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適可而止。」
「為求萬全，從長計議。」
老猴亦步亦趨於九連身側，再三勸退。
可惜九連聽而未聞，專注於勘場策劃上。口語喃喃，劍指點畫雙目，下
秒視界驀然開朗，四面八方、分秒更迭的流運如星河花海般華麗盛開。
十指快速彈撚，計算所有可能的可能性。
既矮且瘦的同伴肅然抬掌阻攔九連的去路。「你今日絕無機緣。」
九連清楚這絕非一時托辭，老猴不屬信口雌黃之輩。只是——
「現在就有機會。」九連抬手、遙指漸而明晰的天際線。「那個男人兩
炷香後會經過這裏。」
順沿九連手勢，老猴發見十里外、慢步田間的中年男人，旋即反駁：
「他不會發現遺骨。」
按照預示，那男人的確不會發現遺骨。
「我會讓他發現。」
老猴金睛圓睜、毫毛直豎。「那業報不是你受得起的！」
九連不再回應，繞過老猴，在結界四周一一佈陣、施術唸訣，定靜迅捷，
沒有半絲遲疑動搖。
老猴斜睨自顧自忙碌的同伴。「從不聽勸，咱不管了！」
明明真璃還有十天半個月不會有魂靈擾動的現象，他倆大可先謀後動，
偏生九連總選最糟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但這是九連的自由意志，咱管不
著也不該管……
無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預見的未來……
九連的彈指卜筮沒停過，男人一步入水域範圍，掐算更為輕捷。
倏忽指節僵固，下秒劍指啟陣，包圍結界的十幾道陣法連成一圈，符籙
同時飛昇壓界，光耀懾眼。
陣法與結界相抗，紅白雙色的電光激烈拉鋸，交纏出搖曳的橘紅光帶。
瞬間震波轟散開來，林鳥受驚盡飛，萬物噤聲不語。
此時此刻，妖魔鬼怪、飛禽走獸無不走避，唯獨喪失絕大靈感的人類是
全無所覺的安心上路。
「不行了。」漠然嗓音道出既定事實。
陣法豈敵業報，一一敗陣損滅。九連走近結界，長髮及衣擺隨暴風高揚
抖顫，遭業力焚毀的符籙併發出不可逼視的詭綠幽光。
機會近在咫尺，豈言放棄！
不經思量和防護，九連隻身闖入結界，徒手抓起泥沼裏的遺骨。
感應外物進犯，游離結界周緣的守界縛線顯現，密密麻麻的滿眼朱紅，
瞬間攏聚成一條條比手臂還粗的紅繩。紅繩一個擺盪，震懾出上百尺的
波動，下秒數十條紅繩疾撲九連，緊緊勒纏全身。
結界內，眼眶凹陷，全身皮膚縐縮枯槁，伴隨燒灼的痛楚和喘不過氣的
虛脫感。
九連茫然注視自己緊抓白骨的掌指——膚色蠟白，既枯且瘦，指緣泛黑
——遙遠卻再熟悉不過的景象，這就是孽鏡臺所言難以負荷的業報？
也好，我生來糊塗、死後糊塗，今若得以自身修為和一身腐朽換得她魂
自由也好。
九連阻擋重如千鈞的業力，全力運勁拉抬真璃遺骨，唯祈遺骨多離泥淖
一分。
什麼都好，讓我撐過這一刻吧——
隔岸觀火的老猴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棲身的枝枒大幅度擺盪。
慘了慘了，真的瘋到跑進結界裏，全身還捆得跟線軸一樣！
情勢比不及卸甲的律令還緊急啊，這小子還不趕緊施法護身、速速退場，
就怕……
勢隨意轉，最糟糕的情況即刻上演——九連遭守界縛線緊勒的頸項，莫
名噴洩出一道氣流，勢若洩洪、未見間斷。
枝枒上的老猴即刻站起身，神色異常悲憤。
咱沒申請界外施術的公文啊，這下公文要寫到死了！
咱真是倒了八世的楣，今日遭此劫數，不……是結識九連你這損友！
魂魄由精氣構成，簡言之，九連若為活人，現在正血脈狂噴，不消片刻
便會魂飛魄散。
連卜筮也省了，老猴即刻就地施術、喃喃唱訣，唱訣之迅，不見口唇開
闔，眼前憑空乍現燦紫靛煌的輪轉陣法，結印手勢一指，破空紫雷直劈
結界！
結界頓時裂出破縫，老猴趁勢俯衝界內趕赴救魂。
老猴甫搭上九連肩頭便共承業報。瞬間巨大水壓環繞周身，五感充斥吞
也不是、吐也不是的窒息感，屏絕吐納亦毫無作用。
溺死鬼的瀕死感受嗎？真不舒服……
強忍水中口音含糊不清的反射直覺，老猴在九連耳畔大喊：
「快放開，你要魂飛魄散了！」
九連全副精神落於小小白骨上，一心拉開真璃與業報的距離，無暇顧及
是誰的魂將滅、魄將盡。
九連一號表情的面癱貌，流露出了無遺憾的告慰眼神，搭配狂噴精氣的
魂體，恰為一幅壯烈犧牲的悲劇英雄場面——這算哪門子沒遺憾？灰飛
煙滅就能此生無悔嗎？
老猴氣極，卻也無可奈何，唯有捨命相陪，協力拉抬真璃遺骨。
預定到來的男人終臨水畔。老猴益加奮力高抬遺骨。遭紅繩包裹的九連
派不上用場了，雙手死撐遺骨，可魂體呈現半透明，顯然僅賴執念維持
高舉的兩臂。
千千萬萬要發現啊——咱可無意命喪當場！
「唔……」疑似看見什麼，男人捂鼻傾身靠近水面。
「呃啊！」待看清水中來物，男人連滾帶爬逃離水畔。
大勢底定，兩眾旋即衝出震盪不已的結界，爛泥般跌至堤岸。
屏除了入侵者，無顧凡物俗世，結界復又消失無蹤，還以流水潺潺的水
域。水域彷彿沒發生過任何事，然而因果更動，水域氣場正以肉眼無法
辨識的緩速悄悄變幻。
「……好了，你可滿意了，那男人會通知村裡，真璃的遺骨也將順利安
葬。」老猴癱倒泥地之際，不忘卜筮事後結果。
伏地的九連雙目緊閉，流失了大半精氣，魂體嚴重受損，陷於昏迷不醒
的半透明狀態。
「這下可好，滿山滿海的公文等著。咱動不了了，找誰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