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中
1
我醒了過來,在夜晚很深很深的時候。
潛意識讓威脅給喚醒,在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一塊冰冷的金屬輕輕觸在我的
前額,有雙如刀鋒般的眼在黑暗裡頭注視著我。
寒冷的槍口凍結了思緒,意識仍在夢境與現實中遊走,試著分辨這個場景的
虛實。我不動聲色的移動手臂,摸到了擱在床邊的武士刀,觸覺神經使得一
切活絡起來,意識總算能辨別明白這不是個夢。死神的鐮刀此刻橫在我的脖
子上,黑暗裡頭的那個人只要輕輕扣動手指,飛旋的子彈會立刻鑽進我的腦
骨蓋,為我的人生畫下總結。
究竟怎麼回事?我沒有表現得過於慌亂,只是靜靜的讓腦子甦醒,好弄清這
是什麼情況。我勾勾手,想把刀攬進手中,腦袋上的槍卻警告性的推了推,
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知道我醒了,臉從黑暗中湊了過來,總算讓我看清
了這張臉是屬於誰。我深吸一口氣,正要打破這陣沉默,冷不及防便挨了一
記重捶!
槍柄狠狠砸上我的顴骨,痛得我忍不住大聲哀號,腦袋一陣暈眩,眼前冒出
了金星。待我回過神欲暴跳彈起時,森冷的槍口復又抵在了我的前額上。一
二三木頭人,我乖乖的停下了任何動作。
「敢動我的女人!臭小子,你以為自己有多少斤兩?」
「你、你……」他的女人?小夢?我怒目瞪視著眼前的皓誠,語氣卻為了腦
門上的威脅而有點畏縮,「你發什麼神經?」
「不敢承認?」
他疑怒,又是一記毫不留情的打擊。
這一下讓我整個腦袋脹了起來,牙腫齒疼,喉頭翻搗乾嘔,臉上發麻火燙,
顴骨的位置有股撕裂感,說不定滲出了血絲。他下手重得要命,我懷疑他真
的想要了我的命。為了什麼?我動了小夢?
趁著縮身時,我暗暗將刀移到了手邊,就藏在棉被底下,祈禱他沒注意到這
個小小的舉動。我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或是要做什麼,拔刀的速度絕不可
能快過子彈噴出的速度,只是下意識緊緊扣著這唯一的武器希望能找到一絲
絲安全感。也許,還希望它能派得上用場……
「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跟小夢之間什麼也沒有!」
「敢做不敢承認,」他「呸」一聲,吐了口口水在我臉上。「孬種。」
敢做?我做了什麼?我對小夢做了什麼?黏膩的唾液骨溜溜從臉上滑下,不
過我感覺不到太多的噁心……或者該說是此刻全身上下都被疑惑、惱火、恐
懼等種種情緒滿滿包覆著,噁心實在有點算不上什麼。冷靜下來,搞清楚這
是怎麼回事!他沒有一來就開槍,或許只是誤信了誰的話以為我跟小夢做了
什麼?如果他要殺我,我現在已經死了,對準腦門開上一槍不是什麼難事。
「我真的什麼也沒做,你誤會了!」我持續嘗試替自己辯解。
「誤會?」他用槍戳著我的頭,「小子,沒有任何誤會。」
該死,講不講道理。腦袋飛快的旋轉,仍然搞不清楚他是聽信了哪個王八蛋
的話而產生誤會。沒有任何誤會,那是什麼鬼意思?現在或許不是探究這句
話的好時機,如果沒辦法講道理,那我最好開始想想怎麼讓現在的場面緩下
來……剛剛發出了那麼大的喊叫,或許會有人聽到?恩……這該是個好計畫
,至少來個人會讓我處境安全些。
「小夢怎麼了?」為了這個問題,我又吃上了一拳。有道濕潤的痕跡順著右
臉頰滑下,我聞到了鐵鏽的味道。
「還真敢問,」他憤怒的說,「你這個強姦女人的人渣。」強姦?該死,到
底怎麼一回事?是誰好端端的要這樣弄我?
