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甫換完契約、送走委託的客戶，耳畔即刻響起火焚般的淒厲慘叫，真璃
反射性回首觀望，視線下秒卻被一片米白蔽去。
「遮什麼？眼睛看不到，耳朵還是聽得到。」
左後方揚起老猴的聲，尋聲望去，老猴三眾似乎已兜了展場一圈歸來，
朱朱、周唐瑟縮老猴身後，邊走邊抖，彷彿受到不少驚嚇。
對於老猴的反對，九連不悅撇開臉，米白衣袖立刻讓真璃拉下。
真璃瞭解九連始終難以妥協的原因——因果業報對眾生總是殘酷，不斷
提醒他們眼前的良辰美景僅是須臾假象、一戳即破，他們的存在隨時能
被抹煞。九連只是不願她接觸這些太多。
群眾已然退避肇事中心點、在旁圍觀，十幾個青衣瞬間圍了上去。現場
只剩被青衣包圍的兩名神使和委地的破布，兩位神使鐵青著臉，彷彿自
己才是大禍臨頭、魂飛魄散的那個。是在通廊遇到的兩個軍官。
委託失敗……這事幾乎每年展場都會發生，卻是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縱
使有小須彌和孽鏡臺兩道關卡的預防，仍是有小須彌眾名利薰心昏了頭，
承接自身負荷不了的任務。
委託失敗最嚴重的結果便是如此——灰飛煙滅，倖免於難的唯有蔽體的
衣物，卻也成不成樣的破布。不分種族能力，藐視因果業報的下場都一
樣，不得好死。
天知道神使帶來的是怎樣的委託……
「兩位，請！」領頭的青衣含笑抱拳，做出送客手勢。
事已至此，委託是不可行了，但元兇乃業報及委託本身，與受託的兩位
神使並無直接關係，神使僅會被請出小須彌，短時間不得入展而已。
「別看了。」
真璃瞪視地上已不成衣的碎布，久久無法轉移視線，九連的出聲勸阻與
耳邊風無異，止不住她想將倖存的證明——那不知名的小須彌眾存在過
的證明——烙印進眼裏的衝動。
她甚至還沒機緣認識那小須彌眾，對方業已化成飛灰碎屑了。青衣很快
便會處理掉地上的破布，展場亦會還復歡鬧，衣物原主的存在從此消失
世上，一點痕跡也不留。
她見過好幾回這種場景，這回距離甚遠，但魂體仍忍不住泛起惡寒。她
永遠記得第一次親眼見識「灰飛煙滅」的情景：血肉毛髮、魂精魄氣在
她眼前瞬間剝離風化，灰滅前的一聲淒厲，叫她這死過一次的鬼永生難
忘。
見真璃面色蒼白、出神瞠望肇事現場，九連鐵青著臉轉向老猴，隨群眾
圍觀的老猴受不住九連的連波怨懟眼神攻擊，首肯妥協，反手變出一紙
契約，隨手揮劃，再塞進緊捱自己的朱朱手中。
「喏，給你個委託，替咱送封信。」老猴刻意提高聲量，成功吸引三魂
關注，轉移了籠罩低迷氣氛的三魂的注意力。
面對天外飛來一筆、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朱朱猶如春雷劈空，頓時腦內
一片空白，誠惶誠恐瞪著契約，契紙幾乎全給捏皺了。
只見朱朱弱弱問了一句：「……很危險嗎？」
「咱會給你能負荷的任務。」老猴挑眉，補充說道：「而且你剛才吃那
麼多，不用還嗎？」
朱朱高聳的肩頭立即垮下，老猴的回答似乎不合他意。
「借我看看。」真璃頗為意外老猴會給朱朱委託，湊上前探個究竟。
委託對他輩或為小事，對朱朱可是大事。並非她看衰，實在是幾十年下
來，朱朱只能接些小須彌的內務委託，好比佈置會場或發傳單之類的，
很難想像會有朱朱承接老猴委託的一天。
「我也……」周唐也好奇躬身擠在朱朱身旁，急於一瞧朱朱手中的籤條。
「……喔，我陪你一起去好了。」看清委託內容後，原本神色低落的真
璃，一分一分明朗起來，最後半瞇著眼、唇線緊抿，一付高深莫測的模
樣。
「真的嗎？」朱朱昂首真璃，喜出望外。
周唐來回觀望，不敢出聲詢問。委託看上去沒什麼問題，只是送信去橫
波殿，但其中透著古怪，而且老猴、真璃和九連三個全是了然於胸的神
態——感覺毛毛的。
老猴附和：「咱們全都能陪你去。」
「那我就放心了。」朱朱懷抱契約，笑得安心。
委託展期間，絕大多數的橫波殿住民都去支援維安了，此刻靜悄悄的橫
波殿，正迴盪猛獸般的吼聲。
「哈？你也欠他錢嗎？」
朱朱腰肢且軟，面對來者的詢問，呈現完美的九十度下腰——不過是淚
眼婆娑、抖個不停的下腰。面對巨人的傾身唯能下腰了，倘若他有肉體，
此刻肯定嚇到尿褲子了！
偌大陰影籠罩全身，銅鈴大眼閃耀紅光，外加聽上去極度不爽的嗓音，
朱朱覺得自己快看不到今晚明月了。
朱朱答不上話，圓臉艱難轉向側邊。
「你看哪邊啊？」
「沒、沒有……」回應的聲如蚊蚋嗚咽，震耳欲聾的聲量讓朱朱默默轉
回臉，只怕自己稍有怠慢便小魂不保。
大混蛋！天知道這裡是橫波殿殿長的廂房，難怪老猴他們說要陪同，這
會全躲到一旁看好戲！
明明房門口那麼小，卻跑出比天花板還高的壯漢，分明老虎擠老鼠洞，
欺騙純良老百姓！
大老粗巨人瞇眼注視掌中的小紙片，為難的模樣在朱朱眼裏僅是更顯兇
惡。
「我也不想揍像你這麼弱的傢伙，可我欠那傢伙不少，你就忍耐一下吧。」
巨人用粗糲宏大的聲爽朗宣佈。
忍耐個頭啊，給小須彌護衛長揍一拳不是等於直接死刑嗎？
朱朱刷白了臉，小小魂體宛如寒風吹落葉，沙沙沙的抖個沒完。
不行、不行，我不甘心、不甘心！在成為隕落的流星前，我一定要說！
「老猴我恨死你了——」
——2《任務委託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