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說的這個故事我並不是直接關係人,但卻算是有參與到的事情。
這次是發生在人家撿骨以後要再蓋個新的陰宅的時候。
通常撿骨,就是先把原本的「大厝」(也就是棺材)打開,然後依序從頭、上半身壽衣、
左右手手套、下半身褲子跟襪子先抖一抖,接著再放到一個畚箕裡面放好,確認沒有遺漏
以後再一個一個倒出來拼成原型。
如果你有看到阿廷叔在那邊拚人骨拼圖的時候,你真的會讚嘆他的神乎其技。
「欸欸叔叔,阿你不是說你只有國中畢業,國中應該沒有教你認識人類骨頭吧?」我把骨
灰甕搬到旁邊,然後把柳枝遞給他,然後張開黑傘不讓撿出來的骨頭「見天」。
阿廷叔接過柳枝,把脊椎骨一節一節的串進柳枝裡面去,「拜託,這個就是天分啊,我圖
看沒幾次就背起來了啊,這個對我來說根本就是跟喝水一樣簡單啦,之前齁,我遇到那個
家屬是醫生的看我在那邊拚還過來要給我『洗臉』,結果還不是被我更專業的洗回去。」
「挖靠,啊你是怎麼洗臉他的?」我問。
阿廷叔搖搖手上那串脊椎骨,「他就考我甚麼脊椎骨有幾節啊,叫做甚麼名字啊,還問我
人稱蓮花座的脊椎骨是哪一塊,說從蓮花座的形狀可以看出這個人有沒有修,有修的話會
怎樣怎樣。」
「結果咧?」
「啊我就背給他聽啊,然後再跟他說蓮花座那個骨頭大家都長得差不多,至於形狀不一樣
那是看人生前有沒有受傷,所以從上面只看得出來變不變形,看不出來有沒有修。」阿廷
叔把手上脊椎骨處理了一下,然後放在畚箕上面,「而且齁,人修是應該要修啦,在這世
界上本來就是修行,不過一直執著在『修得怎樣』跟『修多少』那就等於沒有修了啦。」
「真的背給他聽?中文還英文啊?」我把雨傘換手拿。
「拜託,這個根本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當然是中英文背給他聽啊,你要聽我可以背給你
聽。」阿廷叔準備把脊椎骨拿起來,從頭開始表演給我看。
我連忙搖手拒絕,要是激起阿廷叔的表演慾,他等等幫我上大體解剖課今天就又都沒進度
了,「背這個那麼簡單?有沒有甚麼特別的秘訣?」我聽到這種很複雜的事情可以跟喝水
一樣簡單就激起我的好奇心了。
阿廷叔用那種壞壞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心癢癢的......不對,是心慌慌的。
「很簡單啊,你就不要考甚麼消防特考了,來跟我學做土水,我就教你啊。」阿廷叔一邊
說話,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過。
「不行啦,特考沒過要賠錢好不好,沒辦法啦。」想到特考沒過要賠錢我就一股壓力襲來
。
「那就沒辦法教你了啊,不然被你學走我就沒飯碗了。」阿廷叔示意我把骨灰甕一道他旁
邊一點,他要先把大支的先放到裡面去。
我聳聳肩,「這個真的是你自己學的喔。」
「嘿啊,我爸教我的時候只跟我說做這個要有良心,要一塊一塊地把人家拚對,不然齁人
家會不舒服,晚上會來找你。」阿廷叔一邊說一邊把頭骨手骨腳骨等等的部位放進去,然
後那些已經腐化到已經不成形,或者缺漏的地方用木炭代替,輕輕地放進骨灰甕裡面,「
我也覺得說,我自己以後也不希望被兩光師弄到,所以齁我很認真背啊,這個是我的良心
啊。」
阿廷叔把每一部分移進去骨灰甕以後,把骨灰甕蓋起來。
「好啦,你把這個搬到樹下,然後記得不要讓它『見天』。」阿廷叔比著另一邊沒有放工
具的樹下。
我點點頭,然後把骨灰甕搬過去樹下放好,但這個時候問題來了,不要讓它「見天」就是
要用東西遮住,那我總不能在這邊一直舉雨傘,如果把雨傘放在上面又怕會被風吹走,那
現在該麼辦?
這時候我的心裡突然跳出百萬大挑戰謝震武的聲音:請問你要刪去,還是要CALL IN 或者
CALL OUT 呢?