「我……」我硬生生將「沒有」兩字吞了回去,我知道這兩個字一說出來會
發生什麼事。我的腦袋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第四下的震盪。
「你以為那些瘀清沒人會發現?你以為這裡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揪住了我,凶悍的對我咆嘯。「要不是我回來,搞不好還真讓你這混小
子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哪來的瘀清?等等……那也就是說,皓誠之所以會怒氣沖沖的跑來這裡找我
麻煩,是因為他認為我強姦了小夢?而小夢身上還有瘀清來佐證有這麼回事
?我打算離開的這個行為在他眼裡成了逃跑?該死,一點道理也沒有,究竟
這莫名其妙的誤會是怎麼來的?莫非是小夢栽贓我?不對,小夢沒有理由這
麼做,她只是個甜美、無害,我卻沒有緣份的女孩……
腦袋越想越混亂。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段時間內……
我回來不過一天,這段時間內我跟小夢獨處的時候只有一次,只有那次我無
法提出一些有力的證明來佐證我什麼也沒做,如果有人要誣陷我,肯定是挑
在那個時間點。然而,實際上婷可當時也在那天台上……
「去找婷可,她可以證明我沒做這些事!」
他遲疑了一陣,接著冷笑道:「鄭婷可?她要怎麼證明?誰不知道你們關係
不錯,她又跟夢夢合不來,你們搞不好早勾到一塊去了。」
「該死,你到底講不講道理!」他完全聽不進任何話,我的理智快要接近崩
潰,說不定其實我早就沒有理智可言。
「講,我當然講。」他笑了笑,笑得令人發寒。「按道理,這種情況應該是
宮刑伺候。」說著,他慢慢將手上的槍沿著我的身軀滑到了我的下體。「這
應該會很有趣。」
他講話的語調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詭異,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恐懼正在我
全身上下流竄。事實上,假如這時候我的動作夠快,說不定可以掙脫掉胯下
的威脅,只是掙脫掉以後?掙脫掉以後免不了會有一場惡鬥,而我不是那個
手上有槍的人……鬧這麼大聲怎麼還沒人醒?我開始擔憂起來。再忍一下,
別衝動。雖然我這樣告訴自己,心裡卻泛起了一個念頭。該死,要是再繼續
這樣下去,我會不會什麼也沒做就莫名其妙死了?
「我要見丁老大!」
「可以,不過我很懷疑你到時候有沒有辦法走去。」
「媽的,我才不信丁老大會原諒你幹私刑!」沒頭沒腦。他是丁老大的人,
而我只是個外人,我才不信丁老大會為了我而把他怎麼樣。
「哈,他是不喜歡。」他笑了笑,笑得很古怪。我覺得他有哪裡不太一樣,
不過一時間卻說不上來。「不過你猜怎麼著?我哥頂多唸個兩句就算了。」
該死、該死、該死!慢著,他說了些什麼?
「你叫丁老大什麼?哥哥?」
「恭喜你,小子,你剛剛發現了天底下最大的祕密。」
「幹,這算什麼狗屁秘密?」我低罵一聲。
我沒興趣知道他們的血緣關係,搞不好整個監獄裡頭也只有我不知道罷了,
這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斷加大自己的音量,連自己都能依稀聽見整
棟樓反饋的回音,外頭卻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所有人都睡得跟死豬一樣,
除了茂春伯的鼾聲以外,外頭簡直靜得就像是夜晚的墳場。仔細想想,就算
有人聽到又如何,又有誰會阻止皓誠的所作所為?該死,再這樣下去不行,
我得要搏一搏。
「所以你想怎樣?」倚靠他人的念頭消失,膽子就突然大了起來。
「你說呢?你想先從左邊開始,還是右邊?」
「媽的,要來就來啊!」不能再忍了。
我怒喝一聲,在縮起身體的同時用盡全力擊向他的手臂,很幸運在他扣下扳
機之前得手。槍火在我眼前幾公分的地方炸開,子彈不曉得飛去了哪裡,發
出悶悶的聲響。我沒浪費任何時間,一躍欺近,抓住他的手用力往牆上撞去
,他悶哼一聲,與我抱在一塊,用腳把我勾倒在地,我們在地上扭成了一團
