手電筒和擔架穿過人群,進到事故第一現場裡面去。他覺得此時氣氛更加
詭譎和離異了,為什麼連醫護人員也都要戴鴨舌帽……!?他們的臉都只是一片陰影而已
,除非更走近一點,更走近一點,胸膛貼著胸膛,才可以看清他們的真面目吧,他想。
他愣在自己的宿舍門口前,不太敢走過去現場看,雖然只有短短二十公尺幾步路的路程而
已;他想,先繞過人群去對面那間7-11幫阿發買包七星好了。當他跨出第一步的時候,救
護車的大燈熄了。他嚇了一跳。但腳步仍然不聽使喚繼續朝向7-11走過去……
當他路程走到一半的時候,7-11商店不管裡面或外頭的日光燈全都滅了。他吸了一口氣,
左心室抽搐了一下,感覺心臟病快發作了。他的右腿定格在半空中,慢慢地收回,深怕製
造出那麼一丁點的腳步聲……在這個異常寧靜的夜晚。況且他的右側旁邊三十公尺處,就
是車禍第一現場了;可能地上會有一雙血淋淋的手臂、腳趾,或者一顆慘不忍睹而且沒有
闔上眼皮的頭顱。他不敢在想像下去。
緊接著大馬路上刮起一陣冷風,逼得他打了個寒顫。他感覺馬路中間種植的行道樹的葉子
,都被剛才那一陣冷風吹落大半了:然後,剩下瘦骨嶙峋的枝幹搖啊搖,在路面上投下許
多數不盡像人形的黑影。他當下感到一陣顫慄。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發抖。
這時候天上一大片黑雲,把原本就慘澹的上弦月給覆蓋過去了。馬路上瞬間黑暗得徹底,
只有一片死寂。沒有路燈,沒有車流,只有一群圍在車禍現場那些頭戴鴨舌帽的沉默者。
他猜測人數應該有一百人那麼多;接著,突然有人拿著手電筒往他這個方向照過來。雖然
隔著三十公尺,但那道光線還是滿明亮加刺眼的。他半瞇起眼睛。
隱隱約約中有幾道瑣碎的聲音在他耳邊這麼說著:「彥哥,走過來看啊……」、「幹,你
不敢喔!?」、「哇哈哈,哇哈哈……」他心中頓時被激起一股怒火,為了證明自己不是
俗辣,他朝車禍現場走過去了。每位圍觀的人,鴨舌帽都戴得低低的,只露出鼻子和嘴巴
,一副陰森十足的模樣。「借過……」他一步一步推開人群,朝著圓圈中心地帶穿過去了
。
當他穿過人群來到圓圈中心,發現穿著白衣的醫護人員已經不見了,地面上有一支手電筒
被風微微吹動,慢慢滾到他的腳邊。他彎下腰撿起了它,並把燈光調整到最亮。他朝兩輛
相撞的車子照射過去。車子旁邊好像躺了三具屍體,不,他又在紅色轎車的副駕駛座車門
附近發現一具……所以是四具。目前離他四、五公尺所看到所能計算的:四具屍體。他雙
手發抖地拿著手電筒,朝向離他最近的一具照上去。
咦……那不是毛哥嗎?他的眼睛怒瞪著他,有一種死不瞑目的感覺;而嘴邊不斷湧出鮮血
。他抽了一口氣,趕快把光線移開。他揉了揉眼睛,告訴自己看錯了。肯定自己看錯了。
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倏地轉頭看向自己四樓宿舍的房間。整棟建築就只有那一戶
亮著燈光。他的心底一寒。接下來那戶燈光竟然熄滅了。他的心臟差點要跳出來。
他現在頭腦很混亂,一切都覺得不可思議。但他還是相信上一秒肯定自己看錯了,可能那
具屍體的臉只是長得很像毛哥而已。他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但起不了什麼作用。他決定把
光線投注到第二具屍體看看。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阿發……!?」他尖叫了一聲,順
勢把光線移到第三具屍體。「安河!?」這兩具屍體的表情都跟毛哥來得差不多,眼皮沒
有闔上,嘴邊沾滿腥臊的鮮血。他驚嚇到喉嚨只能發出氣音,手電筒一個沒捉牢……滑落
到路面上了。他趕緊趴下身把它撿起來,像是撿救命丹似的,並且身體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
他愣住了,一方面也好奇那麼第四具屍體……又是誰呢!?他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憋住呼
吸,勉強再向前走幾步路,然後把手電筒的光線灑在紅色轎車的副駕駛座車門附近的地面
。咦,奇怪……!?第四具屍體不見了……!?
