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除夕夜，家家戶戶和樂融融，她的家庭氣氛卻冷到極點。
原因？她的兒子與兒媳婦正準備離婚。
短暫的蜜月期過後，他們的婚姻關係很快地出現裂痕，所有問題浮出水面，大小爭執、
衝突不斷，勉強維持七年，終於他們再也走不下去。
「嘟嘟才六歲，你們...他還小，你們怎麼捨得讓他這麼早就沒有父母？」她苦口婆心
勸兒子。
嘟嘟是她孫子的小名。
「文貞的脾氣有時候比較壞，但她也不是有心啊！你就讓一下她，兩個人互相禮讓，夫
妻倆有問題，好好溝通解決，不要動不動吵離婚呀！」
兒子卻是搖頭。「這不是單方面的問題，我和她...反正，我們是不可能了。」
「我也是為了你們好才講這些。離婚對小孩，對夫妻兩人都是很大的傷害，離婚後造成
很多家庭問題，我看過太多不好的例子了。你們不要...總之，我不同意你們離婚！」
「對嘟嘟我真的很抱歉，文貞說了，她不強求孩子的監護權，我們現在只希望能夠好聚
好散。」兒子苦笑。「媽，勉強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那才真正是傷害。」
她仍不放棄勸導，兒子卻不願多聽。
她轉而找兒媳婦談，得來的卻是冷漠的回應：
「我從來沒有欠你們林家什麼，等律師來談好條件，我一定離婚！」
結婚前，那個乖巧又討她緣的文貞到哪兒去了？
她茫然看著丈夫的遺照，想起當初她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成天煩惱，丈夫只是淡淡告訴
她：「他自有主張，妳不要煩惱。」
如果丈夫還在人世，他心裡會怎麼想？怎麼做？
他會同她一樣，不希望他們兩人離婚？或者依然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態度，不冷不熱的對
她說：「年輕人有他們的想法，至少他們還願意為了小孩子妥協。」
每當想到，陪伴她三十多年的丈夫在睡夢中溘然長逝，她除了感慨人世無常，更是沉痛
不已。
丈夫年長她七歲，是個脾氣溫和，老實沉穩的好好先生，與她精明中帶著強勢的個性正
好互補。
他們婚姻經由媒妁之言結合，情呀、愛的這些她從來不懂，兩人相敬如賓，感情不好也
不壞，就這麼一起走過好幾個年頭。
兒子的個性和父親很像，同樣沉穩、忠厚，但她常覺得兒子的心思更教人捉摸不透。
她在保險公司擔任處經理，經常周旋、應對客戶，算的上閱人無數、見多識廣，有一套
看人識人的眼光。
在兒子的教育方面，她自認是個思想開明的母親，不像很多父母老是要求小孩的課業成
績，或是要求小孩的特殊專長，她只要求兒子的品行，希望他自信積極，為人誠信正直。
她在保險公司當業務這麼多年，閱歷無數社會上的人事物，深刻體認到『人的性格決定
命運』這點。
所以，兒子大學畢業、當完兵後，考上高考，在隸屬行政院下的一個部會單位任職，每
個月固定領接近五萬的薪水，完全比不上父母的收入，但兒子生平無大志，天性甘於平淡
，公務員穩定的生活很適合他，她當母親的人也支持兒子的決定。
兒子唯一讓她稍微苦惱的一點，就是老實過了頭，從來沒談戀愛過。
儘管丈夫叫她別想太多，她仍然為兒子著急。
這時候，她底下人帶的幾位新進業務升上主任，參加升遷典禮時，她留意到了其中一位
新的主任。
張文貞，一個落落大方、活潑自信的24歲女孩，才進公司一年就能拚上主任，也算是不
簡單。
最難能可貴的是，張文貞出身良好，但從不因此驕矜自滿，反而謙遜有禮，舉止得體，
是個積極上進的好女孩。
她待人處世一向不看家世、外貌那些膚淺的東西，她在乎的是一個人的人格特質，而這
女孩真是格外討她喜歡。
基於職務之便，她以主管身分與她建立友好關係，下屬有機會親近上級，當然不會排斥
彼此互動。
她隱約看出，單身的女孩對同單位的一名男業務深具好感。那名男業務個性孩子氣，又
很愛開玩笑，女孩老是被他逗得又氣又笑。
不過她認為那名男業務不適合這女孩。
她用她的人生閱歷和理念，以主管兼長輩的姿態教育女孩不少事情，女孩從她身上學到
很多社會上人際應對與處事圓融的道理，對提升業績有不少幫助。
她和女孩日益親暱，單純年輕的女孩漸漸地不只把她當主管而已，開始會向她訴說女兒