。我靠著雙手的力氣緊緊扣住他的手腕,不讓他有任何機會朝我開槍。
他右手持槍,左手也沒閒著,五指成爪扣住我的咽喉,指甲陷入了肉裡,即
使我硬起了頸子反抗仍感到窒息難受。我鬆開了一支手朝他下巴砸了一拳,
他在受了這下以後整個重心向後倒去,我趁機跳起來再賞他一記頭錘,然後
順勢高高拖起他的手往上下舖雙人床的支柱砸去,他怒叫一聲,手槍鬆脫,
咆嘯大叫著把我踢倒。
我們再度扭打到了地上,一片混亂,他突然出手按往我的腦袋,用力擠壓著
方才在我臉上所留下的傷口,痛得我哭號出聲。掙脫以後,我在慌亂中打算
賞他一個肘擊,卻給他閃了開,反將我復鎖在地上。
他從後頭鎖住我的喉嚨,我嘗試踢倒他,卻怎樣也辦不到,只能用力扳住他
的手,讓自己不那麼難受。我扳開了他的手,順勢咬了下去,他大叫一聲,
朝我側腰招呼了一拳、兩拳、三拳,痛得我折彎了腰。我們遍體鱗傷,持續
纏鬥。他的狀況如何我不知道,不過我全身痛楚,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打到
快吐了出來。
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幹架,這意味著他不打算倚賴槍枝,想乾脆活活把我
揍死以後,我就完完全全的處於下風。渾身上下只剩下一股不想死的念頭在
支撐著意志,讓我還有力氣與他搏鬥。
一片混亂中,茂春伯的鼾聲停了。
當然,當下我沒可能注意到這麼細微的事。是直到婷可不要命的跑進來橫在
我兩中間,而房間外頭聚滿了這棟牢舍的房客以後,我才意識到大家都醒了
。在那之前,我被揍趴在地,卻意外撿到了落在床底下的槍。不過皓誠也同
時拔開了擱在床上的武士刀,將刀尖指在我的脖子上。
「開槍啊,臭小子。」
「媽的,婷可你告訴他我沒做。」
我們兩個中間隔著婷可,她「蛤」了一聲,疑惑的看著我。
正當我要解釋的時候,皓誠又開口道:「想見老大是不是?好,我們就去見
老大,看這件事是他媽的要怎麼解決。」他把刀往旁一甩,怒氣沖沖的朝外
走去,頭也不回,渾不怕我會從背後開冷槍似的。他根本算準了我不會開槍
。
他拍了拍他其中一個兄弟的肩膀,道:「看好他,別讓這個人渣跑了。」
那個人(鐵嘴?敗類?還是蛇仔昆?)走了進來要我把槍繳出。
我怒瞪一眼,把槍交給了婷可。
「這是怎麼回事?」婷可看了手中的槍好一會兒,把彈匣退出,擔憂的看著
我道:「你們怎麼起爭執的?你……流了好多血。」
我搖搖頭,不想多說。
稍微冷靜下來以後,我才驚覺自己亂說什麼可能都會對別人造成傷害。這裡
還有很多人在,我不想在事情水落石出以前對小夢造成傷害。
圍在外頭的人群退了開,讓出了一條路。
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穿過人群朝著外頭走去,原本圍在我房外的人也跟了
上來,有的在經過自己房間時就窩了回去,更多的則是繼續跟在後頭,打算
看一場好戲似的。婷可一路上不停關心問話,我卻只是一個勁兒的搖搖頭,
什麼也沒打算說。直到她問到怒了,不顧我渾身傷痛狠狠捏了我一把,我才
苦笑著道:「沒事的,只不過是倒楣了點。」然後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像是
對待小女孩一般的語氣向她說道:「妳感冒還沒好,先回去休息吧,事情會
水落石出的。」
她白了我一眼,對我展開無聲的控訴,卻沒有因此而離開。
不知道哪個好心人拿來了碘酒跟紗布,婷可在典獄長室外頭幫我包紮好了以
後,我才揣著不安的心情推開門進去。皓誠坐在沙發上,見到我進來便惡狠
狠的瞪著我,卻沒怎麼吭聲,或許在丁老大面前他也不敢太過囂張。丁老大
坐在他專屬的典獄長豪華辦公椅上,精神抖擻,看不出究竟是還沒睡還是在
這短短時間內就讓自己醒過了神。從我進來以後,他就只是盯著那道被我帶
上的門,靜了好一會兒才用平穩威嚴的聲音道:「誰還敢待在外頭,就自求
多福。」
我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真的有人躲在外頭,好一陣子後外頭才又恢復安
靜。我想丁老大既然開了口,不會有人膽大到還敢繼續躲在外頭湊熱鬧。