當他意識回來時,發現腳底下好像有一雙冷冰冰的手捉著他的腳踝不放。他立刻反射動作
地把手電筒指向他的腳下……他看見,他看見,一張百分百像極他自己的方臉正在腐爛和
七孔流血,並且努力對他擠出可怕的微笑。「啊──」他把手電筒拋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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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彥全身抖動了一下,接著清醒了。他的上半身整個九十度從床上弓起來。原來剛才是一
場噩夢。他捉了身旁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顯示「03:00」。他的心臟好像五秒沒有跳動
;他想,人家說凌晨三點是一天中陰氣最重的時候。他又想起剛才那個夢,然後把現在的
時間也給想像進去。他身子發抖了一下。他覺得還是不要亂想比較好。
之後他打開浴室的門,進去小號和洗了一把臉。他想讓自己清醒一點。當他用水沖完臉後
,拿著毛斤對著鏡子擦拭時;突然,浴室的燈閃了幾下,熄滅了。鏡子裡頭反應出他自己
五官輪廓的黑影。他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滑倒。他急忙轉身衝出來,一雙材質塑膠的夾腳
拖鞋還留在裡面。他不敢進去穿了。他還拿了張椅子把浴室的門堵住。這動作的確給他帶
來不少心裡的安心作用。但下一秒,椅子自己「砰」一聲倒下來了。這椅子紮實地打在大
理石地板上。清脆。響亮。他心裡又被震了一下。
一個人在房間裡實在太可怕了,他想。他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打開電腦連上臉書。這
期間他還不斷轉頭去看浴室的門,深怕門自己會打開似的。他把目光轉回螢幕上面。毛哥
貼了一段離線流言給他,文字是「我昨晚在夜店撿到的屍體,很正吧……」旁邊附上一行
用英文和數字組合而成的網址。
他沒想那麼多,馬上就捉著滑鼠移動游標點選了進去。正當他滿懷期待的時候,畫面上瞬
間烏漆媽黑得什麼都看不見。兩秒過後。一隻沒有眼球的長髮女鬼跳出來了。視窗怎麼關
都關不掉。女鬼的嘴巴裂得越來越大了,一道血淋淋的長長舌頭吐了出來,上面爬滿了無
數隻正在奮力蠕動的蛆……
他胃裡瞬間湧上一股嘔心感,他吐了。他一邊吐,一邊試圖把游標移到畫面右上角關掉那
個「X」。沒想到,沒想到;那個「X」竟然自己長腳似的,在畫面上跑來跑去,不管他怎
麼移動滑鼠就是點不到……
這時候女鬼的整張臉被慢慢放大似的,而她舌頭上的蛆一團接著一團往上爬了,先吞噬鼻
子,後來快要把女鬼整張臉吃掉了。畫面看上去,就像電腦螢幕爬滿了蛆似的。他嚇到了
,右手捉著滑鼠用力一扯,USB連接線斷了。他傻住了。
這時候浴室傳來了「吱吱──咯咯──」好像有人在裡面走動似的。更恐怖的是,門竟然
自己「唰地」一聲打開了:好幾撮長髮慢慢垂下來。越來越多,越來越長……咦,該怎麼
辦!?他慌張了;這時候,他又把目光轉回螢幕上,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電腦螢幕出
現的場景,竟然與他看向浴室的畫面同步更新了……
電腦畫面:長髮持續地垂下來……越來越多,越來越長,最後出現一片皮膚潰爛的額頭了
……「啊──」他大叫了一聲。不過他喊不出聲音,他的喉嚨好像被冰塊僵硬住了,失去
了該有的作用能力。他的尖叫只有他自己的潛意識聽得見。
他嚇到又趕快把目光轉移到浴室的門那邊,這下子女鬼那張沒有眼球的臉完完全全呈現了
。沒錯,就是稍早電腦畫面裡出現的那隻女鬼。只是現在她沒有伸出那一條血色又佈滿蛆
的長舌頭而已……
女鬼的動作加快,越來越快。她從浴室的門爬出來了……咦,她竟然沒有下半身!?整個
腰間像吸盤似的黏在天花板上。她倒吊地用兩隻蒼白無比的細手,撐著天花板向他快速靠
攏過來了。她幾乎用跳的。他眨了一下眼皮的時間而已,她就從距離他六公尺,變成四公
尺……三公尺、兩公尺、一公尺,一雙像被大火燒爛得焦黑流膿的手快要捉住他了。
他這時候才想到要逃開,但雙腳僵硬到麻痺了。他發現不管大腦下給神經系統什麼指令,