家心事，而她也毫不吝惜的以過來人經驗，告訴女孩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當她告訴女孩，她對那名男業務的評價：個性毛躁不穩重，愛開玩笑沒有分寸，女孩子
交往或結婚，最好不要找他這種人當對象。
她毫不意外看見女孩眼中的失落，可是為了女孩好，有的話就算不好聽，該說的她還是
要說。
後來，那名男業務辭職離開公司，不作保險了，女孩漸漸與他失去聯繫。
她認為，女孩開朗純真的性格，和兒子再適合不過了，因此她積極打算邀約雙方一起吃
飯，互相認識。
但她還來不及介紹他們兩人互相認識，兒子突然交女朋友了。
說是突然，只是對她和丈夫而言。事實上兒子和女友已經交往一段時間，直到感情比較
穩定了才介紹給家人。
兒子的女友在市政府當約聘人員，邊工作邊準備國考，雙方是參加聯誼認識，第一次見
面兩人特別合得來，互有好感。
他們維持曖昧，當了幾個月的朋友，直到有天兒子主動牽起女方的手，羞赧的問：
「可...可以嗎？」
女友沒說話，因為她也害羞，任他牽著手不放開，默認兩人的關係。
數個月後，她第一次見到兒子的女友，女友樣貌清秀，舉止有禮，還帶了她和丈夫喜歡
的某牌子鳳梨酥當伴手禮。
起初，她對兒子的女友沒有任何喜惡，心想兒子喜歡就好。
然而，隨著兒子帶女友回家的次數變多，她和兒子女友有更多互動、了解的機會，她漸
漸發覺一些問題。
並非兒子女友的個性不好或品行不良，而是女友出身單親家庭，家境貧苦，有個行動不
便的媽媽，還要照顧一個心智障礙的弟弟。
倘若論及婚嫁，那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家人的事，她不認為兒子適合與出身這種家庭的
人在一起。
她絕對沒有瞧不起女方家庭，絕對沒有。她只是認為兒子和女友不適合，不怎麼贊成他
們罷了。
她看得出來兒子很愛他的女友，他付出的感情非常真誠，因為她在兒子身上看見以往沒
有的，那種只有談戀愛的人會有的喜悅和自信。
她見多識廣，從客戶那兒看過太多門不當戶不對的悲慘例子，她提醒兒子，還沒結婚，
談戀愛玩玩可以，若兩人打算認真走下去，務必慎重考慮。
兒子卻是異常認真的回答她：
「媽，雖然你覺得怡婷家看起來很多問題，可是其實他們家人感情都很好，我不曾聽她
埋怨她的家庭，我去過她家，他們家裡氣氛很好，一家人都很友善，也很樂觀。我想這是
很難得的地方。」
即使兒子這麼說，她不放棄屢次勸說，顯然，兒子談戀愛沖昏了頭，一點都不認為她擔
憂的問題會是問題。
既然兒子沒考慮這麼多，她只好轉而提醒兒子的女友。
為免引起兒子女友自卑或誤會，每一次提醒，她總是審慎用詞。
「阿姨絕對不是瞧不起妳，相反的，我覺得女孩子能像妳這樣很了不起。只不過兩個人
在一起，有很多事情，不是說兩個人互相喜歡就好，一定要想清楚。」
「阿姨真的不是反對你們。我在保險公司上班這麼多年，看過太多太多客戶例子，為什
麼中國傳統都強調婚姻要門當戶對？那其實有他的道理。」
「噢！我不是指妳的家庭出身不好。我是用過來人的經驗告訴妳，我很了解立修的個性
，我也是把妳當女兒看，為了妳好...」
她曉得，她正在兒子的這段感情當中扮演討人厭角色。
可是為了兒子好，當然有一部分也為了他女友好，她不會這麼自私，只想到自己家人。
年輕人談感情常常忘記現實問題，她為人母親，當然有責任提醒他們。
丈夫反而很不認同她干涉兒子感情的行為。
「兩人合得來就好，妳何必管人家？」
「我沒有管他們呀！你以為我很閒嗎？我是好心跟他們講，他們現在感情正好，若要結
婚一定要考慮兩邊家庭，我也不是認為她們家不好，可是兒子的個性跟條件就不適合這樣
的家庭。」
說不過她，丈夫翻個身，背對著她睡覺。
兒子和女友交往了三年，最終兩人感情變質，分手。
他們分手的因素，不可否認她這個母親佔了很大一部分，不過，也許可以歸咎他們感情
不夠堅定。
這一場失敗的戀情，重重打擊了兒子。即使結婚生子，兒子不曾忘掉初戀女友，這也成
了他日後婚姻問題的衝突點之一。
如今回想起來，兒子當時心底一定怨著她吧？
如果早知道兒子為此黯然神傷多年，她還會繼續不贊成他們嗎？
如果早知道兒子日後的婚姻下場，她還會積極撮合他和文貞嗎？
她不能肯定答案。
從前的她，總是果斷俐落，一旦下了決心、認定目標後勇往直前，絕不反悔。這是她的
優點，也是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