室內擺上了三盞桌燈,不算太明亮,勉強能看清室內每樣東西的輪廓,在這
個沒電的世界下大概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丁老大的辦公桌上就點著一盞,讓
他像是聚射在舞台燈光下的主角,那盞燈使他成了這個室內輪廓最明顯的一
個人,也讓他更像是整個環境裡頭握有權力的那個人。
「好了,現在誰先來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丁老大沒有廢話,他一向不
太說廢話。
我沒什麼好說的,直到現在我也根本沒搞懂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覺得莫名其
妙被誣陷了一件事,然後被打得半死──這些就是我全部能說的。我等著皓
誠先開口,不過這時候他倒是閉上了嘴。他怎麼也沒話好說了?
「都沒人要說?那就是沒事了?沒事就通通滾回去睡覺。」
「老大,」皓誠暴跳起身,手一揮指向了我。「這臭小子強姦小夢。」
「我沒有!」
「喔,那這倒是件大事。」丁老大淡淡的說著,聽不出有什麼情緒起伏。「
皓誠,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
他一開口,便口沫橫飛的說了整個事情經過。
當然,除了跟他打起來以外,其餘那些指控,諸如什麼我來到這裡以後常常
私底下騷擾小夢,又或是對小夢言語挑逗,經常對她毛手毛腳,更在昨天趁
著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把小夢拖到天台上強姦──這些鬼事我一件也沒
做過!
他說得會聲會影,一付好像他就是當事人、他被強姦一樣。我在一旁聽得是
目瞪口呆、驚駭連連。媽的,這麼會說故事?不過……這會是誰編的故事?
是皓誠?還是小夢?
「要不是小夢今晚陪我,還有誰會發現她衣服底下那些瘀清?」皓誠的語氣
裡頭有很濃厚的恨意:「幹,我追問了老半天她才吐出實情。」
「恩……」丁老大點點頭,沒做任何評論,轉而面向我問道:「杰中,你有
什麼話說?」
「我沒什麼話說,」我感覺很累,不只身體很累,心也很累,這麼誇張的誣
陷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我懶懶地告訴他:「婷可能證明我在天台上跟小夢除
了聊天以外,什麼也沒做。」
「喔。」喔?「喔」算是什麼回答?
丁老大語氣居然很隨便,這種時候怎麼能這麼隨便?他平常那一眼看穿人的
本事呢?他那容不得人說謊也讓人不敢說謊的霸氣呢?這時候不是該把小夢
叫來問話,再把婷可一起叫來對質嗎?難不成他要袒護皓誠,打算隨隨便便
就讓我的罪名成立?
我太天真了,還以為丁老大會做出審慎的判斷,還我一個公道……是啊!我
是誰?對他來說我不過是個過路人,而皓誠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身體在顫抖,我開始害怕他們打算怎樣處置我。
「杰中,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
「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下去,這裡沒你的事。」他用命令的語氣道。
怎麼回事?難道我就這樣一句話丁老大就相信了我?喔,太厲害了!果然不
愧是丁老大,居然只憑一句話就能辨知真假,前一刻我實在是錯怪他了!
懸在心頭的大石在一瞬間放下,我痛快的跳起,渾忘了全身酸楚,只想趕快
離開這個令人喘不過氣的房間,等明天一早立刻離開這鬼地方。
我邁開步伐,就要朝外頭走去。
「站住!」沒來由的,我因為這聲喝斥而把腳定在原地。皓誠喊出了這句話
以後便跑到丁老大旁,佇著桌子道:「老大,就這樣放他走?」
「杰中,你離開。」
「他不能走!」皓誠咆哮著,「老大,你連問也沒問就這樣放他走?」
「他不是找了個很好的證人?」丁老大語氣平淡。
我躊躇著,也不知該離開還是該留下再把事情講清楚。
「說不定他跟那個婊子已經串通好了啊!」皓誠氣急敗壞的道。他的這句話
雖然令我深深不以為然,卻也的確奇怪,丁老大怎會光憑我這樣一句話就認
為我毫無嫌疑?