如果謝祖武問我這個問題,我一定會跟他說:「你是腦袋有洞喔,連選項都沒有是要刪去
甚麼啦,CALL IN 是有誰會打給我啦!當然是CALL OUT啊!」
所以我就CALL 了阿廷叔。
「叔叔!現在怎麼辦!我不知道要怎麼讓它不『見天』啦,雨傘放著可以嗎?」
「用水桶把它蓋起來就好了啦!」阿廷叔拋了 一個大的塑膠水桶過來。
「真的可以這樣喔?」我把水桶撿起來。
「可以啦,蓋起來不就是不會『見天』了嗎?」阿廷叔說。
說的也是。
所以我就把水桶撿起來,然後蓋上去。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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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撿骨的地方再處理一下以後,就差不多要收工,然後隔天到家屬選定的另一塊地蓋
新的陰宅,全部工具都收完以後,我也把骨灰甕搬到小貨車上面。
全部固定好以後,我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上去。
「欸欸叔叔,那個甕子等等你怎麼處理?要先跟工具搬過去明天要去做的那塊地,然後用
防水布蓋起來嗎?」我咕嚕咕嚕地把整瓶水喝掉,然後整個人癱軟在副駕駛座上。
「不用啦,我回去還要整理一下工具啊,明天有些東西不會用到也是要搬回去放啊,而且
你把人家的甕子放在那邊被偷走怎麼辦?你去哪裡找來還給人家?」阿廷叔打開電台,然
後跟著裡面的老歌唱了起來。
「喔。」既然阿廷叔已經有腹案,那這件事情就不用擔心了,不用擔心我就閉上眼睛瞇一
下了。
過沒多久到阿廷叔他家,我也是簡單的把東西搬一搬就準備騎車回家。
就在我準備要騎車要走的時候,在工具間的阿廷叔突然叫住我。
「欸欸,你幫我把車上的甕子搬到裡面來啦!」
「啊?」我急煞,然後掀起安全帽的面罩,「你叫我把它搬進去工作間裡面?」
「嘿啊,不然放車上被人家以為是工具搬走就糟糕了。」
「喔。」我下車,然後把骨灰甕連著蓋在上面的水桶一起搬進去工具間裡面放好。
接著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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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七點多,當我要出門的時候阿廷叔突然打給我。
「欸欸,今天你晚一點來,差不多十點再來就好。」電話那頭的阿廷叔有點怪。
「喔。」我也沒多問甚麼,反正既然晚一點上工,那就去附近吃好一點的早餐再慢慢晃過
去也好。
等到十點的時候我也準時出現在阿廷叔他家門口,然後他剛好也騎車從外面回來。
「叔叔你發生甚麼事情,怎麼叫我晚一點來,還從外面回來?」我把安全帽收進機車車廂
,「該不會是弟弟不舒服吧?」
「靠杯啊,等等再跟你說,你先把這個拿著,上車等我。」阿廷叔丟給我一個看起來像是
雨傘的東西。
「那東西要幫忙搬嗎?」我對著他的背影喊。
「免啦,我都搬好了,你上車等我就好。」
「喔。」我看著阿廷叔停車,然後跑進他家,我也往車子的方向走,邊走邊把那個像雨傘
的東西打開。
喔喔!是頭戴式雨傘!
可是沒事買這個幹嘛?
我還是乖乖收好,塞回包裝裡面,然後坐上副駕駛座。
阿廷叔跑過來,然後甚麼話都沒說,大概過了五分鐘有,我才忍不住開口問他。
「欸欸叔叔,你今天怪怪的喔。」
「甚麼怪怪的,你遇到那種事情也會跟我一樣怪怪的。」阿廷叔說。
「啊?你是遇到甚麼事情?」我把車窗搖下來,讓窗外的風流進來沖散車子裡的悶熱。
阿廷叔罵了幾句髒話以後才開始說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天我不是叫你把甕子放到工具間裡面?」
我點點頭。
「然後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我在洗澡,客廳就一直有手機響,啊我就覺得很煩啊,叫我老
婆去接啊,我老婆從廚房出來以後就也沒接,跑回來浴室一直敲我的門。」
「然後?」
「啊我就很不爽啊,接個電話是有這麼困難喔,林杯浴巾圍著就出來了啊,然後我走到客
廳我也不敢接啊。」
「屁啦,手機上面是有屎是不是,為甚麼不敢接?」
「幹,在響的那支手機是我拿給我兒子玩的手機啊,那隻早就沒有電池也沒有卡的手機啊
。」
「呃......後來咧?」
「還是接啊,不然你能怎樣,不接它響整晚我就不用睡覺了。」
我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回他,該說阿廷叔的思考太直線,還是說他膽子很大?
「接起來以後?」
「接起來以後是一個阿婆的聲音。」
我看著阿廷叔,他看了我一眼繼續開車。
「她叫我不要拿水桶蓋在她頭上,叫我不要把她放在工具間,然後交代我,要記得把她收
好。」阿廷叔用沒有情緒反應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然後直直地看著前面。
「喔。」有太多震驚的事情在我腦海裡打轉,我不知道我應該要先說甚麼,那就只好回了
最簡單的喔。
「後來我就去工具間把甕子拿到客廳裏面來了。」阿廷叔依然用著沒有情緒反應的語氣說
著,「然後早上我去買了那個頭戴式雨傘,等等你工作的時候記得幫她戴上。」
我轉頭看看那個骨灰甕。
「喔。」
我記得那天的我們手機都關機一整天。
也沉默了一整天......