身體就是不聽使喚……連現在驚嚇得要把眼皮閉上,也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鬼
帶著一副空洞的表情向他襲來。突然間,突然間,日光燈一閃一閃……整個房間一下子明
亮,一下子黑暗。一下子明亮,一下子黑暗。就在這詭譎的氣氛和空間裡,沒有眼球的女
鬼爬到他天花板的上空後,一口氣「唰唰」跳下來了。跳到他的身上……他聞到一股像是
轉角死貓的氣味。一陣嘔心湧上喉嚨。
他很想用手去揮她、打她、揍她,但身體就是不聽使喚。他心中升起一股無力和絕望感。
他在心裡歇斯底里地喊叫和求救,但只有讓自己更加害怕而已。女鬼開始大動作出來了。
她輕而易舉就把他的嘴巴扯開,然後臉頰貼了上去……嘴巴張開、再開……她把他親了上
去;然後,兩個嘴巴完美無缺地黏著在一塊。這一瞬間。這一瞬間……他感覺她的舌頭伸
了進來,並且鼻子聞到如死魚放在冰箱內一個禮拜的味道。他的胃這次翻騰得更厲害了,
真的又要再吐一次了。
與此同時。他感覺日光燈一閃一閃的頻率加快了,無法形容的快,整個房間快要爆炸了。
他也感覺,女鬼的細長舌頭一直頂到他的喉結……他有種已經窒息的錯覺。更可怕及嘔心
的是,他感覺好多蟲子在嘴巴裡活蹦亂跳的生氣,並且推推擠擠地在他的體內似乎要找通
道鑽來鑽去。他感覺有蟲子從他鼻孔和耳朵竄出來了:好癢,好癢,好癢。癢得快要受不
了。癢得快要受不了。這時候。這時候他的感官和知覺好像都回來了。他發現他的雙手能
動了……
他使出全身吃奶力氣要推開女鬼,但沒有眼球的女鬼把他圈抱得更緊了;還好她沒有腳,
不然連腳也要像蟒蛇般把他纏繞上去了。剎那間,他腦子不自主地竄出一道求生訊息或說
意志;他當下一口氣咬下女鬼的舌頭,鮮血噴了他整張臉孔。女鬼尖叫了一聲,爬回天花
板上去……
這時候他看見身旁的電腦畫面:他自己的那張方形臉孔,鼻子啊、耳朵啊……白蛆一隻接
著一隻從那裡面爬出來。他徹底崩潰了。他卯足全力衝到窗戶邊……他推開窗戶,雙腳一
蹬毫不猶豫跳下去了……
他感覺身體飄飄然的。但更刺激的是……女鬼也跳下來了。「顆顆──顆顆──」她雙手
捉住他的腳踝了。「顆顆──顆顆──」在離地面剩下一公尺的時候,他看見地上躺著一
具死狀悽慘的屍體。頭破血流,腦漿炸裂……無數的蛆在上面爬行著、啃蝕著;但死者穿
著的那套衣服,就是他自己目前身上所穿的這套。完全一模一樣的款式。「顆顆──顆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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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阿彥嚇醒了,整個人從床上滾到地板上去。「太恐怖了,夢中夢啊……!?」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做了那麼恐怖的夢。可能是以前泰國鬼片看太多,他這樣安慰自己。
但好像起不了作用。這時候他尿意襲來,他怔怔地看著浴室的門……
他好怕剛才的情節又重來一次。後來他先小心翼翼地走到浴室的門邊,先用手指壓看看燈
有沒有壞掉……還好,燈是好的。他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去撒了泡尿,其間他都不敢去看洗
臉台上那一面圓形帶點陰森氣息的鏡子。他好怕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上完小號,褲子還沒拉好,他就以跑奧運百米的速度衝出浴室,好像那裡是個墳墓有埋葬
死人似的。他越想越覺得害怕。然後他決定做一件事。他拉開書桌的抽屜找出膠帶,和拿
起房間角落昨天的報紙。他二說不說馬上就又衝進浴室,把那一面鏡子封起來;當他稍早
第一眼看見裡頭那個人的面色多麼慘白時,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的雙手不自主地發抖。
他覺得好像有人在盯著他看,那只是一種感覺,而且今晚連下兩個不乾淨的夢……他這種
感覺當然越發強烈了。