我當然不是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畢竟我真的沒做出任何事。只是就常理來
看,丁老大的態度確實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他的態度像是老早就知道這只是
一場鬧劇,之所以會耐心坐在那邊聽我們述說,不過就是程序問題罷了。
「請,我加了個請字。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語氣。」
「哥,」皓誠的咆哮聲中帶著哭腔。「你怎麼不相信我!」
「相信你?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全是你搞出來的?」丁老大平穩的語調突然
高了好幾度,臉色變得猙獰,發起飆來。他的舉動嚇了我好大一跳,我從沒
想過他會這樣發怒,皓誠的字句中是不是有什麼觸怒到了他的神經?「你以
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在玩的那些變態遊戲?你叫林曉夢做的那些事我全都知
道了,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沒責備你,你卻還來玩這種把戲?我以為你改了
,正常了,你說說看湯顯榮是怎麼死的?救你們而犧牲?這種話說給誰信?
他有這麼容易喪命在活屍底下?你殺掉一個不夠,現在還想再殺一個?你媽
走之前要我照顧你……」丁老大不顧我這外人的存在,開始轟炸機般的對皓
誠開罵。
我發現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事,湯顯榮?是湯教官嗎?皓誠殺了
湯教官?他又叫小夢做了什麼?聽到這些事肯定會招來麻煩,再聽下去也只
會有更多的麻煩,我現在就該馬上離開這兒,能多快就要多快!至於這兩兄
弟在演哪一齣,就讓他們自己去演吧……我移動腳步,一心只想著趕快離開
。
沒想到的是,門口這麼的近,我居然走不出去。
「砰!」
「砰!」、「砰!」
三聲槍響,讓我呆立原地。
槍聲結束後,一個不像是皓誠,卻偏偏是皓誠的聲音笑著道:「既然你都知
道了……哈,那我想就不妨再多死一個吧。」
倒下的當然不是我,當我轉過頭時,正好見到丁老大一臉詫異的低頭看著自
己,雙手捂著胸膛,鮮血在白襯衫上迅速暈開……
皓誠意外的冷靜,比起任何時候看到的他都還要冷靜,臉上帶著一抹詭譎陰
森的微笑,完全不像是平常的皓誠……我總算搞清楚他方才在我房裡究竟是
哪裡古怪……沒錯,他那時語氣不像是他,彷彿兩個人似的,就像現在這樣
。
「為……什麼?」丁老大的話聲失去力量,吐著有氣無力的字句。
「別誤會,只是劇本走到這不得不為之。」皓誠搖了搖頭,接著道:「而且
,誰叫你變得這麼的無聊,這世界已經沒什麼好玩了啊。」
不妙,誰都知道這一刻不妙至極,我抬起彷彿被下了咒術的腳,想立刻奪門
而出,皓誠淡淡的話聲卻傳了過來:「別跑啊小子,你知道我槍法很準。」
我沒動,他這句話讓我憶起那些給他暴頭的活屍。
丁老大不住大口喘息,雙手止不著血流如柱。皓誠繞到他身後,掏出了手帕
捂住他的口鼻,巴不得他趕快斷氣。只是我不曉得他為什麼這麼做,要丁老
大快點斷氣不是直接朝他要害再開上幾槍就好了嗎?
我無力施為,只能看著丁老大無助掙扎。
皓誠一手用槍指著我,一手捂著丁老大口鼻。他低下頭,在丁老大耳邊輕輕
細語,直說到他嚥氣為止。丁老大的身體慢慢軟倒下去,皓誠收起手帕,整
理了一下儀容,舒了一大口氣道:「好,總算搞定了。」
他的表情,像是完成了一件振奮人心的事。
他慢慢從辦公椅後面走了出來,半坐桌邊,揮著手中的槍指使我到沙發上坐
下,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依著他照做。
「坐好坐好,現在輪到你跟我了。」他態度從容,清了清嗓,一付準備進行
演說的模樣,「在有人聽到槍聲趕過來以前,我們應該還有一點點時間。來
,讓我告訴你接下來的戲該怎麼演。我想想……首先呢……」他朝著四周胡
亂開槍,射進地板、射進花瓶、射進水泥牆,還額外開了三槍在辦公桌上的
不同地方。「因為你這小子強姦小夢罪證確鑿,老大動了肝火打算處置你,
按照規矩嘛,得要留下子孫袋。」他又開了一槍在壁畫上。「於是,接下來
呢,當然要行刑。不過沒有工具啊,怎麼辦呢?於是我只好走到櫥櫃邊,拿
出你送給老大的刀。」他果然走到櫃邊,從玻璃櫥櫃中將我送給丁老大的武
士刀取出來,不過卻連鞘都沒拔開就隨意丟在一旁。「誰知道趁我這下不注
意,你居然衝了過來按著我的頭敲向櫥櫃。」他這麼說的時候,便一頭撞向
櫥櫃,而且顯然用力不輕,他晃了晃腦袋以後才繼續接下去:「這時候我倒
在地上,你趁亂搶了我插在腰間的槍,碰碰碰三槍將老大給打死了。」他指
著丁老大的屍體,「你瞧,就這三槍,我打得很亂,大家絕對會認為是你這
外行人開的,對你不錯吧?」他笑了笑,踢倒了座椅,丁老大的屍體狼狽不
堪的橫倒在地上。「接下來就簡單多了,你這外行人只是憑著狗運近距離射
殺了老大,然而這裡這麼黑,燈又被你射破,於是我四處逃竄,躲避你的子
彈。」這時候他射破了所有的燈。「不過嘛,我想想……瞎貓總是會碰到死
耗子對吧?所以我還是很不幸的中了一槍。」他將槍抵著自己肩窩,他真的
射穿了自己肩窩,開完這槍後,他隨意的把槍扔掉,甚至扔到了我腳邊。「
接下來我躲啊躲的,終於躲到有人趕了過來,於是……噹啷,一個強姦犯兼
殺人兇手誕生了,感謝明杰中先生配合這一場演出。」
他右手橫置胸前,對我微微鞠了個躬。
事情就是這樣,我啞口無言的聽完這個劇本,聽到最後,心裡頭只剩下一片
死寂。我沒去拾起那把槍,裡頭肯定一發子彈也沒有,甚至我也沒想過要逃
離這裡……就算我奪門而出又能怎樣?那根本不會改變什麼,我會被抓回來
,結論依然是我殺了丁老大,逃跑只會讓這一切看起來更像真的。
我不曉得為什麼皓誠要殺了丁老大,或許他們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舊怨,又
或許是些其他狗屁倒灶的鳥事。不曉得,或許、或許,沒有或許,事實上就
是我什麼也不曉得,唯一曉得的只有自己深深掉入這個陰謀當中,被栽贓了
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我的心在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靈魂彷彿被抽空,
做什麼、說什麼都顯得徒勞無功,就連掙扎也是。
最後,我只能無力的丟出一句話:「你瘋了。」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皓誠的表情,但他的語氣卻彷彿很感慨:「唉,以前也
有人這麼說過,不過我只是覺得不瘋一點的話,這世界就沒什麼好玩了啊。
」
接著,不論我看起來有多麼的不像是一個兇手,衝進來的丁老大手下都施以
了我一陣毒打,然後依著皓誠的指示將我綑綁起來。他演得很像,那群手下
衝進來以後,他立刻裝出一個失去老大的受害者所該有的慌張與暴怒,等到
我被綑綁起來以後他又語帶痛苦與恨意說:「把他丟到工廠,等我包紮完後
再去處理,我要親自替老大報仇!」
在他本來那個形象之下,有誰看得出竟富有如此心機?
又有誰曉得他竟然是個瘋子?
我沒做任何的辯解,任由他們把我拖走。
我知道自己做任何辯解也沒用,沒有人會相信我的。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