那面陰森的鏡子用報紙貼起來後,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醒醒腦。也有些許借酒壯膽的
意味。他看了看手機,時間顯示「03:00」……不會吧……!?他心寒了一下,背脊馬上
整個發涼。他剛剛第一個噩夢完,第二個噩夢的開頭,時間就是「03:00」。這一切只是
巧合嗎?還是冥冥之中暗示著什麼!?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只是覺得頭有點暈,但不敢躺回床上去睡。他不想再讓如此
詭異又恐慌的噩夢無止盡循環下去;他想,他要找點事情做。但他正要按下電腦電源按鈕
的時候,他想到夢中畫面裡的那個女鬼。沒有眼珠的女鬼。連他跳樓也要捉住他的女鬼。
一股寒意由背脊向四肢擴張出去。他的腳底冷冰冰的。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穿鞋子
。他打了個冷顫。手又趕快伸縮了回來,好像電腦是連結另外一個空間似的。
突然間,突然間;怪異的事情發生了。他房間裡的日光燈好像秀豆的樣子。整個光線瞬間
黯淡了不少。他想起第二個夢也出現過如此的場景。這未免太巧合了吧……!?一切的一
切。今晚一切的一切。
五秒過後。果然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開始一閃一閃……眼前好像瞬間又回到第二個夢裡的場
景了。他抽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把右腳往前踢去:人體當下受到驚嚇的反射動作。這下
子可離奇了……他哪裡不踢,偏偏踢中電腦開關的按鈕;導致電腦正在嘶嘶作響,自己開
機起來……而房間裡的光線,忽明忽暗閃爍著;而這時候,窗簾自己跳起舞來了,一陣冷
風吹來,他才發現晚上睡覺前窗戶沒關緊。
他再也承受不住這股恐怖的壓力了。種種的巧合林林總總加起來,就算再怎麼鐵齒的人也
會想趕快衝出這個房間吧。他隨手捉了一件夾克和錢包,就兩步當三步用……出了房間見
到樓梯就一口氣往下衝,一秒都沒有回過頭看向後面。雖然他腳跟後面不時傳來不明物體
「滋滋──砰砰──」的聲音……
那是剛才他太慌張,衝出房間的時候,不小心讓雙手把鞋櫃上的籃球擦撞下來;所以,籃
球就順著樓梯陪他一起滾下樓了。但他腦海裡只想著:女鬼追來了,女鬼追來了,我的媽
啊,我一定要再跑快一點……
我一定要再跑快一點……
我一定要再跑快一點……
我一定要再跑快一點……
我一定要再跑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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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4月14日午夜
7-11便利商店
阿彥坐在商店裡頭的座位上。正面對著馬路。而這個十字路口,就是他剛才第一個噩夢的
場景。完全一模一樣。閃黃燈仍然規律地閃爍著,把馬路中央種植的行道樹襯托得陰森至
極。有隻黑狗一跛一跛地過馬路。馬路的對面,同樣有一隻黑狗在等牠。一輛福特汽車開
很快過去,差點撞上安全島。他嚇了一跳。
「你還好吧!?」大夜班小孟端來一杯熱咖啡給他,並拍拍他的肩。「黑眼圈很深呢……
」小孟是夜校生,但跟阿彥同一門科系,算是他的學弟了。不過他今年大學被二一,所以
先跑來便利商店做大夜班打發時間。他說有機會的話,會再重考,但不會再選有「流體力
學」的爛科系了。
「小夢,我跟你講一個故事……」阿彥喝了一口熱咖啡,雙手微微發抖。這時候兩隻黑狗
已經在馬路對面消失了。「但你一定不會相信。」
「我拜託你……」小孟努努嘴。「最好不要是鬼故事喔!」他的面容裡流露出一股害怕的
神色。「我十二點交班沒多久,這路口……」他用食指朝向路口的閃黃燈指去。「就發生
了一起恐怖的死亡車禍。」他聳聳肩,好像講完這話全身發冷起來的樣子。
「車禍!?」阿彥問。原本要把熱咖啡從嘴邊拿開的動作,此時停止下來。就像學校的鐘
聲響起,老師告訴學生「停筆了」的樣子。
「就一輛黑色的休旅車跟紅色轎車對撞啊……」小孟一副「你睡死了吧」的表情繼續說著
。「好像有一位中年婦人身體斷成兩截,兩顆眼珠都撞飛出來了。」小孟摸摸胸口:「幹
──我不敢講了啦!」他轉身去整理座位後方的雜誌。
阿彥聽完小孟這段話後,一股涼意馬上從腳底竄到背脊。他想起他的第二個夢:女鬼的畫
面仍然歷歷在目,好像隨時隨地都會從他眼前蹦跳出來似的。他把手上的熱咖啡,握得更
緊了,希望可以藉此逼退一絲絲寒意。不過效果好像不太怎麼明顯……
路口的閃黃燈仍然孤寂地在馬路上閃爍著。今晚這一切的現象該怎麼解釋呢……!?恐怕
說出來……全世界的人也都不會相信吧,更何況小孟了。但它的的確確發生了。還要說它
只是個巧合嗎……!?阿彥納悶了起來。他看向馬路對面自己位於四樓的宿舍。那個房間
散射出來的光線,還是忽明忽滅交替著。他打了一個哆嗦。
突然,阿彥後方的小孟尖叫了一聲。「幹──誰把鬼故事口袋書丟來週刊後面……」他不
爽地一直幹瞧。「他爺爺的,是要嚇唬誰啦!」他心不甘情不願把鬼故事口袋書放回專屬
的架子上。
「咦……小孟,」阿彥突然不自覺地轉過身,把右手直直地伸向小孟。「那本書拿給我看
一下。」現在有任何風吹草動,對於阿彥來講都是格外敏感的。他的神經處在一種亢奮和
緊繃的狀態。他的心理正在承受著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壓力。稍早那兩個詭異的夢,不,是
一個夢兩個不同的場景;而且地點都很接近。他已經被搞到整個人快要虛脫了。
「這種書千萬不要看太多……」小孟叮嚀阿彥。「會做噩夢的。」他在書架上抽出剛才自
己放回去的那本口袋書。「別怪我沒警告你!」他把書交接給阿彥。小孟可能不知道,阿
彥已經做過噩夢了,而且這種噩夢的驚悚程度已經遠遠超越坊間鬼故事的等級了。
這本口袋書的書名是《替死鬼》。書的封面插畫圖案就是模仿車禍現場:一台汽車四輪朝
天,旁邊很多位臉型扭曲的鬼魂都同時伸出雙手,要把駕駛從車裡頭拖出來的樣子。這還
不夠可怕。讓人驚悚的是封面底下的這一句話:聽說因車禍過世的往生者,會找距離事故
現場最近,而且八字最輕的活人當替死鬼。
阿彥在心裡又把這句話默念了一次:「聽說因車禍過世的往生者,會找距離事故現場最近
,而且八字最輕的活人當替死鬼。」
阿彥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因為想起小時候他媽媽帶他給人家算過八字。他的八字才兩
兩多。那個算命的師父還跟他媽媽這樣說:「這孩子二十幾歲可能會有一個劫數。如果躲
得過的話……唉……」他印象中那個師父嘆著氣猛搖頭,而他媽媽一直哭、一直哭……
阿彥一臉茫然地看著手中拿著的這本《替死鬼》。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次死亡的恐懼
離他好近、好近。這是他長那麼大以來,體驗到的前所未有的感覺。一種一不小心就會窒
息的感覺。雖然他以前只要身體比較疲倦的時候,就會看得到鬼影或做做噩夢;但是,這
一次噩夢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他的第六感這樣告訴他的。他以往所有夢過的鬼魂,都沒
有今晚那位女鬼來得這般真實且恐怖,並且帶有非常強烈的侵略性……好像非得要霸佔他
這具身體的軀殼似的。
不久後。黎明慢慢從阿彥眼中降臨了。閃黃燈切換到紅綠燈了。馬路上的車輛增多了。有
幾位老伯伯老婆婆拄著拐杖出來散步了。一位送報的中年男子,把摩托車停在超商門口,
走進來買包香菸又繼續騎著送報了。馬路兩側穿著反光衣的清道夫,也拿起竹掃帚開始清
掃落葉了。馬路上有些巷子的轉角,開始熱鬧起來了;空氣中充滿一股饅頭和油條的氣味
。還有煎蛋餅和豆漿等等食物的氣味。
阿彥喝完手裡那一杯已經變冷的咖啡。然後他跟小孟要了香菸和打火機,一個人坐在商店
外頭的階梯抽起菸來了。他怔怔地看著對面那一棟表面用紅磚沏成的建築。四樓的那一戶
仍然光線一閃一滅跳動著,不過已經不太明顯了,要很認真看才能分辨得出來。他倒抽了
一口氣。
之後阿彥等著六點小孟交接完班,要借住他的宿舍補眠。他自己的那間套房,他發誓死都
不要回去住了……他這麼告訴自己:補完眠再找人一起回去搬東西吧。「小孟,地方借睡
一下……」他好像連說話都像跑馬拉松一樣,疲倦無比。
「你宿舍怎麼了!?」
「我晚一點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